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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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如舜这才继续对着梁未絮道:“当年令尊还在世时,率兵围攻赉原城期间,我曾去了一趟赉原,听城中百姓说起李定烽将军初到赉原的那段日子,麾下少数新收的士卒也有违抗军令、欺压百姓之举。李将军得知后,当即当着城中百姓的面,将那几个兵卒斩首示众。世人都道李将军治军过严,手段狠辣。但在颜某看来,这才是‘慈不掌兵’的真谛,梁郡主以为如何?”
  这番话意味深长,显然是在逼梁未絮必须严惩那几个官兵。
  梁未絮心中本就恼恨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竟连一时半刻都忍不得,偏要在今晚闯出这等祸事,坏了她的谋划,也确实恨不得立即将他们就地正法。可她心知肚明,倘若为了这点“小事”就斩杀亲兵,必定会寒了麾下其他将士的心,日后谁还愿意真心追随自己?
  然而她如果执意要保下这几人,以颜如舜和尹若游的口舌之利,定能说动在场群豪离她而去。
  她暗暗咬了咬牙,霍然间急中生智:“颜女侠此言极是,你举的例子也提醒了我,他们犯下如此大错,自当明正典刑,好让全镇百姓都看个明白。不过目前夜色已深,镇上乡亲多已安歇,此时惊扰反倒不妥。不如待到明日天明,召集全镇百姓观刑,岂不更好?”
  颜如舜眼底掠过一丝讶色,是真有些佩服起梁未絮的本事了,竟能在瞬息之间抓住自己话中疏漏,思考出这缓兵之策。
  只是颜如舜想不通,即便拖延这一夜,梁未絮就可以不杀他们了吗?
  她终究还是要在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到那时,这位归安郡主又当如何破局?
  第256章 伪饰丹心收众望,笑里藏刀设毒宴(三)
  这一夜,颜如舜和尹若游都未曾合眼。
  待到次日天明,金乌高升,梁未絮再次找到她们二人,笑问道:“两位竟一点都不觉得困吗?”
  颜如舜无所谓地道:“我们都是习武之人,少睡些时辰也不会怎么样。”
  梁未絮道:“即使习武之人,那也是血肉之躯。就算你们能熬夜不睡,总还是要进食吃饭的吧。昨夜多亏你们帮我揪出害群之马,整顿军纪,为表谢意,不如我请你们吃顿早膳如何?”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住在镇中的江湖义士们在街上四处走动,况且经过昨夜之事,想必那些官兵暂时不敢再滋扰百姓。正好颜如舜与尹若游也想瞧瞧梁未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随她进了一间屋子用膳。
  席间梁未絮再三剖白悔过之意,还道佛家有言“苦海回头,回头是岸”,希望她们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颜如舜与尹若游不置可否,一面用膳,一面随口应付,过了会儿忽道:“梁郡主昨夜说今日要召集全镇百姓观刑,时辰差不多了吧?”
  梁未絮颔首道:“我这就差人去办。”
  镇中百姓散居各处,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梁未絮的亲信才来复命,已将众人召集至延界镇衙门的院子里。
  寻常镇子本不设衙门,最低一级也是县衙。但延界镇地处要冲,纵使在太平年月亦属重地,故而朝廷特在此设了一处衙门。只是战乱日久,镇中的官员们死的死,逃的逃,梁未絮攻占延界镇后,便顺理成章地将此处据为己用。这衙门占地颇广,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百姓,仍有不少人站在大门外,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梁未絮命人将昨夜违抗军令的那几个官兵押至院中,当众详述其罪状,旋即冷声问道:“你们如今可知错吗?”
  那几个官兵涕泪横流,连连叩首认罪,称自己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甘愿以死谢罪。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颜如舜与尹若游便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对。果然,就在梁未絮下令要将他们明正典刑之际,昨夜被欺凌的那户人家的主人詹志用突然站了出来道:“他们既然都已知错,小人也未受大害,求郡主开恩,饶他们一命吧。”
  梁未絮皱眉道:“阁下心善,可是军令如山,岂能儿戏?”
  这句话落下,镇中其余百姓竟也纷纷附和起詹志用,七嘴八舌地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如今河北诸地还未收复,那些叛军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又打过来,大家伙儿还指望着将士们抗击敌人,护我们周全呢。求郡主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将功赎罪,莫要白白折损了战力啊。”
  既然受害者与全镇百姓皆为他们求起情来,梁未絮故作迟疑,终是顺水推舟依了众人的意思,只严令那几个官兵务必戴罪立功。而在场群豪见状自然也没有反对意见。
  “你信这些百姓是真心求情吗?”颜如舜低声问道。
  “若说一两个人是活菩萨,愿意以德报怨倒也罢了。全镇这么多百姓不一定都互相认识,却众口一词,说的话像是提前商量过——”尹若游唇边掠过一丝冷笑,“这戏,未免太过拙劣。”
  十有八九,这些百姓是被梁未絮手下的官兵威逼利诱,才不得不配合梁未絮在今日演了这出戏。想到此处,尹若游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人群,抬步就要往詹志用那边走去。
  颜如舜轻拉住她的手:“你要去问詹家人实情?”
  “你担心他们害怕不敢说?”尹若游笑容里的冷意消散,化为几分狡黠,“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吐出真言。”
  “我当然相信你的口才。只是……你肯定也猜得出来,梁未絮对这一点必然早有防备,到时若梁未絮与我们当众斗起法来,只会让那些百姓更受惊吓。”在这方面颜如舜思考得比尹若游更深,微笑道,“你再稍等等,这镇上百姓的事就交给我。”
  尹若游想了一想,点点头道:“好吧,你说得在理。那看来,我们得在梁未絮的身边待下去了。”
  那几个官兵的事情处置完毕,百姓们逐渐散去。尹若游在这时径直走向梁未絮,叉手行了一礼,笑意盈盈道:“我生性多疑,见梁郡主如今行事与从前相比判若两人,才一直怀有戒备,认为郡主居心不良。经过适才之事……我亲眼见到了郡主的诚意,此番我们愿随郡主同赴河北抗敌,想来郡主应该不会拒绝?”
  梁未絮静静地看着她,明白她这副模样必然是在演戏。可梁未絮并不能直接拆穿她,因为梁未絮自己也一样得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配合着露出欣喜之色:“能得尹女侠与颜女侠相助,正是求之不得。”
  颜如舜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道:“既然此后我们都是同路人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梁郡主,郡主会回答我们的吧?”
  梁未絮道:“哦?什么问题?”
  颜如舜道:“上回我们见面谈话时,你曾说常萍喜欢待在你身边。可奇怪的是,从沃州到延界镇的这一路,她似乎并未与你同行。你不是说,她是你的挚友,她不想离开你左右吗?”
  这是颜如舜暗中探查许久得出的结果。这一路上,她施展她的绝顶轻功将梁未絮随行人马查了个遍,确定其中确实没有常萍的踪影。
  而长安已重归朝廷之手,不再是梁未絮的地盘,梁未絮在离开长安之后,更不可能将常萍留在那里。
  梁未絮闻言轻笑:“颜女侠不是说你们昨晚才到延界镇吗?了解得还真清楚。”
  “常萍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想寻访故友,这有何不妥吗?”颜如舜与她针锋相对,“是,我们昨日到了延界镇,所以很确定常萍的确不在此镇之中。”
  “常萍本是很想要待在我身边的,只是我此行要去的地方太过危险,她不懂武功,我怎么舍得让她冒这个险?”梁未絮不假思索地答道,“所以我们才暂时告别,待我办完正事以后再与她重聚。”
  这说辞听起来滴水不漏,却明显是搪塞之语。但颜如舜与尹若游都明白目前情形是很难从梁未絮的口中问出真话,便不再浪费唇舌。
  各自散去后,梁未絮心想这一关也总算是过了,倏然竟觉一阵疲惫袭来。随后她回到房间,坐在窗边小憩,正缓缓饮着一杯清茶,不经意间转头,铜镜中映出那张布满灼痕的面孔。
  梁未絮其实从来都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皮相。无权无势也无卓绝武功之人,容貌过盛反是祸端;而权势滔天者,纵使貌若无盐也有的是人阿谀奉承。只不过现在每每见到自己的这张脸,她难免想起在长安城的那一次惨败,心头犹如压了块石头般不舒服。
  那确实是一场惨败,尽管沈盏毙命,藏海楼看似败得更惨,但梁未絮也险些在大火中随沈盏共赴黄泉。好不容易她逃出生天,迎来的则是更为漫长的疗伤之苦——烧伤最难医治,纵使召集无数名医齐聚会诊,也没有谁敢断言必能将她治愈。而每当梁未絮痛得难以忍受之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儿时染病的那段日子,常萍守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讲故事逗她开心的画面。
  那份温暖与欢愉,能让年幼的梁未絮几乎忘却病痛。
  梁未絮曾强迫自己斩断这份念想,常萍既已是自己的仇人,甚至还要取自己性命,那自己又凭什么再顾念旧情?然而当梁未絮身上的烧伤疼痛日益加剧,她逐渐意识到她必须重新寻回幼时的那份温暖与欢愉来缓解自己的伤痛,不然她很有可能撑不过后续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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