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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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我要一坛。”
  季月槐掏出钱袋子,爽快付钱。他不会喝酒,买来是为了祭拜江师伯的。
  街角,秦天纵正倚在墙边等自己。他出门前特意乔装过,虽穿着低调简单的常服,但身姿英挺,难掩浑身逼人的贵气。
  桥边卖栀子花的小姑娘不自觉地呆呆瞧着,被姐妹推搡了一把,才脸红着埋下头,继续编着花环。
  秦天纵的手上拎着两块肥瘦相间,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扣肉。
  这当然是为来福买的。季月槐打趣道:“咱们一个抱酒坛子,一个拎扣肉,算不算是酒肉朋友?”
  秦天纵却没回答,他将季月槐往身后拽,目光如箭般锐利看向驿栈那边。
  一群江湖人士从驿栈走出。他们皆身着红衣,绕额系繁琐的镶金头链,穿着打扮颇有异域风情。
  为首的二人,看上去是对兄妹俩,哥哥凤眼丹唇,眉眼犹如被细致雕琢过的,华丽的金饰都压不住他昳丽的容光。
  他从妹妹手里接过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
  而妹妹则是心不在焉,噘噘嘴,散漫地把玩着手里的金铜钱——她长得也漂亮,有种骄纵任性的美,整个人像朵娇艳欲滴的红牡丹。
  “这些莫非是金枫谷的人?”季月槐小声询问。
  秦天纵微微颔首。
  金枫谷崔氏一脉以暗器见长。崔无焕,崔无情两兄妹传承谷主衣钵,一手金钱镖名动四方。
  不过,为何秦天纵要拉自己往边站。难道说,他与这兄妹有嫌隙不成?
  季月槐暗暗思索着,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只听得一声娇喝:
  “这个好看,赏!”
  哪个好看,赏什么?
  季月槐错愕地抬头,只见崔无情停下脚步,懒洋洋地用下巴点点这边,而她身后的侍从端了一小捧金叶子,恭敬地递给自己。
  秦天纵抬眼,冷冷瞥了对方一眼。
  饶是季月槐这样会讲话的,此刻也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他失笑道:“姑娘,您这是要?”
  崔无情撩撩头发,满不在乎道:“我喜欢美人,你挺美的,我挺喜欢你。”
  季月槐瞠目结舌,如此直白坦荡的姑娘家,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金叶子这等贵重之物,他当然不会收下,季月槐笑盈盈地婉言回绝:“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我……”
  崔无情挥挥手,打断道:“本小姐有的是钱,金叶子和树叶子没差,乖,拿着就是。”
  “若实在过意不去,那——”
  话音未落,崔无情勾勾嘴角,伸手想去挑季月槐的下巴。
  季月槐还没来得及躲,身旁沉默多时的秦天纵动了,他猛地横刀拦在了二人之间,面若寒霜地挡下崔无情的手。
  瞬间,气氛凝固至冰点。
  秦天纵的脸很臭,崔无情的也是。
  剑拔弩张之际,崔无焕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诸位见谅,情儿在家嚣张惯了,冒犯了您的友人,实乃无心之举。”
  生云台两届魁首会面,一个手里拎着扣肉,一个拿着糖葫芦,真是有趣的很。
  季月槐心想,秦天纵多半是见识过崔小姐豪爽的做派,才护住自己的。幸好,他跟崔家人并无仇怨。
  “嘁。”
  崔无情不多纠缠,撇撇嘴,潇洒离开,转身去跟桥边的小姑娘买花去了。
  崔无焕见妹妹走远,正了脸色,恭维道:“在下金枫谷崔无焕,久闻秦公子英名,今日会晤,方知凛然正气犹胜传闻。”
  秦天纵收刀:“阁下谬赞。”
  崔无焕又转向季月槐:“这位小友,真是对不住。若下次有机会来我金枫谷,无焕定派人好好招待,以弥补今日之过。”
  崔氏兄妹同行远去,季月槐瞧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感叹:“这兄妹俩还真是一对妙人,性子刚好互补。”
  秦天纵对此不置一词,显然不是很认可,只是默默赶路。
  二人回到来福爱待的那棵老树下。
  暖日融融,郁郁葱葱的枝叶向晴空伸展,间隙漏下满地的碎金。
  秦天纵垂眸盯着季月槐。没注意到手中的油纸包弄得有点皱,琥珀色的酱汁从边缘渗出,弄脏了他绷带缠成的护腕。
  季月槐蹲在细碎的金光里,用木刀柄掘开潮湿的泥土,头上的发带乖顺地垂在锁骨处。
  秦天纵沉默半晌,开口道:“来福贪嘴,有次偷偷叼走师伯用来下酒的盐水鹅,被绕树追了三圈。”
  “那它被追到没有?”季月槐将最后一捧土拍实:“江师伯肯定气坏了。”
  秦天纵摇摇头:“没追到。”
  季月槐忍不住笑了:“那来福肯定吃的肚子都撑啦。”
  片刻后。
  二人面对面,坐在石桌边干瞪眼。
  他们本想去陵园祭拜,但未曾料到,师伯已归葬故里。而供奉先祖灵位的祠堂守卫森严,也难以在肃穆之地带进酒水。
  望着酒坛,季月槐灵光一闪,看向秦天纵,试探道:“要不……”
  秦天纵颔首:“好。”
  于是,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三盏青瓷酒杯鼎足而立,皆斟满清香四溢的竹叶青。
  一时间,院里酒香浮动,还未入口就已有三分醉意。
  季月槐想,你一杯,我一杯,江师伯一杯。这下不用举杯邀明月,也能成对饮成三人了。
  二人都没喝过酒,相视一笑,向对面的空位举杯,然后仰头饮尽。
  “咳咳咳……”
  潇洒不过三秒,季月槐就猛烈地咳嗽起来,白净的脸颊涨得通红,别说眼泪,鼻涕都快下来了。
  秦天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被呛的眼角绽出泪花,喉管灼痛火辣,撑住石桌缓了半天。
  竹叶青名字虽文雅,却是实打实的烈酒,老酒客喝了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更何况这两小子。
  果然,季月槐不胜酒力,半个时辰不到就醉的飘飘欲仙,他随手抽出脑后的发带,神秘兮兮地凑近,跟秦天纵讲悄悄话。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绝招。”
  秦天纵捏着空酒杯,淡淡道:“什么?”
  “我会……写字!”
  “……厉害。”
  “不对不对,你要问我,会写字有什么了不起?”
  秦天纵从善如流:“有什么了不起?”
  “哼哼。”季月槐得意道:“我会用绸带写字,在空中。”
  说罢,他轻盈地飞身上树,手腕轻巧一抖,长袖翩飞间舒展自如,发带以虚空为纸,残影为墨,凌厉又不失灵动,一笔落定,洋洋洒洒地画出个“天”字。
  季月槐身姿修长,清隽出尘,眼眸里盛着满满的少年意气,唇角微微扬起,林荫浓绿遮不住他的肆意洒脱。
  欲落未落的树叶被气流卷起,飞旋着在他的身边环绕,不肯散去。
  秦天纵抬头仰望着他,高束的马尾被微风轻扬起。
  “如何?”季月槐凌空一握,收回灵绸:“三少爷送的小千千灵绸,我有好好练。”
  秦天纵不语,只是干脆利落地抽刀出鞘,指腹在刀背上缓缓滑过。
  接着,他脚踏石凳,身形凌空跃起,漆黑的木刀自上而下破空疾斩,死寂多年的池水被刀气激荡而起,化为细密的水雾浮于空中。
  第一刀,裂开水帘,划出弯月般的水弧。
  第二刀,横斩而过,生出纵向交汇的水痕。
  第三刀,他借力再起,手中木刀回旋,刀势携风,将晶莹剔透的水珠交织。
  “月”成。
  下一瞬,水花坠落,池面荡开层层的涟漪,月字随风而散。
  “铮”的一声,收刀入鞘。
  三少爷此刻仿佛一把尚未开刃的长刀,沉静无波的表面下暗藏着无双的锐意。
  “帅!”季月槐发自肺腑地鼓掌叫好:“三少爷好刀法!”
  时光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已是酉时。
  暮色如流火,绯红与绛紫的余晖晕染开,本就喝醉的季月槐几乎要看痴了,他揉揉眼睛,舍不得挪开视线。
  忽然,季月槐感觉自己的发带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回头。
  秦天纵定定地望向他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眸中映着灿烂的余晖。
  “好漂亮。”
  秦天纵的声音虽然低低的,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漂亮?
  夕阳漂亮吗?还是说发带?
  季月槐抬眼,看着秦天纵头顶束发用的云纹镂金冠,真诚地夸了回去:“少庄主,你的发冠也很漂亮,金闪闪的,一看就很值钱。”
  秦天纵罕见地没接他话,只是沉默地继续盯着他。
  难道他说的不是发带漂亮吗?季月槐迟钝地反思道。那是什么漂亮?
  我么?
  念头甫一出现,季月槐的醉意就散了个干干净净,朦胧的视线也瞬间聚焦,怔怔地回望着他。
  秦天纵没有在看夕阳,秦天纵在很认真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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