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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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财务总监周慕云心说也不是不可以:“杨总,为什么我们不找叶总?”
  杨晟手下一顿,摇了摇头没说话。
  叶观澜的人脉以及圈子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朋友多,帮他的人也数不清,只要他开口,有的是人送钱。
  但他们只是个合夥人。
  不像他在香港那群“兄弟”,喝酒泡妹随叫随到,一提借钱全成失踪人口。上个月他试着联系过,电话那头永远是忙音
  到后来,连杨晟的电话都不接了。
  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痕。杨晟想起大哥常说的一句话:“这世上除了妈咪,没人会无条件对你好。”
  当时他不信,现在信了。
  ……
  香港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维多利亚港的波光映照着这座不夜城。
  杨晟站在柜台外,指尖的香菸在夜色中缓缓燃烧,烟雾缭绕间,他的思绪似乎飘得很远。
  “晟哥,新到的乌克兰模特,腿长两米八!”
  手机显示屏上跳出一条消息,杨晟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他随手将消息转发给了叶观澜。
  五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屏上显示着叶观澜的回覆:“已联系扫黄打非办,不用谢。”
  杨晟笑骂了一句“痴线”,随手关掉了手机。
  他转身走进屋内,将最后一把柯尼塞格的车钥匙拍在了当铺的柜台上。白玉袖扣在玻璃台面上磕出一声清脆的裂响,他却毫不在意。
  柜台老师傅推了推老花镜:“杨生,呢架幽灵跑车旧年你仲开过嚟登上杂志封面嘅。”
  “所以要加价两成。”
  杨晟扯了扯领带,领带上还残留着威士忌的味道。他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目光扫过玻璃门外缓缓停靠的黑色迈巴赫,那辆车本该上午就到的,现在才来。
  檀木算盘的珠子噼啪作响,松木花香随风卷入典当行。来人将一只牛皮纸袋推到杨晟手边,十指被文件袋的麻绳勒出了红痕。
  郭明德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汇丰银行的本票,刚好补你游艇的估值差。”
  杨晟盯着纸袋上烫金的字体,突然笑出声:“真系够义气呀兄弟,你居然将嗰个老爷嘅嗰套顾景舟紫砂壶卖咗?”
  那套茶具老爷子平时讲解时,他们连碰一下都要戴白手套。
  “系暂时保管住。”
  郭明德抽走他指间的车钥匙串,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檐角雨燕,“等澜晟集团嘅现金流返正,我带你亲自去苏富比拍番返嚟。”
  玻璃柜台下,两人的倒影在典当行的射灯里彼此挨着。
  郭明德是杨晟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无条件对他好的兄弟。
  杨晟摸到纸袋底部凸起的硬物——那枚他们在拍卖会上争抢过的乾隆田黄石印章,此刻正硌着他的掌心。
  这些东西都是郭明德买来收藏送人的,如今全给自己应急了。
  一小时后,俩人从典当行出来,杨晟坐上郭明德的车,一路去了浅水湾。
  杨晟这次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连叶观澜他都没说。郭明德帮他抹去了所有踪迹,不会有人知道他回来变卖了自己的豪车和收藏。
  在去北京之前,杨晟就料到有一天会缺钱,于是藉口将自己的豪车和奢侈品全让郭明德弄走了。
  如今,这些曾经的玩物成了他最后的筹码。
  浅水湾道27号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时,菲佣俄姐差点打翻手中的瑶柱粥。她望着玄关处风尘仆仆的少爷,围裙在手里绞成麻花。
  “晟少爷嚟啦?我即刻去焗个菠萝油呀!”
  “得啦俄姐,随便煮碗餐蛋面就得。”
  杨晟甩开皮鞋往楼上走,手工定制的西装随手抛在楼梯扶手。
  浴室雾气蒸腾间,他望着镜中染黑的发梢出神——半年前还漂着银灰,如今倒真像叶观澜说的人模人样了。
  再次下来时,菲佣已经把夜宵准备好了,满桌香气撞得他眼眶发热。
  蜜汁叉烧泛着琥珀光泽,清蒸东星斑卧在葱丝上,连他小时候最爱的虾籽烧卖都冒着热气。
  郭明德正往汤碗里撒香菜,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旧疤——那是十四岁替他挡酒瓶留下的。
  “喂兄弟,北京冇啖好食啊?”郭明德把堆成小山的碗推过来。
  杨晟抄起筷子含糊应着:“鬼佬餐日日牛排鹅肝,仲不如街边车仔面。”
  郭明德笑了笑,给他夹菜盛汤,让他吃个够。
  四菜一汤,杨晟一个人全部干完了。他是真饿了,也是真想家里这口了。
  其实北京饭店的豌豆黄很合他胃口,叶观澜带他去的那家私房菜馆,黄焖鱼翅鲜得能吞掉舌头。
  但这些他都不想说,就像不想承认叶观澜办公室的普洱比郭家老爷子藏的陈年熟普更醇厚。
  在北京虽不缺吃喝,但多数时间都在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偶尔自己去吃,却发现没有家里的味道,久而久之,他便不吃了,逼着自己慢慢接受。
  露台的铁艺栏杆沁着夜露,冰凉刺骨。杨晟接过香菸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郭明德微颤的手——像触碰一片风中的落叶。
  “没吃药?”
  郭明德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嘴角扯出个苦笑:“吃多了会上瘾。”
  维多利亚港的游轮拉响汽笛,声浪撕碎平静的海面。
  杨晟望着远处霓虹倒映的碎光,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连端杯水都要用双手捧稳,而自己却能在酒池肉林里千杯不醉。
  郭明德患有特发性震颤症,家族遗传下来的自小就带着,和他相比,自己就是百毒不侵。
  “你真不回家?”郭明德吐出烟圈,看它被海风揉成细丝。
  “老宅的佛堂还供奉着妈咪的牌位。”杨晟弹掉菸灰,看着菸灰飘向半山的别墅区,“忌日那天,二姐让人送来了一炷清香,真是难为她记得。”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盯着太平山的方向,那里有一座全香港最值钱的白色豪宅,花园里的山茶花应该已经开了。
  郭明德握拳锤了他一下,月光下衬衣泛起珍珠光泽,语气却像当年举着棒球棍的街头少年。
  “谁敢动你,我就算拆了他的祠堂,也要跟他拚命。”
  杨晟笑出声,笑着笑着呛出眼泪。
  恍惚间又回到初到北京的那个雪夜,他裹着单薄西装在长安街拦车,手机里99+的未接来电全是郭明德的。
  那时他固执地不肯回头,如今才懂有些人注定会在原地等你——哪怕你满身风雪。
  郭明德忽然说:“你变咗。”没等回应便自顾自笑起来,“以前食云吞面要挑走所有葱,宜家居然自己落芫荽。”海风将他指间的菸灰吹散,像场微型雪崩。
  他俩是穿着同条开裆裤长大的。家族里最没用的两个幼子——郭明德上头有叱咤商界的兄长,杨晟前头有完美无缺的兄姐。
  少年时并肩坐在浅水湾的礁石上,对着游艇比中指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可此刻的杨晟让郭明德陌生。往日里的娇纵与跋扈已不复见,在香港时的挑衅与轻蔑也消失无踪。
  月光描摹着他的侧脸,那些曾经张扬的棱角似乎被什么磨平了。不是岁月,是比岁月更锋利的东西——郭明德想,或许叫成长,也或许叫港圈常聊的那位“叶”家人。
  嘴上说着不喜欢内地的一切,实际上,他的行为举止,已经逐渐褪去了香港这边的习惯,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他能。
  杨晟怔怔地望着海面碎金。
  是啊,他学会用“您”字开头说话,知道二锅头要配拍黄瓜,甚至能分辨得出叶观澜不同心情时烧的沉香有什么区别。
  但这些改变像维多利亚港的潮水,涨落间悄无声息。
  “阿德。”他突然用小时候的绰号叫他,“你还记得初三那年吗,我们偷了你爸爸那瓶1982年的拉菲去卖?”
  “怎么会不记得?结果典当行说那瓶酒是假的。”郭明德笑得流出了眼泪,“返屋企跪到膝盖肿成猪蹄。”
  两人笑作一团,彷佛又变回翻墙逃课的纨袴仔,笑声惊动庭院睡莲,锦鲤甩尾搅碎一池星月。
  “内地好玩吗?”郭明德又问道。
  杨晟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好玩,你想来啊?”
  郭明德摇摇头:“不想,我还是喜欢家里的生活。”
  “喂!”郭明德突然用肘击他肋骨,还是少年时打架的暗号,“仲记唔记得中四那年,我哋在兰桂坊…”
  杨晟笑着接住他的拳头,却在触碰瞬间怔住——郭明德腕间百达翡丽的冷光刺进眼底。这是郭家大哥去年送的生日礼,而他腕上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未愈的擦伤。
  潮声忽然变得很远。杨晟摸出烟盒,发现是北京常抽的□□。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照亮他新长出的茧——叶观澜教的,真正的生意人要在无名指留茧,那是签合同时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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