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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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悬抬起一只手,手掌抵着额头把他推出去半米远,说:“走路看路,别碰瓷。”
  不知道他那边的拍摄任务是提前完成了还是怎么回事,此刻一个人躲在云朵灯下面的图书区翻绘本。
  晏尔不想看见他,扭头就要走,却被卷成一卷的儿童绘本拦住了去路。
  钟悬走近,一手撑在书架上,微微俯身,端详他的神色:“眼睛怎么红了?”
  晏尔咬了咬牙关,别开脸不想看他。
  “想哭吗?”钟悬搓揉了几下他的发顶,声音压得很低,竟然显出几分异样的温柔,“别哭了吧,你知不知道,鬼是没有眼泪的……”
  晏尔问:“那又怎么样?”
  钟悬收回手,慢悠悠地说:“我怕你哭不出来只能干嚎,在我耳朵旁边吵得像个电热水壶,很折磨人的。”
  晏尔气急反笑:“我要不要哭关你什么事?你不乐意听那儿有块玻璃,撞碎了自己跳下去啊!”
  眼前的魂魄虽然憋红了眼睛,嘴仗上却不肯占丝毫下风,像只气急败坏的小孔雀。
  钟悬好笑地问:“你前几天求我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态度吧?”
  “我求你忘了吧。”
  晏尔双手合十,那双杏眼睁得溜圆,仿佛被雷电击中,亮得令人心惊,“向你低头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你就是个神经病,冷血的混蛋。我真的后悔了,求你给我个解脱吧,如果活下去的代价就是必须要和你这么恶心的人绑在一块,我宁愿去死!”
  钟悬眉梢微挑,重复了一遍:“你觉得向我低头是你做过最蠢的事?裴意浓帮不了你让你这么崩溃?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了?”
  晏尔拧着眉:“关裴意浓什么事?”
  “我真的好奇了,”钟悬一脸认真地追问,“你同意把身体换给鬼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这不是什么蠢事,是耳朵少爷的慈善救助工程?你不会是真心想帮她吧?那可太好笑了,我不是你的恩人,但你一定是她的恩人。
  “善良的小耳朵,要我给你发张荣誉证书吗?感谢你舍己为鬼的精神,这辈子没机会了,来生请你再接再厉?”
  晏尔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眸光发颤,眼眶红得吓人:“你闭嘴。”
  钟悬没有闭嘴,甚至又逼近了一步:“证书得写名字,你姓日?日什么?”
  晏尔忍无可忍地抬起手,“梆”的往钟悬脸上砸了一拳,“日你祖宗!滚开!”
  他头也不回地飘远了,也不知道自己那一拳有没有把钟悬揍痛。
  至少把他砸懵了,往后退开一步,虚伪的笑意褪去,恢复成晏尔最习惯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钟悬,你过来一下。”
  负责拍摄的老师在喊他,钟悬应了声好,回头看了眼晏尔离开的方向。
  那双掩在长睫下的眼睛扑簌眨了眨,像被丢进了一颗石子,“咣”的一响,死水般的湖面泛开层层涟漪。
  第二天。
  第三天。
  晏尔没有再去找钟悬。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魂魄是不需要睡眠的,可他和裴意浓一样在课堂上屡屡犯困。老师喊醒裴意浓的时候,晏尔意识渐沉,又猛然惊醒,扑棱棱地飘起来。
  低头时发现,继没有腿之后,他开始看不清自己的魂尾巴了。
  本来就黯淡的魂魄颜色越来越浅……
  钟悬没有骗他,他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晏尔飘出教室,在林荫道撞上要去上体育课的高二(1)班的学生,钟悬不紧不慢走在最后面,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一人一魂擦肩而过时,晏尔绷着脸说:“想道歉就直说,不要偷看我。”
  钟悬笑了一声:“想回来就跪下求我,不要嘴硬。”
  晏尔才不会求他,但是如果跪下能让钟悬暴毙而亡,他倒是很想尝试一下。
  晏尔飘走了,体育老师带来一堆运动器材,刘子堂率先抱走了篮球,和几个男生一起拉上钟悬去占领篮球场。
  钟悬运球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瞧见球场对面的四楼走廊站着个人。
  裴意浓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正在靠墙罚站,那只魂魄在旁边陪着他,望着他的脸,诀别似的飘上前,抬手虚抱住他。
  没过一会儿,他就飘不动了,像一片枯叶,风一吹就从四楼往下掉。透明的灵体穿过楼底下金澄澄的棣棠花,一动不动地淌在青砖路上。
  钟悬把球传给了刘子堂,“我累了,休息一下。”
  刘子堂抱着篮球瞪大眼睛,不满地嚷嚷:“你骗鬼呢,别人都大喘气了你连滴汗都没流——”
  钟悬没有搭理他,径直往操场外走。
  还未穿过大门,透过绿色的隔离栅,那摊魂魄又动了一下,扑棱棱地飘了起来,可能还有些晕,飞行轨迹忽上忽下。
  又过了半分钟,晏尔逐渐清醒,低头看了眼青砖路面上搬运面包屑的小蚂蚁,像是犯了什么强迫症,立马抓起自己的魂尾巴,专注于拍干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命还挺硬,钟悬掉头往回走。
  晏尔在昏沉里反复清醒。
  直到晚上,平临市下雨了,他躺在操场上,看到半空中聚集了好多只红蜻蜓。
  他本来是守在裴意浓身边的,可是傍晚放学后,裴意浓接了个电话,请假回家了。
  雪亮车灯洞穿雨幕,晏尔眼睁睁看着家里的迈巴赫就停在校门口,陌生司机小跑过来给裴意浓打伞,引擎轰鸣,黑色轿车逐渐驶离他的视线范围。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去的车灯,直到什么也看不清。
  后来,天黑了,红蜻蜓不见了,雨势变小又变大,一中的晚自习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
  晏尔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飘荡,举目望去,对面的教学楼里,每间教室都亮满了灯。
  他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当然可以去求钟悬,求他开恩,让自己多续几天的命……
  可是凭什么?
  他对钟悬而言无关紧要,充其量是个无聊时候的乐子;可钟悬对他,却是仅存的希望,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种落差感让晏尔愤怒又屈辱,就好像明明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命运却降罪于他,惩罚他做一个无能的弱者,一个要因为自己不想死就只能卑躬屈膝的懦夫,一个厚着脸皮屡屡冒犯别人、伤害别人的小人。
  真没意思。晏尔心想,那还不如就这么睡一觉,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他安静等着死期,却在冰冷的雨水中嗅到一股刺鼻的腥气。
  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他揉了揉眼睛。
  随即,瞳孔愕然睁大。
  某只无比高大的生物伏在他身前,通体乌黑,鬃毛像飘散的雾气,与漆黑的雨夜融为一体。
  察觉到晏尔怔愣的目光,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嘶鸣。
  鼻息喷在身上,带着股恶臭,像是尸体腐烂的气味。
  晏尔毛骨悚然,寒意沿着脊骨往上攀爬,他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学校操场上会出现一匹马?!
  谁家的坐骑赶紧牵走,不要让它嚼到我了啊啊啊——
  晏尔翻身想逃,白骨森森的蹄子死死踩住他的左手,马头凑过来,一口咬碎了他的魂尾巴。
  一阵剧痛,晏尔难受地弓着腰,蜷缩在巨大的黑影之下。
  好疼……可现在疼都是小事,他的脸吓得煞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我真的要死了——甚至不是钟悬所谓的魂魄崩解,而是被这只又脏又臭的怪东西嚼碎吞下肚!
  该死的钟悬,他嘴里到底能不能有一句准话!
  铃声响彻整个校园,晚自习结束了。
  晏尔在恐惧和惊惶里大喊:“钟悬!救命啊——”
  “我以为你会更有骨气一点,宁死都不求我。”
  一道懒洋洋的声线自怪物身后传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密绒绒的草皮上,几乎将他来时的脚步声一并吞没。
  晏尔惊喜抬头,看到钟悬撑着一把伞,姿态悠闲得像是逛街,右手藏在身后,半遮半掩,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等他走近,晏尔定睛一看,发现那只是一截桃枝,细伶伶的一条,枝叶上还沾着未抖落的雨水。
  晏尔要崩溃了:“大哥,你是来插花的吗?好有闲情逸致——至少带根棍来啊?!”
  “杀鬼要用桃木剑,等我弄来你都被它嚼碎了。”钟悬扔下伞走过来,桃枝轻而易举地削断了那只雾缭缭的马蹄,他一把拎起晏尔的后颈,把他丢出去几米远。
  像马的怪物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灰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钟悬。
  钟悬歪头端详它,乌黑的额发被雨水浸湿,露出的那双灿金色眼瞳杀气四溢。
  桃枝在雨里轻轻一晃,他轻声说,“反正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将就用吧。”
  第6章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晏尔一定会觉得钟悬在演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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