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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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弦抿平唇线:只是想到了什么。
  什么?
  想到了不知是故作玄虚还是别扭害羞,她的语气不那么有声势,而是变得迟缓:一个问题。
  要问我?
  嗯。
  你说。孟頔将笔卡回画册中央,准备一心一意地听。
  如果明天船注定要沉,女生淡红的唇瓣轻微翕动,你会后悔来到这里吗?
  客厅里彻底安静了,只有冷气的声音,陈弦感觉到沙发在动,好像猎手逼近时草木的窸动。她在黑暗里微微窒息,却不愿意张开眼睛。两个矛盾的念头争吵着:别过来,撕碎我。然而,害怕又憧憬的剧情并没有在分秒间迸发,只有一只枕着的手被抽了出去,可这足够紧张了,她胸脯起伏的频率变大,因为孟頔微凉的嘴唇贴进了她手心,像一小块将化的雪。
  被他的深嗅烫得指尖颤栗,企图拢紧时,她握住了他的回答:
  赢得那张船票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seven days
  第一次看《泰坦尼克号》是在孟頔小学五年级,朋友家,这部风靡大江南北的爱情片一直是不朽的影史经典,盗版带跟感冒药一般成为家中常备。那一天的小房间里,不止孟頔一人,同班四个男生并排坐在地板上,不约而同地面红耳赤,因为温斯莱特雪白丰腴的身体,还有车窗上情/欲迷濛的指印,但故事的最后,大家又泣不成声,因为爱之动人和伟大。
  回去路上,孟頔跑得飞快,也无法甩脱结局给他带来的伤害。
  后来,妈妈收拾房间,看到他收在抽屉里的一幅画,那是一张素描,年轻美好的男女跪坐在海面的小木板上,紧紧相拥,笑容满足。
  妈妈问他画的什么?
  孟頔说,这是我心目中的泰特尼克号的结局。
  那天开始觉得会画画真好,就像有了想象力的舞台。而改写结局和画面也能成为创作者的私人特权。
  孟頔半枕着头,慢慢说着。
  陈弦翻身面向他:搞同人也能被你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是吧,搞同人。孟頔笑着,也从平躺改成侧身。
  他们面对面躺在床上,他看着她,而她也看着她。
  陈弦率先垂下眼睛,她总有一些即兴之举,比如作画完毕后邀请孟頔参与自己的大睡一场,是,这很突兀,但他们总不能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是吗?
  可等真正发生,那个更不自在的人反倒成了她。
  在床上聊天多久,她就自我精神折磨了多久。
  无需再忍,陈弦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我可以关灯吗?
  孟頔也跟着坐起来:好啊。
  啪嗒几下,陈弦关掉了所有灯,不让一线光溜进来。
  黑暗像盔甲一样罩下来,她不用再直面孟頔。陈弦松了口气,躺回去。
  好多了,是不是?她轻声问。
  孟頔:嗯。
  薄毯摩擦了几下,陈弦壮起胆子靠过去,而孟頔似乎也感应到了,用胳膊圈住她,让她完全挨靠到自己胸前。
  陈弦的呼吸一下子变重了。
  因为盔甲变成了云朵和花田。
  你怎么知道她欲言又止。
  如果不这么做,我会觉得不合理。
  陈弦忍俊不禁。
  四周重新静下来的时候,陈弦摸到了孟頔的心跳。她想确认,手指微微用力,往上面按了按,孟頔的拥抱立马更紧了,他的鼻息来到她耳朵与脖颈的交界处,这种表达很隐晦,也很隐忍。
  陈弦痒得不行,从里到外。
  你心跳得好快。她的掌心停在那里。
  嗯。孟頔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陈弦抬头,睫毛扫过他下巴,接着是嘴唇,她啄了他一下。
  男生怔了怔,没有犹豫地低下头,找到她嘴唇。
  身体上的饥饿是本能,情/欲里的饥饿也是本能,接吻实现了饲哺的过程,深汲双方的养分。
  陈弦思绪变得热烈而凌乱,大脑里留存的认知只有触感。孟頔的下巴很平滑,唇舌也很平滑,或许在来之前,他就细致地洗过澡剃过须,纠缠时后背漏出来的皮肤都像去壳的鸡蛋,粗糙的东西在他的身体上全不成立。他完美得像个梦境。
  他们在几乎窒息前停了下来。
  陈弦不合时宜地笑场了,还笑出了声,孟頔不问笑什么,只跟着笑,最后两个人都在床上笑,抱成一团。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没有发生。
  她在他怀里睡了一夜,直到日上三竿。
  倒数日,平凡的一天,会在无数同居情侣身上发生和存在的一天,中午叫外卖,下午看电影,晚上出去散步丢垃圾。
  那么平淡,又那么自然。
  回来路上,陈弦将那只花朵气球放生了,望着它飘向月亮时,她握紧了孟頔的手:你说它会去哪?
  孟頔问:你希望它去哪?
  北京吧,陈弦没有思考,在夜色里感慨地叹一声:让它替我去北京看看。
  她回头看孟頔:看看你在做什么。
  孟頔弯唇:你想看我就给我打视频。
  陈弦眼睫微耷,拒绝:不要。
  为什么?
  为什么。
  陈弦无法作答。初中时她曾对礼品店一只价值不菲,会下雪的八音盒一见钟情,从此开始期盼新年,期盼春节,年后她攥着压岁钱满心欢喜地奔进商场时,货架上的八音盒已经被替换。当她不敢保证能在第一时间就完全拥有一样东西时,她就不会在橱窗边逗留,避免复刻同样的痛意。
  陈弦的车次在翌日傍晚,临近四点,她推着行李箱走出门。
  路过孟頔那间时,她停了几秒,门内悄无声息,从开始到结尾,这个男生都不争不闹,尊重她的一切选择,全部意愿。微信里静悄悄,走廊里也静悄悄,连挽留都很婉转。陈弦在门口小卖部买了瓶水,老板问她要什么牌子,她顿了顿回:农夫山泉吧。
  炙热的金色日光铺天席地。
  在江城的这些日子,没有一天不是好天气。傍晚也是白天,黑夜也跟情歌一样热忱。
  检票上车后,陈弦穿过走道,环视两边座椅上或立或坐,或笑或静的男女老少俗世面孔时,竟有了恍然一梦的错觉。
  坐进靠窗的位置,才有了实感。
  陈弦低头打开微信,停在与孟頔的聊天界面,没有新消息,前一晚的内容留在上面:
  -那就来见我好了。
  -现在吗?
  -现在。
  故事似乎就休止在这里了。
  很完美,也有些空荡。
  陈弦鼻头一堵,用背包护住胸口。
  车动了,缓慢驶出站台。
  窗外的风景由白色高架变成绿野银湖,云层有了色泽,那是太阳将要道别的讯号。
  落日。
  今后的每一场落日,我都会想起你。
  陈弦当即想起了这句话,想起了孟頔。她并不在意孟頔是否会在同一时刻惦念起她,如她一般心如刀割,这对她来说不那么重要。相反,落日的意象已在她心底深处真正成为孟頔的特征。他才是落日一样的人,那么温柔,那么绚烂。
  陈弦从背包里抽出那本画集,想看一遍,可又立刻合上。她怕眼泪滴上去,会洇走纸页本身的光彩。
  陈弦没有给自己很多用流泪发泄的当机。
  她迅速擦干双眼。
  选择结束,就要承受结束带来的痛苦;选择落日,就要承受即将到来的幽暗的夜晚。
  陈弦深吸一口气,收好画册,正要关上手机闭目养神,微信消息倏地跳出。
  她忙不迭打开。
  陈弦瞳孔骤紧,孟頔发来了一条定位,就在江城火车站。
  她差点从位置上站起来,飞快打字回复他:你来这里了?我已经上车了。
  而车已经开了。
  不用送我她继续输入,想到他会跑空,她的心脏开始有了轻微的撕裂感。
  然而,孟頔的消息已经先她一步:刚出站?
  陈弦怔住,删除刚刚的内容,回答他:对。
  孟頔:太好了。
  又说:我在车上,跟你同一趟。
  这一次,陈弦真正弹了起来,差点撞到头顶的行李托架。
  她不敢相信,却也毫不怀疑,顾虑与退缩在顷刻间消失无踪,她只想问孟頔,你在哪儿?
  孟頔说:你呢。
  陈弦取出车票,看一眼,拍给他。
  孟頔说:我在6号车厢,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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