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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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挚对这本小册子珍藏了许久,极是爱惜,今天,又将它送给了秦无疾。
  一看到上面的字句,秦无疾便仿佛看到了夫子和蔼的面容,她强忍着泪水拒绝:“这是夫子送给你的,小挚,我不能收。”
  “没事的,师姐,你就收下吧,你拿着和我拿着,都是一样的。”
  谢挚推回秦无疾的手,“夫子一定也很想他的小老虎了……”
  其实谢挚也很舍不得——这是夫子留给她最后的遗物了,但是,她觉得秦师姐比她更需要它。
  “……”
  听到谢挚如此说,秦无疾眼眶里积蓄的泪这才落下,不再说拒绝的话了。
  她翻开字帖看了几页,纸页翻动间,泪如雨下。
  “当年在红山书院的时候,每个学生都要学诗文写作,我最头痛这门课,一直很讨厌,也很想不明白,为什么夫子要让我们学这些根本没有用的东西,明明我们是修士,只要会战斗就可以了……”
  “现在,我好像才懂得为什么了。”
  “夫子在上面读诗,我在下面总是睡觉,可我还记得夫子讲过的一首诗,这些年更是常常想起来。”
  秦无疾深深呼吸,“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谢挚也想了起来——这是夫子很喜爱的一首诗。
  她下意识接了之后的句子:“……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两人目光相触,声音也叠在一起:“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秦无疾早已紧握住谢挚双手,含泪道:“小挚,修士不同凡人,你我虽然鬓发犹乌,但早已非当日少年。”
  一转眼,多少年都过去了。
  当年曾在红山书院里大声朗读诗歌的学生们,早已化为了历史的尘烟。
  秦师姐眉心已有印痕,她一定也能在她眼里看到岁月的痕迹。
  秦无疾苦涩道:“这一别,不知下次再见将是何时,从此我在东夷,你在西荒,一东一西,相隔相望,真如参商两星一般了。”
  “参商此出彼没,永不能见,你我如何比得参商呢?”
  谢挚亦心头发堵,但她向来不是易于一味伤感之人,勉力开解道:
  “我虽与师姐天各一方,可也足立同一片土地,身沐同一片天光,太阳每日会从东方西落至昆仑山上,我看一看它,便知道师姐安好了。”
  “阿宴和我也会常来看你,以后东夷与中州之间的屏障渐开,或许百年不到,两州就可以真正畅通无阻,师姐你也可以回中州看看故乡。”
  秦无疾破涕为笑,“……好,师姐等着你,也等着那一天到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谢挚与姬宴雪终于踏上了离山之路,二人的背影很快没于云雾之中,至于不见。
  鹈鹕师叔敲了敲身边的石头,“喂,她们走啦。”
  “……我知道。”
  双涟默默钻了出来,看了一眼还在原地静立的大师姐。
  她想来送谢挚,可是又不愿谢挚知道。她盼望她尽快走,可是看到她真的走了,又莫名觉得怅然失落。
  她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大师姐,别看了,再看,人也追不回来了。”双涟走到白芍身边,咕哝着说。
  白芍终于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睛,轻声道:“是啊,我从来追不上她。”
  “她走得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咦,无疾呢?”白芍将要回书院,身形却一顿。
  白虎师姐振翅飞翔,已奔行了很远很远。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飞向何处,只是听到心中一股朦胧却强烈的召唤,驱使着她狂奔,破开无数云层,无数惊异的叫喊被她甩在身后,一如五百年前,她背着书匣,背着所有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的祝愿,竭力冲出化为一片火海的红山书院。
  飞吧!飞吧!
  明亮的阳光将她的每一根绒毛都照得仿若透明,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这么说。
  我要飞到——飞到——
  没有悲伤与痛苦的地方去——!
  谢挚正在与姬宴雪商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是先去公输家还是先见佛陀,她还没想好。
  “听你的。”
  姬宴雪忽然察觉了异动,眼中白芒微闪,轻咦一声,回身去看。
  她们此时早已下了寿山,也远离了阳凡的地界,正立在云端,世间万物都小如米粒,在日光的照耀下辉光熠熠。
  “是秦师姐吗?”谢挚听到了隐约的风声,她探身叫道:“秦师姐!”
  没有回答。
  阳凡城仍然如一颗美玉一般镶嵌在涌斯江的支流边,朵朵白云围绕在寿山腰畔。
  许久之后,才传来一声巨大如雷鸣的虎啸。
  “吼——”
  像是为了回答谢挚一般,响彻山间与云霄。
  第387章 良言
  一离阳凡,往东百里即是泽都,谢挚与姬宴雪商议,决定先去看望公输良言,再往大佛光寺拜访佛陀。
  早在先前,泽都便已繁华非常,以经商与水运闻名,五百年后再来,更胜往昔许多,甚至隐隐有当年歧大都的气象,虽不如歧大都威严,却也别有一番水城韵味。
  自从歧大都在裂州之战中败落,泽都便已渐成五州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城,此时正是暮春,暑气将至而未至,春意将消而未消,正是清爽好时节,泽都之内处处都是如云游人,石桥旁有爱侣私语,绿波上有乌船停棹,碧柳柔软如同少女的手掌,樟树覆下浓荫,杜鹃花正在盛放。
  谢挚戴着椎帽走在街道上,隔着一层薄纱注视这独属于东夷的景色——不论何时,水国风光永远能引起一个大荒人的兴趣,即便她之前曾经来过泽都,也仍然觉得新奇。
  姬宴雪并没有戴椎帽,以她的容貌,必定会引来许多路人注意,半是为了好玩,半是为了遮掩面容,她随便买了一张面具戴上,只露出来一截精致的下巴,发色也是乌黑,与普通人无异,即便如此,仍是惹来不少人观察打量。
  她的个子即便是在大荒人中都显高挑,更遑论是在东夷了。
  这人真是惹人注目……
  谢挚一面想,一面去瞧姬宴雪,瞧着瞧着,又觉得别人看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姬宴雪确实美丽,即便只露出来一张唇,也足以让所有人看出她是美人。
  她唇形是很好看的,并不薄,饱满优美,常常含笑,因而弧度诱人。
  毫无疑问,这是很适合亲吻的一双唇,从前谢挚看见,只觉得她连这里也长得漂亮,现在却知道这唇吻上去是什么触感、怎样滋味,而姬宴雪又会怎样回应她。
  只消一眼,种种回忆,便清晰地回荡在心间。
  那让她失神的红唇微微扬了起来,“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没想到隔着一层纱偷看也能被发现,谢挚一窘:“……看你好看,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姬宴雪笑道:“看自己妻子,原也不需道理,随时都可以。”
  “哼,偏你会说好听话……”谢挚轻哼了一声,伸手让她牵着自己:“*牵着我,好多人看你。”
  因为她这个举动,姬宴雪愈发高兴——她喜欢和谢挚牵手,但是泽都路上行人太多,谢挚不好意思和她太亲近,现在谢挚主动让她牵,她便心情大好。
  又笑道:“你若是把这帽子摘下来,看你的人一定也很多,那时却又轮到我不高兴了。”
  “谁说我不高兴了……”
  正说处,忽闻前方喧哗声,人群聚集涌动,伴随着兴奋的叫喊,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看呐!公输家的宝船回来了!”
  “我看看,让我看看,那船果真如同一座山那般大么?”
  “……”
  从人们攒动的肩膀和肩头上望去,赫然正有一艘大得惊人的巨船从运河上缓缓滑来,船身高如山岳,遍布各色符文,比起一艘船,更像一座移动的堡垒,甚至遮住了天日,两边的人们将脖颈仰得发痛,也望不到顶。
  谢挚亦惊异地仰起脸:“那是……公输家的驼峰宝船么?”
  “驼峰宝船?”
  “对,这是公输家特造的一种船,公输家以机关术出名,应该还融入了一些星星海的产物……”谢挚跟姬宴雪小声解说。
  “五百年前,我也曾见过这种船,只是现在好像又有变化,比之前更加精妙了。”
  “当时的公输家主名叫公输良药,她投靠了龙族,换来了超越时代的机关术与龙族不入侵东夷的承诺。”
  忆起那个坐着轮椅的清丽女人,她仿佛对一切都运筹帷幄的微笑在脑海中仍然鲜明,谢挚也颇为感慨:
  “她虽是凡人,又与我们立场不同,不过也算是……很厉害的一位人物。”
  过去了这么久,白芍也已救活,东夷平安无事,当时的痛彻肺腑与恨悔悲伤淡去,谢挚已不再恨公输良药,而能够比较客观理性地评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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