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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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伤不轻。
  她摔倒之后被接连踩了好几脚,身上许多淤青,呼吸微弱,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觉慧简单探了探,判断出她受了内伤,骨头也有裂隙。
  她将女人交给师妹抱着,坚决地说:“她是在我们这里受伤的,我们得将她治好才行。”
  她就这样将一个外人带进了大佛光寺,佛弟子的最高殿堂。
  觉慧原本已经准备好因此被佛陀惩罚,然而佛陀听说此事之后,只是微微一笑,温和地夸赞她做得很好。
  佛女的仁善之名传扬了出去,泽都人人钦佩。
  。
  觉慧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是个寡妇,名叫陈芸柔,年纪不大,仅有十九。
  按理说,一个寡妇居住在寺庙里于理不合,但佛陀既然默许了此事,其他僧人也就只当不知。
  不过觉慧知道,仍须多加注意,便告诉芸柔平日尽量不要出门去,呆在她房里即可,有什么需要,她都会想办法解决。
  觉慧在觉字辈中排第二,仅次于觉知,如今又是讲经人,在寺中的年轻弟子中也算是颇有一些话语权。
  觉慧今年其实也不过十八岁,除过寺中的师弟师妹,她从未与外人相处过,芸柔性子温柔,与觉慧年纪又相仿,于是两人很快便熟悉起来。
  芸柔管觉慧叫“慧法师”,觉慧告诉她,这个称呼自己还配不上叫,芸柔当时柔柔地答应了,但她记性不好,老是忘记,见到觉慧,还总是这样唤她,觉慧纠正了好几次无果,也就无奈地由她去了。
  觉慧的房间不大,只一张床,觉慧将它让给了芸柔,让她好好养伤,自己打地铺睡在地上,更多时候并不休息,只是打坐冥想与阅读经书。
  但是芸柔来了之后,觉慧冥想的时间缩短了大半。
  因为芸柔的问题很多。
  她刚醒之后还有些怯怯的,不敢同觉慧,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小,然而分外端庄持重的佛女说话;
  直到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她渐渐发现觉慧原来人很好,也很心细,这才慢慢和她熟络起来,也敢于在她打坐的时候打断她,问出心中积攒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了。
  “慧法师,你是什么时候来佛光寺的?”
  女人坐在床上,身上敷着药,好奇地问。
  觉慧一板一眼地答:“很小,我也记不清了。”
  觉慧出身泽都的一个富户人家,按照东夷的习俗,家中要送一个子女入佛门,而她聪慧非常,通过了层层选拔考试,进入了全东夷最好的寺庙——佛陀所在的大佛光寺。
  “你的名字是佛陀给你起的么?”
  “是的。——不过这不是名字,而是法号。”
  “哦,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儿,芸柔又很感兴趣地接着问:
  “哎,佛陀真如传言所说,有三头六臂,眼睛里射出金光,并且耳垂非常大,一直垂到肩上么?”
  “呃——”
  觉慧少见地顿了顿,近年来,佛陀很少于世露面,将讲经也交给了弟子,因此外界将佛陀的外貌传得越发奇怪了,“并不是。世尊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之前看到一些和尚赤身裸体地走在路上,被日头灼得背上全是火泡,看起来很难受也不停下,那是在做什么?”
  听到芸柔的描述,觉慧立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们是苦行僧。”
  还有一些很天马行空的问题:
  “慧法师,你知道地狱里有什么吗?”
  觉慧敷衍着答:“很多东西,烈火,尖刀,油锅,恶犬……”
  但无知的小妇人却轻易地被吓白了脸,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问题经常也会很无聊:
  “慧法师今天不去讲经么?”
  而觉慧的回答总是很简短:
  “不去。还有几天。”
  “佛弟子每天修行都很累么?”
  “还好,分人吧。”
  “你今年多大啦?”
  “十八。”
  于是芸柔便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哦!那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有时候,因为卧病在床太无聊,觉慧又话很少,芸柔便会自己絮絮地讲述自己的过往,以此消解漫长的静寂。
  从她漫无边际的讲述中,觉慧得知,芸柔不是泽都本地人,而是来自一个小渔村,她的丈夫是一个专走赤森林商路的商人,用钱将十几岁的她买了走。
  前些年,赤森林中有大能斗法,轰倒了无数树木,大水因而涌出,数千个商人在这次水灾中淹死。
  而其中丧命的,也正有芸柔的丈夫。
  他们甚至都没有正式相处过,只是在成婚时草草地见了一面,他便急急忙忙地又去做生意了。
  “其实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只不过是看上我的脸罢了。”
  愣愣地坐了一会儿,芸柔又很小声地说:
  “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他,他……很老。”
  觉慧不禁望了芸柔一眼,抿了抿唇,低下头,这次却没有说什么“红颜枯骨”的话。
  不能否认,芸柔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脸不大,嘴巴红红的,眼睛格外乌黑清透,看人的时候却很专注,在开心的时候,会有明亮的光彩从眼里放出来,令觉慧想起日光下的琉璃。
  她的眼神尚未褪尽少女的神采,但已经挽起了妇人的发髻,有着干惯粗活而利落勤快的手,女孩的天真与女人的妩媚,在她身上得到了一种奇妙而又矛盾的统一。
  但她其实并没有怎么打扮自己,穿戴得甚至可以说是过分朴素,只一件青布裙,戴着一柄款式老旧的银簪。
  觉慧看着她的银簪,总有些想为她换一把更好的簪子,这样才能更配她一些。
  芸柔还很热衷对觉慧描述外面的美食,这大概是因为寺中只有素斋,而且样式十分单一,人们在此住得稍久,便不能不忆起之前所吃的种种美味。
  而觉慧自从数年前开辟道宫之后,由于血精充盈,便不再进食。
  她早已忘记了饭食的味道,甚至也失去了进食的欲望,一个虔诚的佛弟子也不应该重视口腹之欲,因此她在芸柔讲述这些时从不答话,只是若无其事地听着。
  她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芸柔的话飘到了她的故乡,一个贫苦但富饶的小渔村里:
  那里有云一样雪白的芦花,叽啾乱叫的鸡鸭;甜而脆嫩的菱角,滋味犹如板栗,煮熟了吃最佳;大而圆的藕,极鲜甜;山间不怕人的野兔,肥且大;很大的水鸟,喙长,脚鲜红,整日在水里悠闲地踱步;在河里随意撒下网去,能够捞上来整整一船闪闪发光的银鱼……
  伤养好了一些之后,芸柔开始积极地下床活动。
  她从小劳作惯了,乍一静养,还很不适应,也很不好意思,甚至要求将全寺人的衣服都交由她来浣洗,以此作为寺庙为她提供药物和住所的报答。
  好在觉慧拦住了她的异想天开,并以告知芸柔佛光寺究竟有多少人来让她彻底放弃。
  不过芸柔失望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为自己找到了活来干。
  那就是为觉慧磨墨。
  佛弟子每天都要抄经,觉慧也不例外。
  芸柔兴冲冲的,将这件事干得十分之快乐,觉慧不忍驳她的好意,再加上近来她发现芸柔确实也是闲不下,于是也就接受了芸柔的帮忙。
  她抄经的时候,芸柔总是在旁边认真地看着。
  “好漂亮的字呀!”
  芸柔偏着头惊叹:“这么小,又这么黑!爬在纸上密密麻麻的!”
  “这是小楷。”觉慧给她解释。
  “哦哦……”
  芸柔点着头,可是并没记住。她不懂“楷”是什么意思。
  “慧法师,你认识多少字?”
  芸柔的语气里藏着歆羡,她并不识字,于是就屡发天真得可爱的问题:
  “世上的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么?”
  “大概,有几千……”
  觉慧想了想,“但比不上星星,没有它多。”
  “哦!”
  芸柔便恍然大悟地点头,很用力地将这个数字记到脑海中去。
  “我本以为几千已经够多了,没想到,星星还更多!”
  觉慧起了兴致,笑着蘸墨,在纸上写下芸柔的名字:“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说着将那张纸递给她。
  芸柔捧着纸,一个劲地端详,简直好像捧着一个金盆,有些手足无措了。
  “噢,这就是我的名字?真好看,像画一样……”
  “你要是想学写字,我可以给你教。”
  芸柔一下子放下纸,欣喜道:“真的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
  然而芸柔学得很艰难,好半天,连一个字也写不好。
  “慧法师,还是算了,我太笨……”
  她尴尬地就要起身,却被觉慧按住:“别动,不要走。我说过要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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