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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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了。”
  他麻木的目光追随李长青远去,看见他和一个下楼的客人迎面遇见。
  李长青护着碗,往墙边避了避,视线里那双脚却当场停在了那。
  “你就是李长青啊?”
  汤要凉了。
  李长青抬头看了人一眼,是个微胖体型,圆眼浓眉的男人。
  看情况,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把路让开,并且已经做好了挑衅的姿势。
  李长青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抬脚往上迈了一阶,和那人平齐,又因为比那人高半个头,平日温和的表情褪去,而且俯视。
  “何盛年,”这人下巴微抬,“我打小能拿筷子的时候就把刻刀,曾经师从留阳一派,你听说过吧?”
  李长青平静地看着他,“很厉害,没听过。”
  何盛年品着这话,认定李长青必定实在暗讽,因此语气越发难听。
  “也没有你厉害,什么东西啊?交流会还能插队来?你背景挺硬。”
  “不是插队,我走了报名程序。”李长青说。
  “那你用别人的漆金镂雕是怎么个事儿?欺负女人?你可真给我们爷们儿长脸。”何盛年说得眯起了眼。
  “你说陆久家居馆?”李长青已经感受到何盛年先入为主的敌意。
  何盛年以嗤笑作以回答。
  “他们冒名顶替这件事已经发过道歉函,公证过,”李长青手掌盖在碗口上,朝何盛年逼近了半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盛年有些懵,原本听见风声时他很是不齿这个李长青,一想到即将和他共同参赛就恶心。到秋芒镇之后瞧这人跑前跑后,一副狗腿子的模样,心中的猜测更加被证实了几分。
  这个李长青一瞧就是个谗佞小人,仗着自己长了张稍微能看的脸就去欺骗女人。
  何盛年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眼前这个男人没了笑脸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锐利而且冷峻,要是再加挑衅,就要多多思考后果的样子。
  和平时判若两人。
  同样意外的还有正和竹听眠趴在二楼偷听的孟春恩。
  “你不出手?”他小声问。
  “他能解决,”竹听眠说,“他又不是一个很好欺负的人。”
  “他都让你欺负成什么样了。”孟春恩说。
  竹听眠看了他一眼,没表明态度。
  *
  木作交流会如期进行,一切都按照流程走,领导发言之后,孟春恩作为代表上台鼓励选手,流媒的主持人开始引导程序,参赛者一一露面。
  主题早已说明,不破不立,这场比赛将会考察参赛匠人的绘画技能。
  要知道,若是没有优秀的草稿做基础,很难雕出完美的作品。
  一小时的定时赛,中途会有摄影师全程拍摄,也为了不让观众们无聊,会场里还设置了几个体验台子,孟春恩挂着个小蜜蜂满场跑。
  半个镇子的人都聚在这里。
  看热闹的不少,黄二妹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时候,她瞧见陈兰时还想过来说话,又发现竹听眠在那,而且身边围了一大堆不三不四的人,所以她放弃了。
  “李家的人和小竹老板怎么都来了?”她身边的人问,“我听说这个什么会,可是大老板办的,李长青也做木工,他不会参加了吧?”
  黄二妹冷笑道:“他也配?”
  “呸!”冯阿姨挽着周云的手臂从她们身边路过,大声说,“识字吗!受邀匠人那里李长青三个字你是看不见?”
  黄二妹也没去查证,先发表诅咒:“参加了又怎么样?反正得不了奖。”
  冯阿姨指着她,“一会长青要是真没拿奖,我今晚就拎着针去把你嘴巴封上。”
  在这片土地上,李长青这三个字曾经以不同的方式出现过,这还是第一回,他的脸和他这个人,站在最有可能发光的路口。
  像是突然变得不一样,因为众人不在意也不好看,所以再次出现,足够震惊。
  竹听眠和李家人站在比赛反馈屏幕下面,她给民宿上下放了半天假。贺念他们也来了,齐群表现得很不屑,但全程都紧紧盯着屏幕里的李长青。
  孙明和王天过来时看见齐群,三人熟练地呛了几句,最终一致决定姑且先放下恩怨,李长青比较重要。
  竹听眠注意到何盛年。
  比起他当日潦草收尾的挑衅,此时认真绘画的样子倒是比较搭得上他的自我介绍,孟春恩曾经说过,这个何盛年就是傲,热衷比拼,从没败过。
  底子是有的,也是这一次比赛最有可能争得头筹的人选。
  常年参加这类交流会的匠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固定模式,选定主题,迅速落笔。
  李长青却低头看着纸,迟迟未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白纸还是未被着墨。
  他突然在摄像机路过他的时候抬头看向镜头。
  目光是专注的,像是真的能瞧见什么。
  也是真挚的,真挚得有些烫人了,整张被屏幕放大的脸上,再苛求的都无法从这里找到半分虚假。
  就这个瞬间,竹听眠觉得自己正在同他对视,好像自己在他桌子面前,只消抬手,就可以拿起笔画出第一道痕迹。
  镜头不过停留了几秒,却让她出神。
  等再次看到李长青时,他已经开始绘画。
  竹听眠没有看过这样状态下的李长青,再也瞧不着疲于生活的隐忍模样,而是坐在台上,握着笔,放出梦想高高飞远,让它带着自己走起来,又跑起来。
  心无旁骛,眼神聚焦,扎扎实实地落下每一笔。
  称作虔诚都不为过。
  真好啊,竹听眠想,也为此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直到镜头往下一俯,完整地拍下李长青的画。
  竹听眠笑不出来了。
  李长青画了一只手,右手,纱布一圈圈地变松,呈现出逐渐下坠的感觉。手心向上,五指虚虚拢着,从纱布的缝隙中,那条从未示人的伤疤被别的东西取代。
  层瓣垒叠的芍药花生长出来,一簇又一篷地,热烈地,从纱布里挣扎出来。
  再难看到疼痛存在的痕迹。
  竹听眠看得太清楚,以至于无法阻碍拼命地把血液泵向脑袋,心跳忽而拥有了明确的意义。
  居然澎湃起来。
  好一会,竹听眠才察觉自己眼眶发热。
  孟春恩一路连跑带跳地冲到她面前,小声又激动地说:“这个段位太高了吧,怎么又纯又会啊?哎,建议严查啊,这状态不像没谈过。”
  竹听眠摆摆手让他先走,继续注视屏幕,发现李长青在画里那只手心处留出一条长方形的空白,所有的线条都绕开了那片空白。
  孟春恩倒也再多讲,凑她面前仔细看看,临走前塞了包纸巾给她。
  比赛铃声响起之后,工作人员带走所有作品去参加评分,最后由主持人宣布结果,并且展示作品。
  何盛年果然是第一。
  他画了一副断掉的老树,树身折腰断开,树皮被撕裂,如同伤痕血肉外翻,看起来绝望而无力。
  可是却有一株细弱嫩芽从断口处生出,单单一片叶子,脆弱好奇地向外看。
  犹如一个家族轰然落难后,拼尽全力托举出下一代。
  “灵感来源于我入住的民宿,来到秋芒镇后我尽力搜集本土故事,得知现在住的那间民宿没有翻新之前,院里曾经有棵老树,倒在了新t生活开始的时候。”
  面对主持人的采访,何盛年如此介绍。
  竹听眠没有再看屏幕,而是放目去寻站在台上的李长青。
  李长青久久地凝望那副画,眨眨眼,低头呼出一口气,思索一会,又抬头重新看向画里那棵老树,不再动作,就这么瞧着。
  他拿到了第五名。
  对于李长青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成绩。先不讲这样规模的交流会上,前几名的曝光量足够维持后续作品的名利,最重要的,李长青从未正式进入过这个行业,能有这样露面的机会,同另一批专业熟手比拼,还能得到这个成绩,是很好的敲门砖。
  第五名的奖品是一张荣誉证书,还有五百块的奖金。
  李长青从主持人手里接过来,朝天上挥了挥,举了好半天的手。
  领完奖就可以下台,主持人忽而叫住他,同时微微偏头,似乎正在从耳麦中接收信息。
  几秒之后她笑着询问李长青:“我们都注意到您在画稿中央特意留了一片空白,请问是专门留给自己落款的吗?如果是的话,希望这个舞台有幸听到您的作者名。”
  谁都不知道李长青为什么偏偏在手心处留下空白。
  毕竟,一般的作者在选择署名或者落款的地方时都不会干扰作品,当然也有特别自信的作者,比如乾四爷。
  主持人这时候问出来很有意义,这是李长青正式亮相的时间,也是宣布他正式加入这个行业,有自己单独的作者名。
  不知是谁的授意,总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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