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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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那名女锦衣卫来过,林静照便顺理成章地以为账册是女锦衣卫所送,实则并非如此。
  既不是为侦缉为职的锦衣卫,是谁与爹爹不共戴天之仇,不惜精心收集证据检举到君王面前,以图江家抄家灭门之祸?
  她霍然猜到了,不情愿接受这事实——
  陆云铮。
  陆云铮和江家有最直接的利益冲突,陆云铮此次的贬谪是江浔父子暗中捣鬼之故,前者为报复江家,交出这本账册绝命一击。
  林静照抬眸对视朱缙。
  朱缙歪歪头,以冰冷的感情默认了她的猜测。
  林静照感到彻骨的悲凉,失魂落魄,亲人之间竟以这种方式自相残杀。
  朱缙以一个远比江陆二人更胸有城府的政客,似真似假地说:
  “朕自登基以来,内阁倾轧就没有停止过。朕希望他们履行官场规则和衷共济,共图社稷,最后他们却为了权力六亲不认,亲岳父构陷亲女婿,亲女婿检举亲岳父,贵妃,你若真是江杳夹在其中究竟幸还是不幸呢?”
  林静照早戳破了君王的虚伪面目,爹爹和陆云铮的自相残杀看似突然,其实早有征兆,步步被帝王诱导。
  是帝王当初有意擢升陆云铮的赏格,使爹爹眼红,朝野兴起奔竞之风;又蓄意将二人共同置于内阁之中,日日摩擦;帝王无情打压陆云铮,使爹爹上位,滋生陆云铮的满腔怨恨。
  最终二人走向分裂,相纠相斗,相恨相害,龙椅上的帝王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不费吹灰之力剪除了权臣之害。
  一切罪魁祸首是帝王。
  群臣倾轧,正是帝王所希望看到的,其中定然也少不了那位女锦衣卫的推波助澜。
  “陛下天纵英才,算无遗策,将臣妾拘束在宫又以妙计分裂了权臣,乾纲由您一人独揽。如今这种局面您高兴还来不及,何劳忧之深也?”
  她丝丝泛冷地吐出一串话,既持重礼节,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讽刺。
  “凭贵妃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拉出去杖毙十回也绰绰有余。”
  朱缙责备了句,但并未否认,依旧和光同尘的样子,“他们二人都是你的亲人,斗来斗去,朕心亦不安。如今账册之事既出,杀一留一是不可避免的了。”
  江浔和陆云铮一个父亲一个旧日情郎,手心手背都是肉,万难抉择。
  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她现在是君王的掌中物,笼子里的禁--脔,诸事需得站在他的立场,为他出谋划策。君王与她谈论政事,并不是真让她凌驾于皇权之上。她得揣摩他的心思,说些他爱听的话。
  皇帝掌管内阁,要的是群臣相互制衡,绝不希望哪一方独大。
  陆云铮此番仅仅被削职为民,未杀头或抄没家产,算是网开一面了。他与江浔是互为反面的牵制关系,陆云铮既谪,天平已然不平衡了。
  “陆云铮遭陛下厌弃被褫夺官位,痛定思痛,万寿节给陛下上多封贺表,又戴罪立功将江浔犯国法的账本呈给陛下,想来早已悔过。”
  “至于江浔,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上谁没沾过肮脏,谁又能保证绝对干净呢?江尚书想来一时糊涂,穷苦日子过久了才酿成大错。陛下训诫即可莫要赶尽杀绝,毕竟他是一条用惯了的走狗,离了诸事不方便。”
  林静照存着心,分别替陆云铮和江浔二人说些打圆场的话,看似保持大公无私的立场,哪边也不偏袒。
  “贵妃真会当和事佬了,两边犯的重罪都被你三言两语揭过了。”
  朱缙不陷这逻辑圈套,血淋淋地道:“贪污之罪岂能轻纵,朕该立即依检举之人所言,将江浔革职查办。”
  林静照微微心悸,身为女儿她当然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在君王面前却要被剥夺人格,装得满不在乎。
  可是,又怎能真不在乎?
  他要抄的是她自己的家。
  “陛下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但陆云铮多次诽谤修玄和臣妾,本身有罪。若陛下依言革职了江尚书,恐陆云铮得意,一开此头以后朋党捏诬之风更甚。”
  她站在悬崖边丝丝揪心,尝试力挽狂澜,生怕爹爹直接被判了死罪。又不能说太多陆云铮的坏话,害死了陆云铮。
  说罢,她等君王答案。
  这一瞬间简直比一百年还难熬。
  朱缙伸手拨弄着她圆润的耳垂,感受到她骨骼深处的战栗,目睹她蝼蚁般恳求的卑微样子。
  每次他这样抚她都有一层意味,今日生辰的最后一项礼还没送,该到侍寝的时辰了。
  “贵妃,你抖什么?”
  第54章
  帝王的指节裹挟丝丝电流擦过耳垂,林静照骤然有种失衡感,腰身因长久跪着而凹出一条深深的弧度,冷静在一丝丝地流失。
  她当然明白他的暗示。
  林静照捧住他的手往自己温热的脸颊上贴,柔弱无骨地挽留着,“陛下不疼臣妾了吗?”
  朱缙亦明白她的暗示,薄情地道:“疼。但国法不可违。”
  “那陛下就再看看臣妾,”
  她睁着秋波闪动的黑眼睛,哀柔婉转其间,“求陛下再多疼臣妾一点。”
  她是他的宠妃,他却要抄她满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朱缙避过头去,表面一副拒人于千里的生冷样子,下颌隐蔽地收紧了。
  “陛下说过有什么事就找您,您待臣妾最好,一直很纵溺臣妾。念在和江浔做过十多年父女的份上,臣妾不忍见他身首异处。”
  林静照双目中温暖与悲伤共存,声声恳求,“况且陆云铮的检举也未必可靠,您就高抬贵手对江家网开一面吧。”
  说罢她代江家人叩首,额头触在凉硬的地面上咚咚响,没两下便泛了红。
  陆云铮检举江浔贪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凭上意如何裁决。官场之中哪一个是绝对的清官,或多或少都得捞点,岂独她爹爹为然。
  朱缙单手钳住了她脑袋,制止她叩首的动作,“你这是威胁朕吗?”
  容她多叩两下,必然破相。
  林静照听他挟雷的语气,一丝呜咽截在喉咙里,忍着微酸。果然他还贪图她的色相,不会容她真磕头。每次遇到事情,她稍微撒撒娇往往能化险为夷,毕竟她这颗棋子现在还有用。
  借他的力道,她顺势直起腰来,挂在睫毛上一颗大大的泪珠,娇声道:“陛下。”
  朱缙捻了捻她垂在肩头的柔丝,昔日高傲的尚书府小姐被磋磨得半点骨气没有,给他下跪就算了,连阉人也说跪就跪,完全不知自爱,这样一个柔驯的她反而没意思。
  “你若想叩首到外面青砖去,没人打搅你。”
  他指腹碾揉她微红的额头,“若跟朕在殿中,就不许哭好好说话。”
  林静照乖讷地颔首。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必然会想要那个。她意欲主动给,摘下自己的外袍,葱白的手指又去解他的腰带。
  “陛下,臣妾来侍奉您。”
  她柳枝似的臂轻轻抱在他的腿,脑袋贴着,维持跪拜的姿势,身子却往上攀,卖力地表演着,过分的主动没有情意,完全是一种利益的交换。
  朱缙眯了眯眼,本要和她共赴巫山,忽然间感到陌生的恶心。
  她这是用身体和他交换,和那些爬龙榻的后妃有何区别。
  他腿部微微使力将她踢开,与自己隔开了半尺余的距离。
  “罢了,出去。”
  林静照第一次被君王撇开还是用脚,一纹不动地呆在原地,襟扣层层叠叠地凌乱着,浑然有些不知所措。
  “朕叫你出去。”
  朱缙又重复了遍,愈加淡寒,看她鄙夷的眼神如同看陈嫔等人。
  “听不懂?”
  林静照这下听清楚了,滔天的侮辱顿时将她淹没,犹如火烧,耳畔呜呜作响。
  她哑然道了句是,淹在喉咙里听不清,讪讪起身,如仪跪安退出,背影分外落寞,比月夜还凄萧。
  到殿门,一缕细微的啜泣才飘出。
  朱缙抵在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喜她急功近利的样子,侍寝全然为了交换她家族的平安,仿佛一场买卖。这种功利的感觉使他恶心,他要她又不是因为交易。
  她走了,这种黏腻的感觉才消散。
  她和陆云铮在一块是你情我愿,和他在一块就是物物交易。陆云铮那样害她江家,她梦里还念着陆云铮,却不曾梦过一次他。
  微微嫉妒如火持续煎熬着内心。
  朱缙缓了缓,见外界霜天月色极晚极晚,金水河处处是水,人稍不留神即会失足。又念她曾用一根细细的披帛投缳,内心分外脆弱,兴许经不起这等打击。
  “张全。”
  他烦乱地低唤了声,脸色犹沾着点峻厉,“把她好好护送回宫。”
  特意咬重了好好二字。
  张全闻圣谕连忙答诺,皇贵妃给他下跪的事他还没挨罚,再有意外必定脑袋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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