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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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啊,他们是夫妻,是帝后,是爱侣——那他呢?
  他为了她这些天到处窜上跳下的种种行径,在她眼里,是否如丑角唱戏一般狼狈可笑?
  胸腔内发出一声沉闷的、自嘲的笑,陆石颓然抬头,对上她那一双担忧却又警惕的眼睛。陆石一字一顿道:“若我不放呢?”
  心里“咯噔”一声,苏蕴宜再不犹豫,转身逃跑。陆石的身影却像鬼魅一般从她后背贴了上来,“五娘,你忘了我的身手有多好?”
  他是重伤之下,仍能血战厮杀之人,对付苏蕴宜一个弱不禁风的女郎,自然轻而易举。
  苏蕴宜惊恐回头,看见的是陆石近在咫尺的、雪一样白的面庞,仿佛当日他们在坟茔中初见,他漠然抬手,迅速地捏了下她的后颈。
  接住软倒的苏蕴宜,陆石将她打横抱起,转身看向陈衡,“接下去怎么走?”
  “每日巳时三刻,会有潲水车运送出宫,奴婢已为六殿下安排好空置的潲水桶,请殿下和娘娘稍作忍耐,待出宫后,太傅的人自会安排您与娘娘出城和使团会和。”
  陈衡笑着说完,从兜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打开瓶盖,里头滚出几粒药丸在他掌心。
  陆石抱着苏蕴
  宜侧身防备,警惕地看着他,“你想作什么?”
  “六殿下不必慌张,这是奴婢给自己准备的。”陈衡泰然自若地将药丸统统倒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弯腰捡起了苏蕴宜掉在地上的斗篷,掸干净上头的灰尘,远远递给了陆石。
  趁陆石接过斗篷的一瞬,他的目光落在苏蕴宜脸上,“请六殿下好好对待娘娘,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那你还背叛她,给魏桓当狗?”陆石不免嘲讽。
  陈衡神情不变,“皇后娘娘人是不错,却有一桩错处。”
  “她能有什么错?”
  “她来得太迟了。”陈衡叹道:“我弟弟早死了,他那一双脚被穿了红绣鞋,死的时候连骨头都被烧黑了。”
  这跟你弟弟又有什么关系……抬头看了眼天色,陆石忍住了没有发问,抱着苏蕴宜顺着陈衡的指引匆匆往潲水车的方向跑去。
  他没有看见,陈衡的嘴角流下一缕血,他强忍剧痛,颤抖着伏跪在地,向苏蕴宜离去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第92章
  我是陈衡,在被中黄门令陈忠收为弟子前,我叫何三。
  我弟弟叫何四。
  虽说是弟弟,实则我同他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名字类似,便被旁的小黄门凑到一起嘲笑。他们说我和何四,一个呆一个傻,合该做一对兄弟。
  被这样说得次数多了,何四那傻子竟也当了真,在我挨打之后,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给我递来伤药、绷带等物,说:“阿兄,擦擦吧。”
  而我挥开他的手,“谁是你阿兄!”
  我瞧不起何四。
  我只是因为初入宫得罪了大宦官的干儿子才被针对,何四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子。刷恭桶、扫茅厕……别人不想干的活都丢给他,他干得起劲儿不说,忙得四脚朝天了,还记得四下去找活计,赚些散碎银两给我买药,哪怕我一次都没用过。
  你说他傻不傻?
  傻子在宫里是活不下去的,何四也不例外,他因为冲撞了先皇后,被赐了红绣鞋。
  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全身的衣衫都被他自己在癫狂中扯烂,露出残缺的身躯。
  只有那双红绣鞋还完整地套在他脚上。
  我把他的脚骨掰断了才取下那双红绣鞋,里头盛满了焦黑的骨头渣子。
  我想给他找一处埋骨之地,若不然,他就只能被丢去乱葬岗,成为一只孤魂野鬼。
  他这样傻,若做了野鬼,一定会被其他野鬼欺负的。
  可这建康宫虽广袤,每一寸土地却都属于陛下,又有哪里能供我们这等贱婢埋骨呢?
  绝望之际,一个魏氏的宦官说,他可以帮我,条件是,我的性命自此归于魏氏。
  我答应了。
  从那日起,何三随着何四一起死了。魏氏助我成了陈衡,陛下心腹陈忠的弟子,并要求我在必要时刻予他一击。
  这个时刻随着苏贵嫔的进宫而到来。
  魏皇后命我想法子在宫中败坏苏贵嫔的名声,我便引诱她对犯错的魏氏嬷嬷施以红绣鞋之刑。
  凭什么只有我弟弟一个人受这样的苦?我心想。
  可是苏贵嫔却拒绝了,她说:“宫中施以酷刑之风一旦兴起,必然会导致冤狱丛生……这并非是我想看见的结果。”
  原来苏贵嫔和先皇后,和魏皇后都不一样。
  可那又怎样呢?
  我弟弟早死了,他那一双脚被穿了红绣鞋,死的时候连骨头都被烧黑了。
  ……
  信纸在手掌中被揉攥成团,裴玄狠狠将其掷于陈衡七窍流血的尸身上,“他还有没有留下别的线索?”
  陈忠伏跪在地战栗不已,“禀陛下,奴婢已命人将陈衡住所掘地三尺地找了一遍,除了这封信,便都是些早已失了药性的陈年伤药,再没别的了。”
  裴玄掉头就走,“皇后昨夜被掳出宫,一夜的时间,人必然还没有走远。传朕旨意,封锁建康,以缉盗之名搜捕全城,命褚璲率部全力追索北羯使团!”
  “是。”陈忠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陈衡的尸首,一咬牙,“敢问陛下,如何处置陈衡?”
  裴玄的声音远远传来,状似沉稳的声线下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挫骨扬灰。”
  整整一夜,过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他才发现苏蕴宜不见了。
  前日他被撵回式乾殿独守空房,本打算第二天再去同皇后说说软话、卖个乖,可谁知无数的政务突兀冒出,将他缠得脱不开身,在太极殿忙到深夜才得了喘息。一看时辰,已到了子时。
  宜儿已经睡下了吧,他想,那就明早再去找她好了。
  可等到他起了个大早去显阳殿,对上的却是倚桐和莲华两张懵然的脸,“昨夜陈门丞奉陛下之命将娘娘请走了,难道娘娘不是与陛下在一起吗?”
  “朕何时叫陈衡……”他反应过来,一时咬牙切齿,“陈衡!”
  在宫中侍卫的大肆搜查之下,陈衡很快在冷宫附近被发现了,他自知犯下大罪,服下毒药自行了断,等发现他时,尸体早已经僵硬了,只留下一封陈罪信。
  陈衡死不足惜,只是他的宜儿,他的皇后,还杳无音信。
  裴玄独自怔然坐于显阳殿中,看着殿中那些精致素雅的摆件与装饰。
  苏蕴宜其实才从式乾殿搬回显阳殿不久,可她是个讲究情趣意调的人,殿中的摆设大多是由她亲手挑选布置,裴玄坐看着,仿佛就能望见,他平日没有陪在她身边时,她一个人是如何处理宫务,如何翻阅史书,如何焚香插花的。
  可如今,旧物犹在,人却不见。
  他忽然想起自己才与她相识不久时,用手段逼着她从她父亲骗来五万石粮,他得了粮之后,扭头就踏上了前往京口之路,好在当时对她多少还存有几丝愧疚,便留了暗卫在她身边庇护。
  之后无数个昼夜,他每每想起,便会庆幸自己这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
  因为当暗卫前来禀报,说苏女郎遭人掳掠出城时,他以为自己早已化为死水的心,竟为之猛然一颤。
  可当时那点担忧,及不上此刻万一。
  陈忠小心翼翼地入内时,看见陛下正坐在苏皇后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手里还攥着朵皇后前日才剪下的月季。
  他看似平静无波,可陈忠身为帝王心腹,却知晓这风平浪静的水面下,酝酿着怎样可怖的风暴。
  他颤颤巍巍地跪下,“陛下,您一整日水米未尽,这样下去身子可撑不住啊。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了,也会担心的……”
  听到“皇后”两个字,裴玄如止水一般的眼瞳才闪了闪,“陈忠。”
  “奴婢在。”
  “去备马。”
  裴玄缓缓起身,“石观棠一心想要带她回北羯,又有魏氏在暗中相助,他们不会躲藏在建康城中,他一定绑了她出城,去追使团了。”
  “朕亲自去接她。”
  说话时,裴玄手攥成拳,月季花枝上的刺扎入掌心,传来轻微而尖锐的疼痛,裴玄摊开手看了眼,轻嗤一声,将花丢在地上,抬脚踏过朝殿外走去。
  陈忠看了眼被碾成花泥的月季,咽下了劝说的话,“遵命。”
  苏蕴宜睁眼之前,昏迷前的画面便抢先涌入脑海。
  昏黑的夜色,幽寂的冷宫,陈衡满面哀戚,而陆石两眼血红……身下虽垫着柔软的毛毯,却仍能感受到晃动,自己不在建康宫中,那自己这是在……
  苏蕴宜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强行忍住睁眼的冲动,正思索着如何脱身,身边的人忽然动了动,有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脸颊上。
  “五娘,你醒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蕴宜只好睁开了眼,她故作疲倦地抬手揉了揉脸,嘟哝道:“怎么我才醒,你就发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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