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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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岁寒亦在观察附近情况,随口答:“善照寺。”
  谢缘觉登时色变,嘴唇轻轻动了动,也不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眉头一皱,右手抵住发疼的胸口,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凌岁寒见状不知所措,她不通医术,不知谢缘觉究竟是伤痛发作还是余毒未解,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缘觉一边咳嗽,一边慢慢用颤抖的手从衣囊里取出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吞下,脸色这才终于渐渐有所好转。
  凌岁寒稍稍放下心来:“这是……解毒的药丸吗?”
  “我的毒已经解了。这是……护心脉的药。”谢缘觉抬首,再一次将目光望向远方,似是想要找寻什么,“善照寺……?”
  凌岁寒只当她是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解释道:“我之前打听到,善照寺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座寺庙,常年香火不断,因此寺里设了很多客房,供香客居士过夜歇息。我们找一间没人的客房,至少今晚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我们。”说着伸手指向左边方向:“那儿好像没亮灯火,我们先去那儿瞧瞧。”
  虽说凌岁寒自幼不信神佛,但善照寺景色秀丽,是热闹红尘里的一方净土,她幼时颇爱来此玩耍,如今对这里的道路还有些印象。如她所料,那片竹林里的数间客房打扫得甚是干净,却暂时无人居住,她们随便选了一间屋子,谢缘觉坐到了床边,见凌岁寒又去关门关窗,不由开口道:“你别忙了。坐下吧,我帮你治伤。”
  “你先给你自己治。”她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的伤不重。”
  “凌岁寒。”她很郑重唤她的名字。
  “干嘛?”
  “究竟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当然你是。”
  “既然你知道这一点,那么你的伤到底重不重,由我说了算。”
  为防止寺里的僧人发现她们的存在,这间房里虽有灯盏,她们却未点燃。谢缘觉只打亮了一枚火折子,光芒极其微弱,一手持火折,一手打开自己的药箱,从中拿出药膏与绷带等物。凌岁寒思索片刻,为图方便,干脆脱下自己的衣裳,上身着一件亵衣,露出后背大片光滑肌肤。
  反正她们都是女子,凌岁寒又向来坦荡大*方,自然不会扭扭捏捏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而谢缘觉身为大夫,此刻眼里只有伤者的伤势,依然一手持火折,一手认真给她涂药,动作细致入微,忽然忍不住道:“你的身体肌肤比普通人更烫,这也是修炼阿鼻刀法所造成的?”
  “是,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凌岁寒道,“其实我之前握过你的手,也发觉你的肌肤也比普通人更冷,你不会也练过什么奇奇怪怪的武功吧?”
  “我的身体一直如此,与任何武功无关。”谢缘觉道,“在你看来,阿鼻刀法是奇奇怪怪的武功?”
  “难道它不奇怪吗?”
  “那你还要练它?”
  “它有用啊。它再奇怪,练成了它,确实可以做到天下无敌。”
  “为此,可以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谢缘觉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恰在这时,她终于处理完凌岁寒的伤口,视线缓缓移动,凝目看向凌岁寒的断臂,在此之前,凌岁寒那断了半截的右臂始终掩藏在空荡荡的袖管之中,因此今日此刻谢缘觉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对方断臂的形状,“你们怎么都这样……生命在你们眼里是草芥么?一点也不爱惜?”
  凌岁寒听出她语气里的埋怨,甚感纳闷,更不服气:就算摧残,那也是摧残自己的身体,又不是摧残她的身体,她在抱怨什么?
  不过谢缘觉的这番话还有其他奇怪之处,是以凌岁寒想了一想,先抛出自己的另一个疑问:“我们?什么叫做我们?你说的‘们’指谁?”
  “颜如舜。”谢缘觉没好气地道,“她划自己的脸,你砍自己的手臂,我是不是该夸你们胆魄过人?”
  “你说什么?”凌岁寒闻言大惊,向她确认道,“你是说,颜如舜脸上的那道刀疤,是她自己划伤的?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应该是好几年前的旧伤了。”谢缘觉早就观察出了这一点,只不过之前不便当众说明,但这会儿她对这样不爱惜身体、不尊重生命的行为着实感到不悦,便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自己握刀与他人握刀的方式不一样,造成的疤痕形状自然也不一样。”
  “她干嘛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你呢?”谢缘觉将绷带缠绕过凌岁寒的身体,打了一个结,包扎好她的伤口,又反问道,“你为何要断自己的手臂?”
  其实当初召媱在悬崖下捡到凌岁寒,也立刻看出她那条右臂是她自己挥刀斩断,前提是那时她刚刚断臂,伤口还流着血,完全没有任何处理,召媱见过的各种伤多了,经验丰富,才能有此推断。然而如今十年时间过去,连她自己的模样都已与少时有所不同,断臂的伤口处更是已生出新肉,谢缘觉这都能够看出她当时受伤的情况,凌岁寒佩服不已,心底也有一瞬间的慌乱。
  早在与师君分别、孤身前来长安之前,凌岁寒经人帮助,便编造了一套身份与身世经历。因她从未想过在多年以后还能有如此了得的神医看出她是自断手臂,是以在她所编造的那套身世经历里,她的右臂乃是恶人斩断,现在她却得重新换一套说辞了。
  这可实在不好编,新的说辞不能和自己的“身世”有冲突,免得今后被人看出破绽。凌岁寒虽有急智,但她天生直性,在骗人这件事不是特别擅长,略一沉吟,忽然搓搓手,打了个哆嗦:“这天怎么这么冷?我的伤,你都已经治好了吗?那我是不是可以穿衣了?”
  谢缘觉点点头:“是。”
  “多谢你,你的药果然很灵,我感觉好多了。”凌岁寒就这般转移了话题,一边穿上自己的衣裳,一边继续道,“你快处理自己的伤吧。”
  “你谢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谢缘觉低下头,垂下眼眸,又开始仔仔细细为自己胸前的伤口涂药,“是我应该谢你才对……”
  “我是以为你真的已被他们制住,这才迫不得已出手。哪晓得……你穴道根本没有被封,没有我,他们照样动不了你,看起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怎会?没有你,我不会有时间先解毒。倘若我先对付了他们,那时毒素恐怕已侵入肺腑,我虽仍然能解,但我的身体……今日你确确实实救了我,可是……”
  谢缘觉语气里的感恩听来十分诚挚,然而众所周知,“可是”——乃是一个转折词。
  凌岁寒歪了歪头,很好奇她想说可是什么。
  “可是你今日不曾施展阿鼻刀法,你可以控制你自己,那些人最后也都被我们制服,绝不可能再伤害我们,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第52章 波光滟滟藏海楼,萱草青青善照寺(四)
  凌岁寒只觉谢缘觉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他所作所为,难道你不认为他该死吗?”
  “是,他所作所为的确不堪。”谢缘觉虽然心善,但一向明辨是非,绝不是姑息养奸的烂好人,伤她的那人手段太过卑鄙,她不可能毫无芥蒂,“但他该不该死,却无法由我们判定。这世上没有谁有权力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
  最后一句话,倘若是别的普通百姓所说倒也罢了,可由一个江湖人说出来,听在另一个江湖人的耳朵里,便显得十分可笑。凌岁寒闻言微愕,完全不能理解谢缘觉的想法:“我没想过你还真这么迂腐,那你还练什么武、还学什么毒术?”
  “练武可强身健体,保护自己与他人,谁说练了武功一定就要用来杀人?毒术亦是一样。甚至,刀剑无眼,即便不下杀手,只以兵刃重伤对方,也有可能给对方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而以毒伤人,一旦发现误会,又或是对方真心悔改,都立即可解。”谢缘觉施毒,便从来不施无解的致命之毒,“倘若见到有人行凶作恶,只要阻止了他,多给他一些教训,哪怕是废了他的武功,令他今后再不能害人,都没什么不可。可是……可是这世上最为珍贵宝贵的就是生命,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如何惩罚一个人,都不能够剥夺对方的生命。”
  凌岁寒皱起眉头,越发地不悦:“照你这么说,若有人干了十恶不赦、伤天害理之事,我们最多揍他一顿,却不能取走他性命,那对得起被他害死的无辜吗?”
  “杀人偿命自然是天经地义。但一个人究竟是否该死,应由律法裁定,而不是我与你,不是这世上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谢缘觉对于生命确实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尊重,但她也明白,江湖中人做事讲究的是快意恩仇,在武林里血腥杀戮乃是极为常见之事。前不久她离开长生谷,在前往长安的途中,便路遇两名武者刀剑相斗,了解情况,原来是一名侠客行侠仗义,要杀一名拦路山贼,她当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等到那名侠客离开,这才施针下药,将那名尚存一丝气息的山贼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然后再把他送往官府——她虽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但也不想为此与其他人起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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