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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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华赶忙上前探了探鼻息,“贵嫔,人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紫苑该死,可她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苏蕴宜暗松了一口气,同裴玄对视一眼,两人携手走入汤官,而魏皇后早已等候在那里。
  两人姿容如玉,仿佛一对璧人,魏皇后却眼睑微颤,只觉刺目。
  她脸上笑意反倒愈盛,竟主动迎上前去,“拜见陛下。”
  裴玄冷眼看着她,并不言语。反倒是苏蕴宜先开口:“皇后娘娘,妾身有所耳闻,说是娘娘有意削去妾身摄理六宫之权?”
  “不错。”魏皇后一瞥苏蕴宜,淡淡道:“你手下女官仗势欺人,害死两条人命,证据确凿,按宫规理当如此。”
  “请皇后明鉴。”苏蕴宜略一行礼,“紫苑草菅人命不假,却并非出于臣妾的授意。”
  “那又如何?若无你的授意与放纵,单凭这一介小小女官,岂敢犯下这等大罪?”
  “臣妾自有用人不明之过,只是我确实不知有此事发生,所谓不知者无罪,还请皇后娘娘宽恕我这一回,容我重新整顿宫闱。”
  “重新整顿宫闱?”魏皇后嗤笑道:“本宫兄长接风宴在即,如今整个后宫却乱成一团,这全都是拜你苏贵嫔所赐,如今你却还以为自己有机会重整宫闱?”
  面对皇后锋利的目光,苏蕴宜不退反进,“离接风宴尚有三日,便请娘娘给我这三日,妾身定能还后宫一个清明,若届时后宫仍旧不成体统,娘娘再削臣妾之权也不迟。”
  两人彼此对峙,目光俱都森冷,却仿佛能于半空中撞出火星子来。
  皇后冷声道:“我又为何要给你这个这个机会呢?”
  “因为这天下,终究由朕说了算。”
  裴玄的声音响起:“朕说,给苏贵嫔三日的时间。”
  魏皇后霍然转头,果然见裴玄正看着自己。他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充斥着厌恶与冷漠,自十三岁那年,他被强压着迎娶自己以后,她所看见的,便一直是这个眼神。
  分明已经早就习惯了,可此时不知为何,心头还是因此窜起恼怒与隐痛。
  魏皇后暗暗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仍旧笑道:“是,您是陛下,臣妾自当听从您的吩咐。”
  裴玄转身欲走,却又听她的声音从后传来,“不过,若是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都视法度规矩为无物,上行下效,日后恐怕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恐怕都难有纲纪可言了。”
  苏
  蕴宜察觉到裴玄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然而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执拗地带着自己离去。
  两人回到式乾殿,方才笑语欢声似乎尤在殿内回荡,人却没了说笑的心思,只是默默看着对方。
  “七郎,对不住。”
  胸前撞进一具温软的娇躯,裴玄顺势搂紧了她,叹道:“傻宜儿,你又有哪里对不住我呢?”
  苏蕴宜的声音自衣襟内闷闷传来,“你不该为了我硬顶皇后的。今日你以权势压迫着她低了头,来日魏桓便可以权势压迫你低头。可若以权势相较,我们不如魏桓。”
  “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在于,我分明知道这一切,我知道我该劝诫你暂时放下此事以待来日,可是当你那样为我说话时,我还是很欢喜。”
  “七郎,”苏蕴宜踮脚在裴玄嘴角飞快地亲了一下,“多谢你。”
  第71章
  苏蕴宜的脸近在咫尺,裴玄能看见她眼底微微闪烁的晶莹泪光。
  她是个多少有些娇气的女郎,遇着事儿了总要挤两滴眼泪,故作娇柔怯懦,每每都能哄得他无奈点头。
  可是此时此刻,她分明忍住了眼泪,裴玄的心头却还是颤抖着瑟缩了一下,仿佛被香灰烫到了一样。
  冰凉的手掌贴上侧脸,苏蕴宜埋在裴玄的掌心,听见他说:“你我之间,永远都不必说这些。”
  “况且,我并非无的放矢,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对上苏蕴宜骤然亮起的眼睛,裴玄笑了笑,牵着她在桌案前坐下,从案上无数的书册中抽出一本,苏蕴宜定睛一看,封面上写了“粟黍法”三字。
  “流民之扰由来已久,并非只在京口受灾以后才有,南渡流民众多,而门阀世家宁愿自家粮仓中的粟黍腐烂殆尽,也不肯放粮给流民,这你已是知道的。”裴玄看着苏蕴宜,温声道:“朕与尚书令徐绩,便想出一个法子。以朝廷的名义向流民放粮,待流民安定下来能够自给自足之后,添上少量的利息,再将借走的粟米还给朝廷。”
  苏蕴宜左手撑着下巴,认真地倾听着,连连点头,“这法子听起来甚是有效,流民得到了过渡的粮食,朝廷也有利息可收,岂非是双赢之策?”
  “理当如此,可实际上,当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裴玄目光沉沉,连同语气也一并低落下来,“魏氏从中作梗,其麾下官吏强逼流民借粮,并以此牟利。缺斤少两者有,多收利息者有,很多官吏本就是世家出身,这些从朝廷借出的粮,泰半都来到本就不缺粮的世家大族手中。”
  “而真正缺粮的流民,却冻饿而死。”
  他无声地叹息,“当时魏桓拿住了此事,就如今日的皇后一般,联合朝臣,逼迫朕将徐绩贬谪去交趾。”
  “可既然徐绩如今还是尚书令,说明你已将此事解决了不是吗?”苏蕴宜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你是怎么做到的?”
  裴玄微微一笑,“解决之法说来倒也简单,无非‘光明正大’四字。”
  “效命于魏氏的官吏众多,那就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朕强令清查借粟黍法贪污之事,严查之下,底下官吏纵然敷衍,总也得提溜出几个来用作敷衍。”
  “朕再刻意分化,亲近于魏氏的从重发落,稍微疏远的则轻轻放下,如此一来,被小事化了的那些官吏不愿效死,魏氏内部就不能联合在一处,自然会被逐个击破。”
  在苏蕴宜愈发崇敬的眼神中,裴玄强压下忍不住上翘的嘴角,继续道:“最后再查出实证,以大锦律法论处,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连魏桓也说不出什么。也是自那以后,朕才从魏氏手中,挣出了一线生机。”
  苏蕴宜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呆了。裴玄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用人处事,多是如此。你发出的命令是一回事,中间通传是一回事,底下人实际操作起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将这座建康宫,视为整个江左的缩影……”眼瞳震颤一瞬,眉眼间霍然跃起欣喜之色,苏蕴宜从裴玄身侧跳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需要我帮你?”
  “不用!”苏蕴宜回过身,又圈住他的脖子在脸上“吧唧”用力亲了一口,“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
  这话以前好像是他说的来着……
  裴玄拿手指点了下苏蕴宜留在自己脸上的口水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雄纠气昂昂走出殿门去。
  倚桐、莲华和陈衡她们几个是一直候在式乾殿外的,见苏蕴宜迈出门来,立时都迎上前去。
  “将手下信得过的人都叫上。”苏蕴宜昂首挺胸,“这回我要亲自一个个审查过去。”
  正如裴玄所说,高居于明堂者,难以掌控细微处波澜。建康宫如同锦国的缩影,实际却又大不相同——裴玄身为帝王,无法亲自丈量大锦的每一寸土地,可苏蕴宜不同,只要她想,她可以走过建康宫的每一处,甚至能够见到整座皇宫中所有的人。
  既然有人仗着她的势欺凌旁人,那也很好办,之前她是如何发落魏氏手下,今日就如何发落这些狐假虎威之人。
  先以强权镇压,再用公理服人,朝堂,后宫,皆是如此。
  这一日苏蕴宜挑灯夜战,亲自带着倚桐等人将宫中各处一一走遍。先将各处管事的与底下宫人分开审问,再彼此核对供词。
  有些宫人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实话,但见贵嫔似乎是真有意清理门户,便也打开了话匣子,将平日里如何被管事欺压全都倒了出来,如膳房,众人皆执一词,直指柴安仗势欺人,铁证之下,柴安伏首认罪,苏蕴宜便当场将其发落,如此前那魏嬷嬷一般先行杖责,再逐出宫门,并没有丝毫徇私。
  欺人者受罚,受欺凌者则要加以安抚。
  苏蕴宜当众说:“本宫虽是受人蒙蔽,亦有识人不明之过,但凡有受了委屈的,核实后本月多发一个月的月俸,从我私库出。”
  除却如柴安这类人之外,也有一些新任管事确是在兢兢业业办事的,底下人也一致夸赞,说不出她的坏话。如这类人,苏蕴宜便亲自当面嘉奖,再令其统管暂时没有管事的机构,待日后重新选定新的管事,再对其另行提拔封赏。
  这样一来,该受罚的受罚,该安抚的安抚,该提拔的提拔,各宫各处,不但再没有不满,反而满口夸赞贵嫔宽严相济,令人拜服。
  待将尚食监、膳房、太官、果官等地都走过,苏蕴宜最后才来到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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