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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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质疑公主的谋划,只是……”燕定天踌躇道,“我听闻藏海楼地下暗藏密道,四通八达,可直抵长安内外。这些日子,说不定早有弟子借地道出入,暗中运粮。”
  梁未絮奇道:“你怎知藏海楼有密道?”
  燕定天愈发犹豫。
  当年诸天教派抵玉潜入藏海楼卧底,曾允许她们偶尔书信往来联系。然则因她二人分别时尚未识字,便以图画代替文字,这反倒方便了她们能在画中暗藏一些只有彼此才懂的暗号。譬如抵玉初到藏海楼的半年间,便曾在画中暗示她已探得楼中数条密道——只要阿燕能够逃出诸天教,她便立刻设法从楼中脱身。
  只是密道具体方位,抵玉始终未能言明。其实纵使她想说,这般精细的地图也难以单凭孩童的涂鸦传达而不被察觉。
  为取信于梁未絮,燕定天只得将幼年旧事和盘托出,唯独隐去了抵玉的名字。
  “原来这就是你与诸天教的仇怨由来。”梁未絮微微颌首,却又追问道,“你那妹妹叫什么名字?”
  “她与我是双生子,也姓舒,名唤舒鹊,后来入了藏海楼便改了名,至于究竟改成了什么名……我也不知道。”
  世间双生子大多容貌相同,偏生舒燕与舒鹊是极少数的特例,虽是同年同月同日从同一个娘肚子里降生,却自幼生得截然不同。按理而言梁未絮不会想到这等罕事,若真要追查舒鹊身份,她必会去寻找藏海楼中与燕定天容貌相似的女子。
  燕定天不自觉地仍替舒鹊担忧,生怕她卷入险境。
  可转念之间,一股怨愤又猛然涌上燕定天心头——凭什么?凭什么我还要为她着想?她既已逃出藏海楼,得到了自由,却完全不肯来寻我,甚至连只言片语都吝于相告,我在她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怎么会连阿鹊也不爱我了……
  不,不会,这绝对不会的,阿鹊必定还是爱着我、记挂着我,只是藏海楼将她逼得太紧,或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让她不敢来寻我。
  总之这一切都是藏海楼的错。
  于是在如今燕定天的心中,诸天教当属首恶,藏海楼与定山派并列为次。
  它们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
  正当她脑海中闪过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之际,梁未絮也沉思有顷,忽然问道:“你之前说天佛令中藏有诸天教的各种秘术典籍,那可有记载什么难解的剧毒方子?”
  燕定天一愣,旋即猜出梁未絮的打算,兴奋地点了点头。
  两日后,藏海楼内春意正浓,柳枝轻拂,新花初绽,一池春水映着细碎日光,沈盏斜倚在软榻上,听着乐师抚筝弄弦。近来长安城仍是动荡不安,藏海楼外更有重兵围守,她虽暂时无法出门,但好在乱起之前,她早已将几位乐师养在楼中,纵使外头天翻地覆,也断不能误了她听曲的雅兴。
  更何况,前些日子潜伏在外的藏海楼弟子传来情报,道朝廷近来已与邻国朔勒结盟,欲借朔勒兵马共剿叛军。她暗自盘算,这般情势下,朝廷收复长安想必指日可待。
  哪知她正悠然品着曲中韵味,忽见几名手下匆匆而来,神色甚是惶急。
  沈盏抬手止了乐声,待乐师退下后,才懒懒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楼主,楼中好些姊妹兄弟刚才突然都中毒了!”
  藏海楼耳目灵通,不多时便查明,是外出采买的弟子从街上带回的吃食被人动了手脚。所幸梁未絮意在胁迫而非杀人,下的自然不是致命剧毒,却也能叫人浑身剧痛,瘫软在床,连声呻吟:“梁……梁未絮的人怎会知道我们去哪儿采……采买……”
  “她不必知道。”前去查探的弟子面色凝重,“长安城街市上所有店铺的饮食,怕是都已经被她下了毒。无论我们去哪家采买,都一样逃不过……”
  “啊?那城中那些百姓不是也……”
  藏海楼弟子素来冷心冷性,行事只问利害,从不以侠义自居。可那几个刚从街上回来的弟子想起满城百姓哀嚎翻滚的惨状,仍是不由得惊讶,这梁未絮的手段,未免太狠毒了些。
  “这事还是有蹊跷。”依然有许多人感到不解,“梁未絮怎么就笃定我们会去街上采买?她既派重兵围了藏海楼,在她看来,我们应该被困在此处出不去才是。”
  余磬瞥了沈盏一眼,心中生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却不好当众言明。
  “梁未絮这般狗急跳墙,正说明她已是强弩之末,要收拾她也不难。”沈盏还是那般云淡风轻,令藏海楼众弟子悬着的心放下来,“先好生照料中毒的姊妹弟兄,稍后我自有安排。”
  言罢,她遂离开弟子居所,沿着□□缓步而行,只命余磬与宁氏姊妹跟随,待远离众人,方再度开口,向余磬问道:“方才你欲言又止,是心中已有怀疑之人?”
  “除了抵玉,还有谁知晓楼中密道?”余磬眼中怒火难掩,当初少主未杀抵玉,她便极力反对,现如今果然酿成大祸。
  “可是……玉总管她……不,抵玉她……”宁氏姊妹虽亦恨抵玉背叛,但念及旧情,仍忍不住小心翼翼为她辩解,“若果真是她泄密,梁未絮岂会不知密道方位?”
  “知道方位又如何?”余磬冷笑道,“藏海楼机关重重,管他正门密道,梁未絮都绝不敢轻犯,才会想出这条毒计。”
  “但我若是梁未絮,一旦得知密道具体所在,又下毒得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炸毁密道出口,将我等彻底困死楼中。既然如今密道位置并未真正暴露,便不应是抵玉泄密。”沈盏说着顿了顿,倏然轻笑一声,那笑容意味难明,“况且,你们莫忘了,抵玉素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些年来藏海楼掌握的江湖机密,除了楼中书册所载,亦尽数记在她脑中。假若她确实投靠了梁未絮,梁未絮又何必非要与我们合作?”
  余磬相信少主的判断,却始终对抵玉怨恨颇深:“可她听命诸天教那么多年,难保不会在昔日向外透露过本楼机密,让梁未絮探得蛛丝马迹。”
  这一次沈盏未再反驳,只道:“当务之急,是化解眼前危机。”
  藏海楼遇事,素来先由众弟子各抒己见,商议对策,末了沈盏再下命令。于是宁初晴立刻道:“我和阿雪这就去把梁未絮绑了来,还愁她不给我们解药?”
  沈盏笑道:“梁未絮乃晁无冥亲传弟子,一手雷鸣斩已尽得晁无冥真传,武功不容小觑。”
  宁暮雪不服气,即使面对楼主也忍不住小声嘀咕:“可我和阿晴刀剑合璧,我不信这世上有我们赢不过的人。”
  “纵然你们联手能胜过她,”沈盏还是只轻声笑笑,“她既设下此局,岂会不防着我们擒人取药?此刻必已备下天罗地网,只等请君入瓮。”
  楼主既这般说,宁氏姊妹只得悻悻作罢,暂且收起与梁未絮动手的念头。
  余磬则思索道:“不如我们先假意应承梁未絮,骗得解药再说。待解了燃眉之急,以少主的智慧,还想不出一条妙计送她见阎王吗?”
  最后一句话并非奉承,而是发自肺腑的信任。沈盏也坦然接受这份赞誉,要设计除掉梁未絮确实不难,只不过……
  “任何计策都需要时间部署。”沈盏沉吟道,“如若假意合作,势必要先交出楼中机密。如此一来,哪怕我们日后杀了梁未絮,这些秘密一旦流散,我藏海楼基业便毁于一旦。”
  此言甚是,余磬心忖果然还得是少主思虑周全。但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将目光投向沈盏,眼中带着询问。
  “我们走。”沈盏只道出这三个字。
  “走?”
  “不错,继续困守楼中,犹如瓮中之鳖,难与梁未絮抗衡。唯有离开藏海楼,离开长安,向朝廷献计,方能卷土重来,彻底铲除梁贼。但藏海楼不能无人镇守,须得留下一批弟子操控机关,阻挡梁未絮的兵马。楼中以前的存粮,足够留守之人支撑些时日。”
  而余下的话,不必她再说,谁都明白:留下之人,无异死士,生路渺茫;至于那些中毒的姊妹兄弟,恐怕也等不到她们带回解药的那天了。
  沈盏第一次皱起眉头。
  聪明人本该无情,只权衡利弊。
  可无情之人亦有心。
  留下来的弟子必须是最忠于她的心腹,而她偏偏要让这些最忠心的人去送死。
  这也是算无遗策的沈盏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她原以为只要她永远保持中立,手握筹码,任凭天下风云变幻,无论如何也波及不到藏海楼,可今日之局,竟是她第一次失算吗?
  几声喜鹊啼鸣,忽地打断沈盏的思绪,她抬眸望去,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抵玉从前的住处。
  抵玉离开藏海楼已有数月,此处无人洒扫,尘埃悄然覆地。
  余磬长叹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少主您的安危与我们藏海楼的基业比什么都重要。待我们杀回来之后,再与梁未絮清算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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