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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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绍玮顿时得了意,虽说没捞上厂长的头衔,这人事的升迁还得他首肯哩!一脸得色的迈入包厢,哗啦啦站起来五六条汉子,又是握手又是作揖的替他把少东家的排场摆得足足的。
  一群人捧着、敬着,说尽了恭维话。酒菜上了桌,更是流水似的上来给他敬酒,袁闵礼也在一旁陪着,句句话都以少东家为尊。
  方绍玮被捧得飘飘然,一时酒兴大发,来者不拒,但凡敬的酒都照杯底,众人又赞他豪爽,愈发让他失了分寸。
  宴饮过半,隔壁传来声响。
  似乎有人喝高了,在那里大放厥词,“……嘿,要我说,这家业本就该大少爷继承……二少爷懂个屁!得亏有个好舅舅……论人才论能力……哪点比大少爷强?过年席上诸位可都听到了……问啥都不知道尽指着三爷……要我说三爷只可惜不姓方……”
  包厢的板壁本就薄,这声音又颇大,倒一下盖过了众人的喧嚷。
  席上有片刻的静默,方绍玮面色铁青,“嚯”地站起身,袁闵礼忙扯住他胳膊,低声道,“绍玮,甭去理论,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反倒不好……”
  他挥了挥手,立时就有个乖觉的闪身去了隔壁,那边大概知道闯了祸,“乒啷乓啷”一阵乱响,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袁闵礼温声劝慰,“别人不清楚你的才干,我还能不知道?绍伦留洋一走了之,老爷子身体又不好,这几年什么事不指着你?”
  其实是指着张三,但袁闵礼又续道,“三爷再能干,到底外姓人,最后拍板不都得你?别人哪知道这些底细,跟他们见识倒失了身份。我是打心眼里服你,来,敬你一杯。”
  在座的纷纷举起杯子,“就是,谁不服气少东家?那些鳖孙是喝了马尿得了失心疯!多亏您心胸宽广不计较,大伙敬您!”
  几番恭维哄劝,方绍玮稍稍缓了面色,到底心绪不平,抓起桌上酒杯。
  何以解烦忧?唯有佳肴美酒。
  等散席,他已有八九分醉意。
  袁闵礼送他到府门口,看侍从将他扶进去,摸出怀表看了看,掉转了车头。
  方绍玮晃晃悠悠进了大厅,挥退两个侍从,“我没醉……用不着扶我,都下去!”
  厅堂里,方颖珊正在骂小丫头做事不仔细,他挥着袖子,踉跄着走进去,含糊不清的喝道,“姐你别在这里骂人了……骂这个骂那个的……回你自个家去!跟姐夫好好过日子……”
  虽然一看他面色就晓得是喝多了酒,但说这种赶她走的话,方颖珊难免不悦,竖起柳叶眉,“我回娘家还得看你脸色了?别喝了点黄汤就在这里胡诌!赶紧躺尸去,让爹看见捶死你!”
  “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火气这么大……我告诉你,那张三……张三……压根就不值得你惦记!不值得!懂吗?”方绍玮扶着沙发摇摇晃晃。
  “混说什么呢?!”方颖珊慌了神,打发小丫头去叫方绍玮的长随,上前来拉他胳膊。
  丁佩瑜扶着方学群从小花园拐进客厅,两人刚散步回来,到门口不免听到几句姐弟俩的对话。
  方学群一见方绍玮喝得满脸通红的醉态,就有些生气,顿了顿拐杖,喝道,“喝高了就回房睡去!在这喊什么?”
  虽然醉意熏然,骨子里的畏惧还是让方绍玮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只敢小声哼,“我没喊……”
  方学群叹了口气,“端杯要有节制,醉成这样丢不丢人?你哥也喝两口,何时有你这个丑态?赶紧的,回房去!”
  他不过随口骂几句,却像一根引线,将喝醉的人心中积压的不满,瞬间引燃。
  “都说他好!都说他好!那是你们不知道他做的丑事!”方绍玮甩开他姐的搀扶,两只手怼一块,做了个不雅的手势,“张三才回来做什么又跑沪城去了……”
  “找大少爷去啦!他俩!早睡一块去了……哼!”
  厅堂里一片静寂。
  片刻之后,方学群和方颖珊同时出声,“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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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佩瑜走进房间,从奶妈手中接过柔软馨香的奶娃娃,爱怜的兜在怀里。
  小孩子觉多,早已睡得香甜,她瞅着儿子白嫩的小脸,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你先下去吧,晚点再叫你。”孩子一向是奶妈带着睡,但丁佩瑜每天睡前都要来亲香一会。
  脚步声远去,丁佩瑜抱着孩子打开门看了一眼,又绕到窗前瞅了瞅,才拿起桌上的电话机。
  一窜号码拨通后,话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佩瑜。”声音沉稳笃定,毫不讶异她的致电。
  丁佩瑜压低了声音,匆匆道,“你让我九点钟带老爷到客厅,就是为了让他亲耳听到那件事情?”
  “二少爷真把那事说出来了?”袁闵礼的声音带上笑意,“佩瑜,我并不确定绍玮会说,只是觉得不能让老爷子一直蒙在鼓里。”
  “那事……是真的?”丁佩瑜难掩讶异,她虽然没有正经跟方绍伦谈过恋爱,但绝想不到他会跟男人……记忆中的方家大少爷,倨傲但不粗鲁,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这得问二少爷了。”话是这么说,口气却无比笃定。
  丁佩瑜秀眉紧皱,“闵礼,这样会害死绍伦的。老爷气得不行,下令封了口,又连夜派人去买火车票……”
  袁闵礼叹气,“纸包不住火,老爷子一直催绍伦的婚事,这么着也算快刀斩乱麻了。”
  “可为什么是你……”
  “佩瑜,酒是方绍玮自己喝的,话是方绍玮说的,可不能怪到我头上!”袁闵礼在电话中郑重道,“其实这事闹出来,也不见得是坏事。绍伦还能一辈子不结婚?张三到底能干,老爷子就此默许他俩的事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老爷什么性格……”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佩瑜,”袁闵礼谆谆劝导,“你只管教导好绍琮就行了。绍伦、绍玮两兄弟是就此撕破脸还是不计前嫌,都与绍琮无关不是吗?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坏过你的事?就算在他们两兄弟身上我有自己的心思,也不会妨碍你和绍琮,我对你……我巴望你们两母子好好的。”
  他悠悠的叹着气,丁佩瑜陷入沉寂,心底却又泛起一阵鼓噪。
  她当初接近方绍伦,袁闵礼一直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没有他的帮助,她怎么攀得上西南方家大少爷?
  后来嫁给方学群,他曾代表方绍伦来跟她谈过一次话,“绍伦让我来问你为什么,其实我不问也知道为什么。没有经历过苦楚的人,是不会懂得我们挣扎的心境的。”他漆黑的眼眸无限怜悯似地看着她,“只可惜你花样年华……珍重。”
  她缄默着挂上了电话。
  袁闵礼搁下话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切如他所料,亦如他所愿。
  自从在棉纱厂的开业典礼上,他听到方绍玮问周灵波,好男风这事有没有药医,便猜到方绍玮大概是知晓了方绍伦与张三之间的关系。
  当时厂里请了戏班子在新落成的厂房唱堂会,众人都指着台上的男旦,说扮相比女人还女人,有多嘴爱讲荤话的在那里扯那些道听途说的风流韵事。与戏子优伶有关,又能博人眼球的,多半是男色。方绍玮有此一问,并不显得突兀。
  但袁闵礼与方家兄弟相识多年,比周灵波还要了解方绍玮,能让二少爷这么期期艾艾、不耻下问,多半与他切身相关。
  果然,一番铺垫,便演出了一场好戏。希望张三爷会喜欢他送上的这份大礼。
  他唇角的笑意愈深,极舒心畅快,渐渐又添上了讽刺。想跟绍伦在沪城双宿双飞、浓情蜜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想到方绍伦,心底不由人地泛起一抹苦涩。
  一腔深情,只换来割袍断义。绍伦,既然你如此绝情,就不要怪我绝义了。
  若不是碍着方绍伦,有些棋早该走了,有些筹谋早该一步步实施了……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进来。”
  魏静芬秀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将一盏燕窝递过来,“夫君。”
  袁闵礼站起身,一只手接过,一只手挽着她肩膀,“该是你进补的,端给我做什么?”
  “又不缺,嫁妆里头多得很,搁久了倒没滋味了。”她柔柔笑道,“娘和嫂子那里都送了一盏。”她执勺送到他唇边,“我得看着你喝完再走。”
  袁闵礼无奈的笑笑,接过去,三两口喝完,将碗搁回托盘上,握着那双柔荑,叹道,“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魏静芬羞涩的低下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两句出自《诗经》同一篇章。
  入门不过三月,她已得上上下下喜爱。既有家世背景,自身又容貌秀美。既能打理家事,又能与他诗词唱和。
  站在男人的角度,他选的这个妻子真真是无可挑剔。
  袁闵礼对自己的眼光深表满意,他是该挥别前尘,好好为袁家筹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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