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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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猝然回头,只见身后火光涌动,石安国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
  “殿下!!”
  公仪老头儿嘶声呐喊,竟想调转马头往回跑,却被亲卫们死死拦住,情急之下他破口大骂:“竖子!竖子啊!你们救我这么一个老朽作甚?去救殿下啊!快去啊!”
  众亲卫默然无言,而公仪老头儿已然涕泣不止,满心绝望之际,原本紧密的包围圈忽然一松,公仪老头儿看得分明,是有人带领外围的锦军士卒,迅速撤离,往东南方向而去了。
  虽不知为何,但死灰一般的心头复燃起希望的火苗,公仪老头儿顿时大喊:“锦军撤走了一部分!快,趁现在!快回去救殿下!”
  众亲卫精神一振,当即策马回返战场。见到他们回来,石安国怒斥:“不是叫你们护公仪先生北上么?还回来作甚?!”
  众亲卫道:“外围锦军撤走了一部分,公仪先生命我等回来救援殿下!”
  大胜当前,锦军为何撤走?
  十数年来因浸淫战场而历练出的敏锐嗅觉,使得石安国顿时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顿时精神大振,连日来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手中长矛再度高举,“既如此,咱们抓紧时间突围!”
  与此同时,高回收到了粮道被截断,褚璲不得已率众回援的消息。
  “什么?”
  高回虎躯一震,“怎会如此?!”
  “眼下尚且不知缘由,褚璲将军的意思,是令高将军继续歼灭石安国所部。”
  “这是自然……”嘴上虽这样说这,可没了褚璲在旁压阵,独自对上石安国,高回心中还是隐隐发怵。他硬着头皮继续指挥,很快却又收到一个噩耗——
  “南阳方向有北羯军来援!”
  这支援军是公仪老头儿最先发现的,身处战场之外,那渐行渐近的隆隆马蹄声便格外明显,片刻之后,写着“石”字的大旗飘扬着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愕然过后,心头轰然炸开狂喜,公仪老头儿大笑大叫,张开双臂向那支队伍狂奔去,“六殿下!六殿下!”
  石观棠亲卫勒马,凝视了会儿不远处行迹癫狂的老朽,认出他是石安国身边的军师。他谨记石观棠的嘱托,客气地将人请到跟前,“公仪先生,六殿下知道大殿下被困樊城,特命我等前来救援。”
  “那……六殿下人呢?”
  “殿下知晓了锦军粮道所在,已亲自率人截断,此刻大约正潜伏于锦军必经之所,准备迎敌吧。”
  那亲卫态度平和,公仪老头儿却从中听出了他难抑的骄傲与得意。他话中之意,更是如一记老拳砸在他面门。
  若六殿下此计果然得逞,便是本次征战关键之胜,相对的,大殿下输得如此难看,两相对比,恐怕石安国便要彻底与帝位无缘了……
  对于他那般骄傲之人而言,或许死亡倒要比失败更容易接受些?
  但那毕竟是主公自己的想法,作为谋士,公仪老头儿此刻能做的,便是卑微向石观棠的亲卫俯首恳求,“大殿下此刻正在下方苦苦支撑,还请郎君出手相救。”
  “这是自然,六殿下派我们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说罢,那亲卫傲然昂首,带着部下向战场俯冲而去。
  半片冷月悬空,如墨纸上晕开灰白水渍。
  弦月下,是一望无垠的芦苇荡,因已入冬,芦茎早已枯黄,随北风起伏碰撞间发出簌簌声响之余,也隐约露出玄甲一角。
  石观棠率部潜伏在这片水泽间,他透过芦茎的缝隙,偶尔可以看见屋舍一角——自然是早已荒废无人居住的。
  汉水流域地势平坦、气候适宜,听闻前朝鼎盛时,有近千万人口居住于此。然自丧乱以来,连绵征战、盗匪横行,此地居民早已离散殆尽,曾经的熙攘繁盛之所,如今已化为湿地泽国,苇深土泞,猛兽在此间横行。
  唯有半垛土墙、两三砖瓦,依稀可以窥见往日人烟。
  收回目光,石观棠取下腰间水囊,仰头饮水。因夜间气温骤降,水囊里的水半冻成冰,咽入喉中,有刀片喇嗓之感。
  石观棠面无表情地喝完,重新将水囊挂回腰间。
  伏击听起来简单有效,实则绝非易事。纵使埋伏在锦军必经之地,但谁也吃不准褚璲究竟何时才能抵达此处,所以石观棠自截完粮道后就匆匆来到此地,至此已等候了近三个时辰。
  将士们的勃勃斗志被呼啸的北风逐渐吹散,体温也随着寒夜的降临而下降,因得令不许呵手更不许跺脚,他们百无聊赖地蹲守在芦苇荡间,渐渐地,手脚都麻木得没了知觉。
  直到子时,终于有手下将领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拂开芦苇来到石观棠身边,“殿下,锦军到了此时还没出现,会不会他们的斥候根本没发现自家粮道被截断了?”
  “不会。”石观棠没有任何停顿,“换做其他锦国将领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是褚璲不会。再
  等等,若我猜得不错,他应当快到了。”
  几乎是石观棠话音落下,前方的苇丛中就突兀响起鸟叫,三长两短,是石观棠定下的暗号。
  他眼睛亮起,声音却愈发低沉:“锦军来了。”
  斥候先行,再是轻骑小队,最后是锦军大部。
  越是临近关键时刻,石观棠越是沉着冷静,他压低呼吸,极目远眺,透过芦苇荡缝隙,望见一面张扬的旗帜,上面写着“褚”字。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军旗下,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褚璲。他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大片芦苇荡,虽说斥候并未回禀有何异样,但出于军人的敏感,他还是勒住缰绳,缓步而行。
  左右亲卫忙问:“将军,可有不妥?”
  褚璲沉吟片刻,道:“暂缓前行,再派五队斥候去前查探。”
  “将军,此行突然,只带了三队斥候,已有两队已经遣出。”
  “也罢,那令剩下那队斥候细细搜查。”
  “是!”
  最后一队斥候散入芦苇荡,他们一路缓慢策马,一路仔细观察。然而因北羯军到来得早,一应车辙、脚印早被他们仔细消灭掩盖,见锦军靠近,几乎所有士卒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几个锦军斥候甚至贴着他们身侧擦过,手中的火把若再亮些,他们的行迹或许就将暴露无遗。
  但那火光终究没有照到北羯士卒身上,不知过了多久,锦军斥候们走过他们藏身之处,继续向前前走去。
  直到此时,石观棠才感觉心跳恢复。
  咚咚,咚咚,声声砸在他的耳畔。
  “动手。”他轻声说。
  第104章
  最后一队斥候同样回禀未察觉异常,褚璲再如何疑虑,也只好强压下心头不安,下令众将士缓步前行。
  大批人马终于彻底步入北羯军这片伏击区域。
  有月无星,北风凛凛。倏忽间,芦花漫天飞起。
  褚璲亲自领队,走在最前头,芦花像雪一样拂过他的面庞,迷人眼睛。就在他抬手揉眼的一瞬间,耳边响起几声鸟叫。
  芦苇荡里有野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这是深夜,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这几声鸟叫便如一块巨石,轰然砸在褚璲心底。
  一直忐忑不安、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坠落底部,褚璲声嘶力竭地大喊:“有敌袭!!”
  就在他出声的那一瞬,芦苇荡深处,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跃然而起,箭矢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升至半空,又如雨点般密集泼洒而下。轻装赶路、毫无防备的锦军士卒,便如麦子遇上老农手里的镰刀,轻易便被成片成片地割倒。
  一时间,惨叫、怒吼、战马的嘶鸣以及金属出鞘的铿然声汇集一处,彼此猛烈冲撞,将原本掩盖在这片芦苇荡上空,静谧祥和的面具撕了个粉碎。
  亲卫们手持盾牌结成的铁幕将褚璲牢牢围护,箭矢撞击盾牌发出的“噗噗”声如钢针一般刺痛着褚璲的耳膜。
  怒火盘旋吼叫着从心底窜起,直欲冲出双目,可纵使如此,他的神色依旧是镇定、冷然的,几乎是箭雨刚一落定,他便推开四周护住自己的盾牌,腰间长刀出鞘,“大锦的将士们!北羯的士卒泰半都已折损在襄阳城下,此刻我等虽遭伏击,但敌军人数定然不多!胜负犹未可知,且随我冲出去,杀下这一局!”
  话音未落,他一人一马当先出阵。
  北羯士卒见他威仪不凡,心知此人定是锦军首领,顿时团团围拥上去。
  数不清的枪尖自四周的黑暗中刺来,可褚璲不慌不忙,他夹紧马肚的同时将腰一拧,整个人骑在马背上回旋,手中大槊于黑夜中画出一个冷冽的圆圈。槊头过处,惨叫顿起,北羯士卒纷纷横飞落地,温热的血液自人体内泼洒飞溅,点点落在褚璲肩头、脸颊。
  他勒马人立,战马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又重重落下,方才那些试图斩杀褚璲的北羯士卒俱都在马蹄的践踏下挣扎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原本紧密的包围圈,竟被褚璲生生杀出一个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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