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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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皇陛下,您大可以杀我一个人,杀十人,杀百人杀千人以封众口,可是万人呢?十万人呢?百万人呢?倘若是中州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件旧事,您便要杀光中州吗?又能杀光吗?就算真的能杀光,那时候您还是人皇吗?——连人都没有了,皇又安在?”
  谢挚的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每说出来一句话,人皇的脸色都更白一分,女人将皇座扶手攥得极紧,手背显出根根分明的指骨,像玉质的扇柄。
  听到人皇那边失去声息,谢挚料想,人皇此刻心中必然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大震荡之中,不再步步紧逼,忽而放下已架到人皇脖颈上的言语刀刃,张开手臂,示弱般地撤后数步,柔软一笑。
  要和人皇这样的高位者打心理战,须得张弛有度才行,不能逼得太过。
  “当然,陛下,您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在难以破开的死局之中,谢挚忽然将一条光明的通路推到了人皇面前。
  “放弃北海,不再杀我,我自会立下大道誓言,永远不将殷墟旧事告诉他人。”
  “此外,我还能答应您,不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世,叛贼谢挚仍然还是死人,不会损失中州与您的任何威信,北海不是起义独立,只是被狐族从中州购去而已。”
  “该怎样选,陛下自己决定吧。”
  谢挚柔软地道:“我知道,您一直都是明君。您说见我第一面便厌弃我,可我在见您的第一面时,却对您仰慕非常。”
  “答应我,您只是失去了一个已被掏空八成仙金的空芜北海,却捍卫了皇室的威信尊严,乃至保全了中州的生民百姓啊。”
  第205章 晦之
  水晶球忠诚地将谢挚的声音与影像传递过来,虽然脆弱苍白,却仍然不减她的艳色。
  人皇忽而觉得莫名熟悉。
  她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被她刻意遗忘的童年记忆。
  那是在一千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幼童,蜷缩着身体,躲在被战火烧灼的废墟之中,瑟瑟发抖,满脸惶然。
  细微的脚步声接近了她,令女童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匕首。她听到自己心脏急跳的声响。
  ……来者是谁?
  是那些狂妄的东夷和尚吗?还是她的皇叔皇姑派来杀她的人?
  不论是其中哪一个,都糟糕极了。
  她父亲,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在人皇的众多皇子皇女之中,显得平庸而又面目模糊,因此人皇并未将自己这个儿子放在心上,只是随便赐了一个封号,便令离开歧都,前往封地就国了。
  父亲当然感恩拜谢。
  他知道,自己天资平平,也没有什么争位野心,若是留在歧都不走,他那些一个比一个强大的兄弟姐妹,迟早有一天,会将自己视为得到皇位的障碍,从而生吞活剥掉的。
  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远离都城这个是非之地,前往地方,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闲王为好。
  而姜晦之,便是他最小的女儿,也是人皇众多孙儿中默默无闻的一个。
  是时,人皇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大道图景黯淡微弱,髓树枯萎,道宫颓缩,隐隐有山陵崩的迹象,而最被人皇欣赏、也公认最有继位资格的皇长女姜既望却无心皇位,早已携王妃崔桃自请离都,前往边疆镇守。
  姜既望既离都,储位便这样空悬下来,人皇一直没有立储君。
  她的计划,原本是属意于姜既望,要令长女做下一任君主的,但长女不慕名利,反而向往西荒,人皇虽然不解,但也随姜既望去了,希望她在贫瘠的边境历练几年之后,能够感到歧都的好处,从而回转心意。
  然而人皇没料到,她没能等到长女回都,自己的身体反而飞快地衰落下去。
  不出一月,帝星陨落,人皇崩。
  人皇的儿女们都是天之骄子,修行与智谋无一不是上上乘,没了长姐坐镇,暗中的竞争早已愈演愈烈,此时人皇突然登遐,心思愈发浮动。
  有大胆的皇子按下了人皇陨落的消息,意欲瞒着姜既望,趁长姐尚未回都,发动政变,斩除其余兄弟姐妹,自己登基即位。
  其余人自然不从,内战自此爆发。
  佛陀趁机率罗汉悍然来犯,打破了中州数千年以来的宁静。
  那场战争极为惨烈,兵士与修士的滚滚鲜血甚至染红了胜昔河,让河水一月不见清澈颜色,姜周皇室的年轻一辈更是几乎全灭。
  在危急之中,摇光大帝终于临世。
  金发女人一身璀璨银甲,碧眸深如潭水,如同天神般高贵美丽,罗汉们甚至没有一战之力。
  姬宴雪仅仅随意的一剑而已,便教东夷佛陀吐血败退,自此终生不敢西进一步。
  离都已久的皇长女姜既望也率兵回都,安抚民众,她一路斩杀敌人无数,在中州获得了极高的威望。
  品行,能力,姜既望无疑都是天下第一等,民众的爱戴,长生世家的拥护,甚至连先帝的看重,她也全都有。
  请求她登基即位的奏章与万民书比雪花还多,堆满了渊止王的案前。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姜既望便会是下一任人皇。
  她登上皇位,乃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而这纷杂的一切,姜晦之全都不知道。
  她那时只是一个小孩子,虽然聪颖过人,倍受双亲喜爱,但她父亲被赐封在澄湖郡,离东夷最近,在佛子们的攻击下首当其冲。
  父亲身为大周的王,担负保护民众的责任,在御敌中力竭而死,王府破灭,亲属也大半全都死于战火。
  在佛子们攻破澄湖郡护城阵法的时候,忠仆抱起懵懵懂懂的小郡主,将她严严实实地藏在一处暗室里,饱含爱怜地摸了摸姜晦之脸庞,便匆匆离开了。她没再能回来。
  暗室外面设置着保护与隐蔽阵法,极难被外人发现。
  便是靠着这暗室,姜晦之才得以活命,成了王府内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来人是奔着她来的么?在刻意寻她?
  姜晦之艰涩地吞咽了一下,汗津津的手掌将匕首握得更紧,淡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却愈发坚定明亮,像熠熠生辉的宝石。
  身为自小即被千宠万惯的小郡主,她当然没有杀过生,但今天,她预备叫自己这匕首尝血。
  如果不能杀死敌人,她便用这把父亲送给她的匕首刎颈自绝。
  姜家儿女,没有怯懦之徒。
  脚步声停止,阵法的光芒如烛火般颤抖了一下,随即缓缓熄灭。
  来人破解这精深的保护阵法,竟然只如动动手指那么简单。
  姜晦之来不及多想,咬咬牙,便举起匕首扑了过去,意欲刺穿敌人的胸膛——
  一只温凉的手捏住她手腕,轻轻一使力,叮当一声,便教姜晦之手里的匕首落到了地面。
  晶蓝色的光芒在眼前一晃,一身素雅长袍的美丽女人蹲下身,含笑跟她温柔对视,姜晦之这才注意到,她耳朵上佩戴着一双精巧的宝石耳坠。
  “……你是谁?”
  眼前这女人眉纤唇薄,温文端方,气韵生动,轮廓之间竟然还隐约有些熟悉,姜晦之只愣了一瞬便清醒过来,挣脱女人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警惕地质问。
  “我名既望。”
  被她挣开手,姜既望也不生气,只是摇头一笑,宽容耐心的模样。
  她其实一直都蛮喜欢小孩子,只是不希望孩子打扰她与崔桃的平静生活,这才没有选择孕育子嗣而已。
  “和你一样,我也姓姜。”
  听到这个回答,加上她给自己那股莫名的亲近熟悉感,姜晦之立刻明白了些什么,仰头看她。
  她那时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将改写她的命运,乃至影响她一生。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歧都。”
  姜既望朝姜晦之伸出手。
  她同辈的皇子皇女,已经战死大半,除过姜垂与姜停云之外,便只剩下她了。
  她不想做人皇,但经过这一番动荡,帝位也不能空悬。
  姜垂乖僻暴虐,不能担当君位,而幼妹姜停云聪颖有余,行事却太过自我,且又放荡不羁,连王都懒得当,自然更不愿意做什么人皇。
  在平辈中拣选不出来合适的人选,姜既望便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侄儿侄女们身上,也即她兄弟姐妹的儿女,她母皇的孙儿们。
  她遍访诸郡,外封的王侯之中,竟然只剩下了这个孩子还幸运地活着。
  再一细问,小郡主还素有聪颖早慧之名,三岁即可通文达艺,更眸生异象,瞳色生下来便与常人不同,乃是一种淡淡的烟紫,其中还隐有碎星闪烁。
  事不宜迟,姜既望立刻动身,骑丹朱鹤前往澄湖郡。
  今日一见,小郡主果然不凡,在昏暗幽闭的暗室之中,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忍耐了数日,见到突然有人打破阵法,也不慌张,更不胆怯,反而勇敢地举刀欲刺,匕首被卸之后,还敢问询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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