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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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来,五百年前出菩提园时,她曾经经过一段白雾,那时她身旁一边是抱着公输良药尸身的公输良言,一边是伪装成佛陀的觉知,而白芍生死难料,她的心也仿佛沉入这样一片茫然不可知的白雾之中,不知未来将会怎样。
  现在看来,良言和觉知都做得很好。
  当年那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成为了东夷最有权势的生灵,觉知维系着佛门,而白芍……也还活着,她果然修成了仙王,还与秦师姐开办了白落书院。
  谢挚想,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白芍或许会觉得,没有她便不是好结果,而她只愿白芍活着就好。
  接下来要去拜访的便是佛陀——或者说,觉知。
  他模仿着佛陀的习惯与言行举止,同样极少于世露面,偶尔才会出来讲经,讲经时也必定浑身笼罩在一团朦胧的曦光之中,令众人看不清面容;
  他伪装得是如此完美,以至于东夷民众没有产生丝毫怀疑,人们仍然对他顶礼膜拜,万分爱戴。
  只不过,比起五百年前,佛门的势力还是有所削减。
  觉知采用的是一种内缩保守的政策,经过佛陀一事,他大概也意识到了佛门鼎盛背后的阴暗与孱弱,这五百年间一直刻意约束克制,至少现在,东夷人不再家家送一子拜入佛门了,只有信仰虔诚的家庭还遵守着这项习俗。
  谢挚与姬宴雪来到大佛光寺门前,报上身份,请小沙弥代为通传。
  不多时,便有两位金身罗汉趋步而出,前来引她们入内——正是谢挚认识的人,长眉罗汉与沉思罗汉。
  当年在佛陀秘境中,她都与他们打过交道,战败过他们。
  两位罗汉行了佛礼,低垂着眼帘,一丝不苟地盯着脚尖,目光不敢逾越分毫。
  长眉罗汉躬身,恭敬地道:“陛下,卿上,请随贫僧来。”
  “陛下自西荒远道而来,僧众不胜惶恐,世尊本应亲往迎接,只是世尊近年来甚少出寺,因而特派贫僧与罗怙罗前来,还望陛下勿怪。”
  谢挚从未见过这年老的罗汉如此谨小慎微,想也知道,他应该是曾经历过正音之战,侥幸存活了下来,因此对姬宴雪十分敬畏。
  “世尊就在菩提园,恭候您与昆仑卿上。”
  姬宴雪对这种敬畏显然早已习以为常,她点头道:“前面带路吧。”
  一路上寂然无声,两位罗汉一言不发,只是在前引路,谢挚倒是感兴趣地打量了一番佛寺内的布置陈设。
  其实当年她也来过大佛光寺,只是没有观赏的心情,现在一看,这座寺庙真是金碧辉煌,建造得也很精美漂亮。
  姬宴雪当然也四处瞧了几眼,不过她的关注点与谢挚完全不同——
  “这就是佛陀的住所啊,没想到他还挺会享受的。”
  佛陀因她的一剑留下了心魔,但姬宴雪本人对佛陀其实印象不深,甚至早就忘记了他的模样。
  她觉得此人哪里都只算平平,更十分看不上他过度倚仗观未来之眼,按她跟谢挚说的原话就是,“我手下败将那么多,哪能把每一个都记住?”
  “我倒觉得,这更多是为了令民众尊崇,佛像也须金身衬嘛。”
  前方即是菩提园,罗汉们止住步伐。
  沉思罗汉终于抬眼看了一眼谢挚,柔缓地道:“卿上请。”
  谢挚也看了看他,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笑道:“法师可还曾记得我么?”
  “……当然记得。”
  沉思罗汉仍然恭谨地垂着圆月般的面庞,“您是唯一战胜过罗怙罗的人,贫僧一直都记得您。”
  在佛陀的秘境里,他本以为胜利触手可得,但不料最终还是谢挚棋高一着,击碎了他的法身,他对谢挚印象再深刻不过。
  姬宴雪注意到他们二人的交谈,问谢挚道:“怎么了,他曾经欺负过你么?”
  她问得随意,沉思罗汉却脊背一麻,已经感觉到神帝的威压锁定了自己——
  与长眉罗汉曾心有余悸地告诉他的一模一样,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绝望,他甚至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一瞬间只感到冷汗涔涔而下。
  他毫不怀疑,摇光大帝一念之间,便可以轻易地杀死他。
  “没有,”他听到谢挚轻快地答:“我们曾经比试过,他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不过最后还是我赢了。真要说起来,是我欺负他才对呢。”
  “是吗?这么厉害?”姬宴雪含笑。
  “是呀。”
  “……”
  来自神帝的压力悄然消散,她们走进了菩提园,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
  沉思罗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袖轻揩额头,这才发现,僧衣已被自己的冷汗打湿。
  第390章 祷祝
  菩提园是佛陀大道图景的外现,原本应当随着佛陀的死去而即时崩解,但是佛陀念力高深,日久天长之下,菩提园早已能脱离他而独立存在,俨然化为了一片真实的花园。
  谢挚进入其中,短暂的白雾散去之后,发现这里与五百年前她踏入时一模一样。
  仍是柔嫩鲜绿到不真实的草地,蓝灰色的青天,以及那中心处巨大的菩提树,与菩提树下安稳煮茶的男子。
  男子穿着麻衣,身量适中,面目普通,见到谢挚两人,他站起身来,唇边含着的笑容仿佛永远和煦宁静。
  手掌上串着乌檀念珠,他深深垂首行礼:“见过神帝陛下。”
  抬起头来看向谢挚,“谢施主。”
  姬宴雪没有动,谢挚欠身回礼道:“世尊。”
  佛陀微微一笑,问道:“我扮得好么?”
  他这次的笑容真心实意了许多,神情也生动了起来,像是佛像眼中忽然流露出了一点活泼的神采。
  谢挚知道,这是觉知在说话,而非“佛陀”。
  客套散去,她也露出了对朋友的笑:“好极了,若非知道内情,恐怕我一点也分辨不出。”
  觉知又重新见了一遍礼,这次姬宴雪终于肯对他点头了,但也不愿多说——她不喜欢这些佛弟子,对不喜欢的人,她向来懒得假以颜色,若非要陪谢挚,她是绝不肯来大佛光寺的,更遑论和佛陀的弟子一道坐下饮茶了。
  觉知撇去杯盏浮沫,动作娴熟,不知重复过多少遍,谢挚问:“这些年来,可有人疑心你的身份吗?”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很少。”觉知将分好的茶递给她,“只有一些曾经历过正音之战的老人,自年少时便日夜侍奉在世尊身边的人,才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比方说长眉罗汉,几乎在见我第一面时,便发现了异常。”
  “我也没有瞒他——事实上,也瞒不住,向他坦白了真相,长眉尊者惊怒交加,因世尊之死万分悲痛,却也无可奈何。”
  “正如你曾经所说,佛弟子们需要佛陀,无论这个佛陀是真是假。”
  “等冷静下来之后,他甚至表示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些年更是屡次帮助我打消了怀疑,暗中回护于我,一直留在大佛光寺中以防不测。”
  他啜饮了一口茶水,平静地道:
  “我想,他一方面是想维护我的伪装不被揭穿,一方面也是想近距离地监视我吧。”
  “毕竟,我并不是真正的世尊,并不值得被他信仰尊敬。”觉知淡淡地说。
  谢挚沉默了一下,她是聪明人,已从觉知的言语神情中判断出了些许内情。
  现在回想一下,方才长眉罗汉引路时的神情也有点异样,似乎并不愿外人见佛陀,可是摇光大帝,他又无法违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进入菩提园。
  “现在知道你身份的人,只有他一个么?”
  “是。”
  “听说你这五百年极少露面,是有长眉罗汉的原因在吗?”
  “是。”
  谢挚轻叹了一声,便知道是自己猜对了。
  长眉大约有不臣之心,认为世上只有佛陀才能被他敬畏,而觉知并不足以领导佛门。
  确实,论年龄,论辈分,论资历,长眉罗汉都是十八金身罗汉中的翘楚。
  他想要控制觉知,明面上尊敬,实则威胁架空他,将觉知软禁在菩提园中,做佛门实际的领导者。
  “所以你才要请我们进菩提园,因为这里是佛陀的大道图景外现,已经近似于一个小世界,长眉罗汉无法监视,也无法得知我们说了什么……”
  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长眉罗汉之所以敢放她们进来,其实也是在赌罢了。
  他认为觉知不会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告诉谢挚和姬宴雪,她们二人一个是神帝,是佛门曾经的大敌,一个是裂州之战后大名鼎鼎的昆仑卿,同样也是来自遥远的西荒,与觉知素不相识。
  他不觉得觉知会向她们冒险告知自己的身份,即便说了,摇光大帝和昆仑卿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他却不知道,谢挚早就认识了觉知,在菩提园里也算是与觉知有了一些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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