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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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与颜如舜是完全不同的。
  那日在昙华馆,当她听到尹若游那句“我永远做不到像你那么潇洒,那么超然”,便不由自主心想,真正做不到是自己才对,自己才是永远做不到像尹若游那么自信,那么坚韧。正因做不到,所以她看她的心机,她的狡谲,她的倔强,甚至于她的狠毒,都觉如明珠璀璨。
  这样骄傲的尹若游,又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而伤心落泪?颜如舜不自觉地伸出手,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手背已轻轻擦过尹若游眼角的泪珠。
  刹那之后,颜如舜心中一慌。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同样未将她当做普通朋友。
  第131章 虚与委蛇巧周旋,诺重千金轻此身(五)
  树冠若盖,落英似霰,歧路如钩。
  此乃长安城郊的一座无名小山,因为远离官道,极为僻静,十天半个月也难见行人往来,景色倒是别有一番秀丽之处。朱砂正蹲在草丛里,采摘林子里的各色野花。
  仿佛,她真是哪家贪玩的小娘子,偷偷离家跑来野郊玩耍的。
  袁成豪将凌岁寒与谢缘觉带到附近,藏身在丛林和乱石,低声道:“你们莫看此人一副孩子模样,其实她年纪应该和你们差不多大小。待会儿下手,你们不必留情,只要暂时留她一条性命即可。”说着,他遂从怀里掏出两块上好的翡翠:“这算是定金。”
  凌岁寒伸手接了过来。
  倘若不接,必会引起袁成豪的怀疑。她自然得扮演一个爱财之人,旋即又将其中一块翡翠分给了谢缘觉,却见谢缘觉目光依然凝视前方,双眸中隐隐透出两分错愕。
  虽说谢缘觉自幼修炼养气功夫,无论遇到什么特殊情况,都能保持神色的平静,但凌岁寒与她相处久了,渐渐地也能偶尔从她那张沉静如孤月的面孔里观察出一点别人看不出的情绪。
  “怎么了?”凌岁寒轻声问。
  谢缘觉侧首觑了袁成豪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凌岁寒明白她的意思,不再当着袁成豪的面说话。
  袁成豪则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谢缘觉依然不言,径直往前走去。
  拂开一路的杂草荆棘,半晌,她缓缓走到了朱砂的面前,低下头,继续仔仔细细端详少女的容颜。
  真的很像……
  在鸿洲长生谷,九如法师的房间里,珍藏着一幅画像,画中一名年轻女子,正是九如的小师妹、谢缘觉的小师姨曲莲。因少年时的谢缘觉在长生谷生活了整整十年,与师君朝夕相伴,已数不清见了那幅画像多少次,她对画中之人的印象极为深刻,此刻一见对面少女,便察觉出了她们相貌的相似,这自然使她有些讶异。
  “你怎么看了我这么久?”朱砂捧着一束鲜花站了起来,笑容显得颇为天真,“我很好看吗?”
  谢缘觉点点头:“你确实很漂亮。”
  这是一张极精致的仿佛工匠精心雕琢的玉娃娃似的脸。
  而那张画像里的曲师姨五官轮廓稍稍柔和一些。
  所以,她们并不是完全一样,大概只有两三分相似。然而再加上她们眉心都有的一点血痣,这两三分相似就变成了五六分相似。
  倒真是巧得很。
  不过这世上确实存在毫无血缘关系但长得颇为相像之人,且还不算罕见,谢缘觉并未惊讶太久。朱砂更不知她心中所思,听罢她的话,笑得更加欢喜,挑了几枝花递给她:“多谢你夸奖!我刚采的花,送给你吧!”随后又询问她的姓名。
  “我姓谢,双名缘觉,因缘的缘,觉悟的觉。”谢缘觉将朱砂手中的鲜花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花草树木亦有生命,它们应该生在土里、长在枝头,一旦将它们采摘,不久便会枯萎……我不喜欢摘下的花儿。”
  难怪满身的草药味道,还真是依图雅所说的那人。朱砂歪头打量她片刻,继而指了指地上几片残落的花瓣,仍是小孩子语气,充满一种残忍的天真:“难道不摘它们,它们就不会凋零吗?早死晚死,都是要死;早枯萎晚枯萎,都是要枯萎,我没看出有多大区别。”
  “是……从盛开到凋零,是世间所有生命的宿命,可谁又不想尽量绽放得久一些?”谢缘觉握着花,蹲下身,另一只手把面前土地挖出一个小坑,重新将那几枝花插进去,随即拿起挂在自己腰后的水囊——由于她的身体原因,她每日需要保持饮食规律,近来外出都习惯携带了清水干粮。
  确确实实是最普通的清水,打开水囊塞子的一刹那儿她指间抖落少许药粉,再给土壤里的花朵儿浇了水,才淡淡道:“何况,若是因为喜爱欣赏而摘下它们也就罢了,你不该给它们下毒。”
  朱砂眨眨眼睛,眼中露出浓厚的兴趣:“不是你说一句花草亦有生命,它们就真的能修炼成妖精。它们不会说话不会动,更害不了我,我干嘛给它们下毒啊?”
  “不错,你不是要毒它们。”谢缘觉徐徐起身,一举一动始终从容,“而是要毒我。”
  “所以你就给它们下了更厉害的毒,来压制我的毒?那待会儿它们岂不是枯萎得更快更厉害,到底是谁要害它们呀?”朱砂终于不再装糊涂,带笑的声音像是在与谁撒娇,“你这样假惺惺的人,我最讨厌。”
  谢缘觉坦然颔首:“我的确在那些水里下了药粉,但它们算不上什么毒,只是普通的草药所炼制,不仅无害,若与你撒在那几枝花上的‘一封雪’相融合,还会消解所有的毒性。”
  朱砂充满笑意的神情微微变了变。
  据她所知,这世上唯有“十里霞”与“一封雪”相融,才能完全消解它们的毒性。而这种药物,虽确实对人体毫无害处,但若再加上哪怕一点点残留的“醉兰草”,便会瞬间化为剧毒。
  偏偏她最近为研制一种新毒,和“醉兰草”打了多日交道,身上不可避免带了些它的气息。
  ——是巧合?还是谢缘觉真的闻了出来?
  “你鼻子倒灵。”朱砂忽地右手一挥,又恢复笑意,手中一蓬银光顿时扬起,“那我送你一样东西!”
  银针恍若流星,飞驰而来,其中多半是射向谢缘觉手中的水囊。谢缘觉没那么好的轻身功夫,幸而朱砂的暗器手法也算不上一流,她勘勘避过银针,同时将水囊往空中一抛,清水溅起,似从天而降的雨水,眼看着就要落到朱砂头顶,朱砂双手再扬,一卷红绸如赤色的波浪飘舞于半空之中,挡住全部水滴。
  “‘十里霞’也算是普通的药吗?”
  “要炼成它是需要稍稍费些工夫,但草药当然都是普通的草药。要想种出‘醉兰草’才是真正不轻松。”
  谢缘觉语音是一贯的平淡,看向朱砂的眼神亮了许多。
  尽管在昨夜,谢缘觉与凌岁寒便收到了尹若游寄来的消息,得知尹若游已寻到颜如舜的下落,但她们仍然不能放下一颗担忧的心——诸天教势力显然不小,连重明都陷入其中,万一阿螣也遭遇危险该如何是好?
  正巧,袁成豪来找谢缘觉求医。两人索性将计就计,答应袁成豪的要求,倘若能够擒住诸天教的圣女,有人质在手,哪怕重明与阿螣那边遇险,她们也能用这位圣女换重明与阿螣的平安。
  在闻出朱砂身上“醉兰草”气味的刹那儿,谢缘觉已心生一计,本打算待会儿设法悄悄让对方沾上混合了“十里霜”的水,没料到诸天教这位圣女比她想象的更有本事,仅凭她一句话就猜出她的计划。
  此时的朱砂更震惊,也更气恼。
  要知道她长年与毒为伍,身上沾染的药物气味不止一种,或许最近“醉兰草”的味道是更重一些,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它们完全分辨清楚仍是极困难的一件事。总之,她是不容易做到的。
  她二人此刻均觉对方是自己的强劲对手,自然愈发谨慎,不肯轻易出下一招。
  另一边杂草深处,袁成豪见状越发焦急,忍不住向凌岁寒道:“你还不出手吗?”
  凌岁寒道:“她又没输,我出手干什么?”
  袁成豪甚是不满:“所以,你收了我的钱,就是来这儿就是看戏的吗?”
  那当然不是,还得看着你,防止你跑了路。凌岁寒腹诽一句,强忍住心中怒气,目光却已化为寒刃,又将他扫视了一遍,突然发现——其实,他和颜如舜并不相像。
  尽管起初,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凌岁寒也觉得他的相貌与颜如舜有不少相似之处。可是,人是活的,而非静止的画像。
  真正构成一个人的,不仅是脸上的五官,还有他们的种种表情,言语,仪态,以及举手投足间展露的气质。因此把袁成豪看久了,便越看越觉得他那张脸令人生厌,其实与重明相差甚远。
  袁成豪察觉到了凌岁寒眼中的杀气,不禁伸手握住腰后的刀,低沉的语音充满怀疑:“你瞧什么?”
  凌岁寒这会儿不准备与他动手,正要随便说句糊弄的话,忽闻林中东南方向似有异响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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