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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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儿一头雾水地看着褚璲衣服也没穿好就手舞足蹈地往外跑去。
  褚璲自然不是重压之下突然得了失心疯,他是想到一件事——“咱们军中的荆襄籍贯的兄弟们,可有信得过的熟人如今身在襄阳城中的?”
  被褚璲召来议事的将士们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眼睛一亮,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尚且沦陷在敌区的同乡熟人来。
  褚璲听着听着,忽然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高回?他没死,他也在襄阳城里?!”
  相较于难掩喜色的褚璲,说话那人面上却有些尴尬,“我亲眼所见,确是那个和咱们一块儿从琅琊逃过来的高二兄无疑,只是他……他……”
  见他言语闪烁,褚璲的脸色随着心头一沉,“吞吞吐吐地作甚?有什么就直说!是不是高回他……他降了羯狗了?”
  那人犹豫着一点头,“当日那石安国出城来追,我部失散于左翼,结果就被北羯军里一支汉人队伍追上了,我还当要交代在那里,谁知那支汉军的头领竟叫出了我的名字,就是高二兄……”
  褚璲并不喊停,只是脸色愈发难看,那人便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高二兄说当年在汉水畔与我们失散后,为北羯人所俘,他为活命,只好降了。北羯人见他在流民中颇有些威望,便蓄意拉拢,给了他个小官儿做做,如今他已是石安国手下的校尉了。”
  “如此大事,为何不一早来报?”褚璲强压怒火,额前青筋却已暴起。
  那人见状忙跪地涕泣,“求大兄宽恕,实在是因那高二兄……高回之故,我们部八百多个弟兄才得以活命,他说只求我瞒着你,说他……说他无颜再见你……”
  眼中涌动的火焰倏忽熄灭,褚璲声音嘶哑:“当日我与他结为兄弟,彼此扶持着从琅琊南逃,然而一道汉水阻隔,如今竟已是敌非友。”
  闭上眼,与高回分别时的场景犹在褚璲眼前,他看着他将自己推上渡江的小船,自己则朝反方向跑去,“大兄先行一步!待我去引开羯狗再来与大兄汇合!”
  耳边,是弟兄的沉闷低语,“其实,大兄,高二兄他也是有苦衷的……”
  蓦然睁眼,先前面上眼里的复杂情绪已全部褪去,褚璲冷冷地说:“生逢乱世,哪个人没有苦衷?他既然做出了他的选择,又有什么不敢见我的?”
  褚璲扭头问那人,“你可知高回身在北羯军哪个营中?”
  那人尚未反应过来褚璲的意思,讷讷地摇了摇头,“战场紧急,高二兄只叫我们快走,说他不受石安国信任,不能替我们拖延太久。”
  “按照北羯军制,主将驻扎在守城正中,其余部将则按亲疏远近团团拱卫于主将周围,既然高二不为石安国所信重,那么多半他和他的部将们驻扎在城墙脚下,这倒予了我们方便。”褚璲摩挲着生出短短胡茬的下巴低声喃喃。
  议事的将士到底都是跟了他经年的老人了,褚璲语焉不详几句话,众人便顿时明白他心中所想,一个个的面上浮起惊惧与兴奋,营帐内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先前那人回过神来,更是直接请求:“大兄,不如就让我带人潜入城中去策反高二兄吧!”
  点了点头,褚璲平静道:“也好,你先前同他见过面了,再去也合适,收拾收拾今晚便动身吧。”
  那人立即应喏而去。
  襄阳城有汉水阻隔,而锦、羯两军分坐于南北两岸,褚璲这边想要潜入襄阳城,须得先乘船过汉水。若大举渡江自然会被对岸的巡河军士发现,可若只是派遣十余人,乘一叶扁舟,加之有夜色遮蔽,悄然渡江倒也不难。
  被褚璲委以众任的赵四点了十几个荆襄士兵随从,又备下小船,带了薄礼,只等着天黑便佯作巡河,实则暗渡。
  他们即将启程之际,却见褚璲自营帐中走来,他一身短打,俨然一个普通百姓模样,手里捧了只雕工精致的木匣,跟着上了船,“走吧,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如今已然入冬,赵四
  的额前却沁出薄汗,“大兄,襄阳城中遍是羯人,你……你怎能同去?”
  “我想过了。”褚璲面色平静依旧,“虽说我与高回分别多年,但人的性子总是不太容易大改的,他那人固执执拗,又好面子,既已选择投羯,轻易不会回头。”
  “可……可是……”
  “倘若他真能被你说动,当日见着你时,就会直接托你给我带话了,又岂会让你瞒着我呢?”
  赵四哑口无言。
  “所以,若有那么一丝策反高回的可能,那也必须是由我出面。”说着,褚璲低下头,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手中捧的木匣,“若策反不成……”
  他没再接着说下去。
  小舟悄然启程,披着浓重夜色,划破茫茫大雾,载褚璲等十余人,自南向北而去。
  第98章
  “你手下有三千人,在战场上却连八百多个流民兵都留不下,高回,你比我的狗还废物。”
  石安国的声音并不如何严厉,却蕴含满满恶意。他嘲弄而鄙夷地扫了眼底下伏跪着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的中年汉子,抬手召来一条黄狗,“嘬嘬”逗弄着:“我养条狗,我让它叫,它还能叫两声。来,阿黄,叫!”
  黄狗甩着尾巴,果然“汪汪”吠叫了两声,石安国连带着营中其他北羯将领一起哄堂大笑起来,营帐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高回将头埋得更低,一声都不敢吭。
  “啧”了一声,石安国起身,抱着胳膊绕着他走了两圈,忽然觉得十分碍眼,抬起就是一脚,将高回踹翻在地,“叫啊,你哑巴了?”
  高回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回跪好,“殿下饶命,此番是小人疏忽大意了,请殿下恕罪,下次我定然将功折罪!”
  石安国没有说话,只是抱臂站在跟前冷睨着他。
  高回只能看见眼前一双沾满泥泞的马靴,感受着石安国冷冽的目光沉沉压在自己脊背上,正战战兢兢之时,他突兀一句话,更是吓得他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石安国忽然说:“高回,你莫不是故意放水的吧?”
  因低着头,旁人看不见他此刻煞白的脸色,片刻之后,高回苦笑了一下,“殿下,小人哪儿敢呐……”
  石安国“唔”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视线中那双马靴这才又踱远。
  高回暗松一口气,营帐门口忽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咦,高校尉,好端端的你怎么跪在地上?”
  “殿下,高校尉可是犯了什么错处?”皱起眉,公仪老头儿又看向石安国。
  屁股才沾上椅子的石安国猝然弹起,忙将公仪老头儿搀扶入内,他打着哈哈,“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高校尉如何放跑了八百流民兵的事儿,谁知道他自己突然就跪下了……诶,那谁儿,高校尉,起来说话吧。”
  公仪老头儿眉头不解,“高校尉此前数度压下锦军侧翼攻势,功劳不小,不过跑了区区八百人而已,何至于就要如此折辱有功之臣?”
  “先生说的是,我也就是勉励几句,该给的赏赐我早就准备好了。”
  石安国向一旁努努嘴,立即有亲卫捧了一匣子金器,丢到高回手上,“喏,高校尉,五十金,此番成功退敌,每个将领都有的,你拿着吧。”
  高回打开匣子,从里头捻起一支嵌宝石连枝金簪,精致小巧的金叶片间,缀着暗红色的血肉。他眼神一黯,攥紧了金簪,默然无言。
  那亲卫笑道:“此番出征匆忙,军中一时金锭不足,殿下便拿了好货补上,高校尉,可算是便宜你了!”
  高回勉强牵动了下嘴角。
  “你们都先各自回去吧,我与殿下有话要说。”
  公仪老头儿发话,众将自然遵命散去,高回也捧着匣子,浑浑噩噩地跟在众羯将身后。直到回到自己营帐中,才哑然出声,“小武,小武,你把这……”
  高回的声音戛然而止,怔在原地。
  他看见自己幽暗的营帐中站了个人,那人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分别多年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
  褚璲转过身来,“二弟,久违了。”
  帐外寒风渐起,帐内烛火摇曳,公仪老头儿与石安国分坐桌案两侧。
  “殿下以为当前战局如何?”
  石安国无不自傲道:“我所辖襄阳城,固若金汤,锦军纵使攻上一百次,也绝不会失守!”
  点了点头,公仪老头儿道:“可殿下若想彻底压倒六殿下,乃至更进一步,压服朝中众臣,以及陛下,就绝不能止步于守住一座城这么简单。”
  他眼中寒光闪闪,“要主动出击,大败,甚至全歼锦军才可以。”
  石安国深以为然,忙问:“先生可有良策?”
  “待锦军下次攻城之时,殿下佯装不敌,实则早已于瓮城中布下重兵,待引敌入内,便来个关门打狗,叫那锦国的平北将军,有去无回。”公仪老头儿捻着胡须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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