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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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风前,林宣礼扯来新的布团给他塞上,转头吩咐主簿:“嫌犯并无异议,罪陈写好,递送司理院按律裁定。”
  正襟危坐的官员们面色各异,紧抿着唇看着这一幕算得上血腥的画面,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僵持了半天,愣是没人敢反驳。
  林宣礼面色沉静,摆手示意人将陶荆带了下去,却并未有结束的意思。
  顾云篱扶着椅子,错开目光,看向屏风后。
  一叠厚厚的书信和账本被呈在托盘之中,上呈给座上几个监审官员,为首的便是那刚被硬薅来的江宁通判。
  林宣礼不语,气氛有些诡异地沉寂,隔着屏风,顾云篱却瞧见了这群官员一一变了脸色。
  “敕广司与罪犯通讯的书信、交易账目皆在之上,各位大人细看,”他转过身,面向那两个通巡使,“勾结走私贩,上下沆瀣一气出售朝廷禁药,数目惊人,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大人,我等也只是食人禄事人事,这些东西舵主从未与我们说过,实在冤枉啊!”
  “舵主?”林宣礼冷笑了一声,“你有所不知,昨日傍晚她已带罪潜逃,去往滇州了。”
  语罢,在座哗然。
  顾云篱虽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也大概能猜得出来。
  滇州之地,鱼龙混杂,内有蛮族时常作乱,外接百越,委实是个畏罪潜逃的好去处,只是因着近来诸多事情都与滇州有着莫大的关联,顾云篱忍不住再次怀疑,这件禁药的案子是不是也另有隐情?
  只是碍于现今的身份,她没有机会再去打探了。低眉凝神思索了片刻,顾云篱还想继续听一听,屏风前却出现了柴涯的身影,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冲着里面的几人作揖道:“各位娘子,审案已毕,提点有令,差我送几位先回。”
  看来继续听下去的机会是没有了,顾云篱敛下神色,勾起一个温和的笑道:“既如此,我与林姑娘不同路,便自行回去吧……”林宣礼在,她在旧宅之内就诸事不便,实在不是既能调查又能为林慕禾治病的好时机。
  闻言,林慕禾身子动了动,话刚要出口,就见柴涯伸手,先她一步开口。
  “不必,”他眸光冷冷,抻臂拦住了顾云篱的去路,“提点有请,这几日二娘子有劳您照顾,特意想要酬谢,索性便邀您一同回旧宅。”
  柴涯身形高大,将屏风连接处的空隙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出路。顾云篱舌尖一痛,险些咬破,她静了一瞬,片刻后,才眯起眼笑着回:“既然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柴涯只轻声“嗯”了一声,便从几人身前走过,将议事厅的后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候在门外的清霜见几人出来,赶忙迎了上去,还未开口,便看见了为首的柴涯,她立刻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清霜,”顾云篱出声,招手让她跟了上来,“林大人为了酬谢咱们照顾林姑娘,便先让我们去旧宅。”
  清霜面色变了变,随后呆呆地点了点头,哦了几声:“那是不是能吃好吃的了?”连这两天吃的东西一言难尽,她确实有些想念在临云镇时的伙食了。
  几人打着哈哈,一路跟着柴涯走到了府衙后门外候着的马车前。林慕禾一路无言,借着小叶搀扶上了马车,顾云篱便跟了上去。
  马车之内装潢上乘,顾云篱不由得感叹,果然是四品大员的架势,就连马车也比她们寻常乘坐的奢华舒适多了,单是铺在椅凳上的软垫便是寻常人家买不起的用度。
  小叶和清霜坐到了外侧的车辕之上,于是乎,辘轳行进的马车之内便只剩下林慕禾和顾云篱相坐无言。
  车身摇晃,耳边太过寂静,或是林慕禾觉得一路上不说些什么有些尴尬,便试探着开了口:“顾神医。”
  正低头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内气氛的顾云篱一愣,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
  “嗯?”她仰起头,在车内有些幽暗的光景之中,看见林慕禾犹豫着翕动的唇瓣。
  “我……我与长兄交集不深,或许、或许他真的只是想要酬谢你一番,你不要多想。”左想想,右想想,林慕禾只挤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顾云篱眸色沉了沉,心想:就连林慕禾都察觉到了林宣礼的态度不对,那果然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了。她抽神,答:“无碍,郎君有请,我焉有不应的道理?林姑娘不必担忧。”
  林慕禾抿了抿唇,手指绞在了一起,垂下了头,又发觉自己没了话。
  顾云篱的目光便随着她低下的脑袋落到了她绞在一起的手上,一瞬间,议事堂内闻药时那一闪而过的错觉再次浮上心头,她挑了挑眉,抬手寂静无声地在林慕禾眼前摆了摆。
  后者没有反应,显然,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之中,她无法感知到身边人的动作。
  可顾云篱身上的味道却逃不过她的嗅觉,她一愣,仰起头:“顾神医?”
  第19章 我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诓骗你。
  顾云篱顿了一下,旋即正了正衣襟,重新坐正,压低声音:“林姑娘。”
  林慕禾笑了笑:“顾神医有什么想问的?”
  她虽不能视物,却对身边人语气的变化格外敏感,自己只是压低了声音,她便大抵猜出了自己的意图。
  被看穿的一瞬,顾云篱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抬手摸了摸鼻子,答:“没什么,只是有件事相同林姑娘确认。”
  林慕禾坦然:“但问无妨。”
  双目果然是人的另一副口舌,顾云篱这时才有些深切地体会了这句话。林慕禾只露出了半张脸,她坐得端正,唇角浅浅上扬着,被遮挡的眼将大部分的心绪掩藏了下去,只是这么望着,她确实无法看穿她所想。
  “陶荆不慎散落在给你药包之中的银蔌壳,究竟来自何处?”
  “是果真他不慎放入,还是林姑娘刻意为之?”
  她如今在江宁算得上一个“孤立无援”,被迫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心,林宣礼的出现太突然,她恐落入他人做的局,也更怕眼前的人也是引她入局的人。
  若林慕禾含糊其辞,那她便可疑了起来,自己也有必要重新计划一番了。
  她脑内乱作一团,正胡思乱想着,林慕禾却立刻回答了她。
  “是。”她面色不变,只是笑意微不可察地减少了。
  顾云篱一怔,倏地抬起了头。
  “是我趁他药筐跌落,药材滚落在地时将银蔌壳碎片偷偷藏在了指缝内,而后放入了上呈的药包之中。”林慕禾答,“我担忧之后会引来祸端,便提前藏了些许物证。后来的事,顾神医也知晓。”
  那样紧绷的气氛下,她竟然还能分神思索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顾云篱不由得想要重新审视一番眼前的女子了,也许她并不如外表所显现的那样柔弱无知,内宅之中生存总是暗藏杀机,而掩藏在她温吞的面容之后的,不过是一个女子在前半生艰难的岁月之中,一点一点磨练下来的心机。
  思及此处,顾云篱哂然,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林姑娘,”她忽然觉得紧绷的肩头一松,身上松快了不少,“你还真是坦然。”
  “顾神医于我有恩,”林慕禾道,“我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诓骗你。若我失了坦然,之后又该如何面对顾神医呢?”
  “我瞧你上呈药包时信誓旦旦,还真心为你捏了一把汗,”顾云篱道,“先前我也查看过那药包,哪里有什么禁药,如今看来,倒是林姑娘一直胸有成竹。”
  林慕禾摇头:“非也。”
  “长兄敏锐,未尝不会察觉这事,陶荆反应不似作假,想来他也有过怀疑。”只是拆穿林慕禾这个小小的谎言对他而言没有什么益处,倒不如顺水推舟,让自己的目的更快达成来得划算。
  顾云篱了然,事情发展至此,她未尝不能看出林宣礼的几分意图,他矛头直指敕广司,甚至有备而来,早先便收集好了证据将分舵舵主逼退滇州,而后,恐怕便是要对敕广司分舵下手了。
  “二位娘子,”马车缓缓停下,柴涯的声音响起,“旧宅已到,在下便送几位到此处,提点怕是还要些时间才能回来。”
  顾云篱收了声,抬手轻轻撩起了车帘,向外望了一眼。她先探出身子,顺着角凳走下马车,回身又顺带着搀着林慕禾下了马车。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正门打量林家旧宅,如她所料,这座旧宅确实充满了清流之臣的做派,映入眼帘的,是林家旧宅的灰墙青檐,正门之上,挂着一道“林宅”的牌匾,昭示着此处所属。
  侧门被人打开,林慕禾由小叶扶着,不太熟悉地走上门前的阶梯,在她一声一声的提醒下迈过门槛,走入旧宅之内。
  走过一道拱门之后,便是中庭,里面只栽了一棵枇杷树,酷热的时节,就连花瓣叶片都萎靡着。
  柴涯走至此处,才停了下来,交手冲几人作揖便转身离开。
  中庭之内,有几个顾云篱颇为眼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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