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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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在发现皇帝舅舅身边的宫人在给自己下毒时选择缄口不言,只是把汤药倒进盆栽里;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拦住要给他求解药的兄长,要他无论如何都要装作不知道此事;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在得知命不久矣惶恐不安时,因为兄长决心与他一同赴死而感到安心。
  兄长爱他的心是真的,愿意以命殉情也是真的……
  至少在那一刻是真的。
  他只是后悔了。
  他的匕首没有扎进心口,颓然掉在地上,翘君还是孤零零地死去了。
  如果事情就停在这里该有多好,翘君愿意像金片竹书里写的那样做一颗死于皇权的弃子,也不想知道之后血淋淋的真相。
  退房后,裴序换到了晏尔他们入住的酒店,房间相隔两层。
  收到裴意浓问“有没有空见一面”的消息时,裴序按灭手机,摘了棒球帽放到桌子上,看到翘君跪坐在窗台上,正在看外面的鸟。
  裴序对翘君说:“先去洗个澡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翘君回头,他用晏尔的眼睛看他,用晏尔的声音说“好呀”,可他们一点也不像。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醒。
  裴序走过去开门,表情不由变得错愕:“怎么是你?”
  “时间有限。”门外的人语速很快,“我们长话短说。”
  翘君裹着浴袍出来时,房间门敞开着,一个圆脸的酒店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来,站在圆桌前面摆盘。
  翘君眨了眨眼睛,问道:“不是出去吃吗?”
  裴序拉着他的手腕带他去吹干头发,用商量的语气问:“下大雨了,现在出门不太方便,就在房间里吃好不好?”
  翘君抬眼看他,黑眸湿亮,微扬的尾音和刚才一模一样:“好呀。”
  来到明川的这几日,除了要裴序每天都陪他去看文物展外,他表现得尤其乖顺,再没有表露出一点恶鬼该有的怨恨与攻击性。
  不过裴序没有因此而放松,尤其在收到裴意浓的提醒,告知他:
  小心那只鬼,肃灵皇帝有可能是杀死它的真凶。
  消息跳出来时,翘君刚拖着椅子坐过去,乖乖等着裴序给他剥螃蟹吃——鬼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他只是把和裴序一起吃饭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裴序下意识把屏幕按灭,可是太迟了,翘君瞟了一眼,简短的两行字尽归眼底。
  “他猜错了,杀死我的不是你。”翘君轻描淡写地说,“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只有兄长对我最好。”
  他抬起那双微圆的杏眼,亮晶晶卖关子的模样又有点像晏尔了,“你猜杀死我的是谁?把我变成不得超生的厉鬼的又是谁?”
  裴序放下剥到一半的螃蟹,尽量平和地问:“是谁?”
  “我小时候得过一场重病,有幸大难不死,是你的父皇,也就是我的皇帝舅舅赐药保住了我的命。”翘君轻声细语地说,“可是吃来吃去,病总是不见好,后来,我发现有人在药里下东西,我就自己偷偷停了药……然后我病得更重了,不到十六就死了。”
  “你说好不好笑?我以为的药,是害死我的毒,我以为的毒,是给我续命的药。还好我拦住了你,没让你冲进去找你父皇,不然兄长你又会有什么下场?”
  皇帝舅舅赐的药是一种巫毒,能让死人的皮肉栩栩如生,重病之人回光返照。
  献药的方士没再用长生不老的陈词滥调骗人,他们说,这药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祭品,如果陛下愿意献祭子孙之血,祈求鬼神庇护,就能保佑陛下江山永固。
  那些宫人不敢拿真正的皇子龙孙开玩笑,便看上了翘君,他是先皇的子孙,他身上流着真正的王血。
  他们赌对了。
  翘君急病痊愈那一天,宫中设宴款待方士,龙颜大悦。
  “皇帝舅舅以为我会在成年那一天死去,他想错了,得知我早夭,他哭得好伤心啊。”翘君托腮说,“立刻就下令换了我的尸身,割开我的脖子取血,他要用我的血做九九八十一根蜡烛,每次蜡烛燃起,我的血泪就会抚慰那些死在先祖手中的亡魂,鬼神之力会庇佑他的子孙后代。”
  “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的血,凑不够八十一根蜡烛。”他看着微敛着眉的裴序,轻松道,“没关系,没有血不是还有肉吗?我就飘在半空中,看着他们一块一块地割我的肉——”
  “不要再说了。”裴序哑声打断,问道,“那他呢,你兄长他没帮你吗?”
  “他在陪着我呢,在我病死的那一天,在我被做成蜡烛的那一天,在我的蜡烛燃烧着的每一天,他都在旁边看着、陪着我……
  “你害怕了吗?我不是来找你索命的,兄长。”翘君把手搭在裴序温热的手背上,“我说过了,所有人里,只有你对我最好。”
  “好在哪里?”裴序没有挣开,面色冷淡地问,“好在他什么都没有做吗?”
  “好在他真心爱我。”翘君语气轻快。
  “那不是爱。”裴序看着他,神色近乎怜悯,“如果他真心爱你,但凡他勇敢一点他都会为你拼死抗争,带你亡命天涯,他不会被你一句话劝回去,眼睁睁看着你死后被千刀万剐;懦弱一点也无所谓,起码他会心甘情愿陪你赴死,黄泉路上有个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到,在死后表演深情,他就只是一个虚伪的懦夫。”
  翘君不服气地问:“他就不能又爱我,又怕死吗?”
  “能。”裴序垂眸看他,目光清明,“但他不能一边说爱你,向你承诺得千好万好,一边怕死怕得哪一条都没做到,只把自己保护得最好,摘得干干净净,装得大义凛然。”
  翘君抿着唇角不说话了。
  裴序反问他:“你缠着我,是因为你真心爱他吗?”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是真心爱我的,他战战兢兢地爱着我,因为想念我所以喂养我,虽然恐惧我但还是愿意陪着我;我也是真心爱着他,我爱他,所以愿意为了他的江山而死,这样我的死就会变得更有意义。”翘君轻声问,“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我的一生,还剩下什么呢?”
  裴序反问他:“那你缠着我,又能得到什么?你以为的爱吗?”
  “你的匕首掉在地上的时候,我听到你在对我说话,你说如果有来生,你一定会陪我同生共死。我不计较你是不是真心爱我,只要你能履行你的承诺。”翘君回忆着那时的情景,双眼微微发亮,很高兴地说,“兄长,我终于等到了你的来生,这一次我给你选,你要陪我同生还是共死?”
  裴序问:“有什么区别?”
  “同生就是我用你弟弟的身体活下来,共死就是履行你没完成的约定,陪我一起赴死。”翘君抓着他的手,不依不饶地说,“不管怎么选,你都要永远陪着我。”
  裴序叹了口气:“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翘君回答:“没有。”
  “那我选同生吧。”裴序反握住他冰凉的手心,在翘君怔愣住想要抽出时,他更紧地缠绕住翘君的手指,垂眼专注地看着他,“不过,非得是我弟弟的身体吗?他是活人,肉身被你的怨气侵蚀,不出两年就会枯朽,你想让我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新认识你一次?”
  翘君是鬼,在他的目光下却无端感到脸颊发热,小声问:“你要怎么样?”
  裴序倾身靠过去,凑在翘君耳边,循循善诱道:“你还记得那个叫钟悬的小子吗?你觉得他的身体怎么样?”
  “钟悬,验证码验证码!”奶牛猫心急火燎的叫声从卧室里传出来。
  “4685。”钟悬回答。
  过了几分钟,手机响了一声,终于不是猫鼓捣出来的手机验证码,钟悬等到了他预想中的答复。
  钟悬垂眸思忖片刻,把这条新短信删掉,走进卧室找那只不安分的猫:“你在干什么?”
  猫没有回答,一见他来了,前腿并立,端庄地坐在床上,结果下一秒,整只猫都被钟悬端了起来。
  他拿起被猫藏在屁股底下的平板,亮屏后,该猫新发布的无美颜自拍照映入眼帘,标题为“泥嚎窝素奶牛猫”。
  新号数据不错,发布不到三分钟就有两百多个点赞。
  钟悬翻了翻新评论,越看越觉得好笑,顺手把几条对他的猫发表不正当言论的评论删除,低头问:“不打游戏喜欢上自拍了?”
  “我在做两手准备。”猫仰着脸看他,振振有词地喵喵叫,“万一我的身体拿不回来了,我还可以做网红猫接广告给自己挣猫粮。不然猫在屋檐下,老要看你的脸色——”
  “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脸色了?”钟悬放下平板,逮住这只体型小小、脾气大大的奶牛猫,垂眼问他,“不一直是我在看你的脸色吗?”
  猫不听,抬爪抵在钟悬嘴巴上,被他抓住移开了。
  “我觉得我可以在这方面作出一番事业。”猫威严地说,“我很认真的,你别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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