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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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医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老王爷这是房事过度,精亏肾虚,以致邪风入体。”
  “什么邪风入体,不就是马上风?”淮江王世子嘲弄而古怪地笑了一声,他斜着眼看向床榻上一动不能动的老爹,“老天也是没眼,怎的直到今日才叫你中了马上风,你说是不是,父王?”
  老淮江王竭力转动眼珠,哀求地看向府医,而府医只是咳嗽一声,撇过了头。
  又嗤笑两声,淮江王世子这才幽幽将目光放到地上跪着的一群衣衫不整的女人身上,“老头儿的这些女人又该怎么处置呢……毒药?白绫?”
  哭声、讨饶声顿时惊起,府医忽然道:“世子既然要继位,便要作出一副宽容大度之相,老王爷正是该静心休养的时候,不如便把她们就地遣散,也就是了。”
  见世子蹙眉沉默,他又附在耳边低语:“世子有所不知,吴郡苏氏的嫡女才入王爷院中,不如趁此机会,卖苏俊一个面子,日后也好往来。”
  紧蹙的眉头顿时松开,淮江王世子拍了拍府医有些佝偻的后背,“想不到你平日看着沉默寡言的,竟也有这般见识。既如此,这老头儿便交给你了,你务必好、好、照、顾。”
  眸中精光一闪,府医立即深深躬身称是。
  待淮江王世子离去后,瞥一眼瘫在榻上面如死灰的淮江王,府医大摇大摆地出了门,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院落,向院中负手而立的年轻人躬身行礼,“淮江王中风已深,只消臣在,定不会让他有康复之机。”
  “很好,过些时日,你便撺掇世子送他回会稽。”那一袭青衫的年轻人缓缓转身,赫然是裴七郎,“此事若成,你当属头功。”
  府医立即跪地叩首,“老臣,多谢陛下!”
  第41章
  “诶诶,你听说了么,淮江王的事?”
  “听说了,那淮江老王爷多年纵欲,如今一朝马上风,据说瘫了半个身子,连说话都不能了!”
  ……
  苏宅后院,眼见两个洒扫丫鬟正事不干,反倒凑在一处说笑,陈夫人身边的女使瞥一眼主子神色,立即大步上前呵斥:“主家养着你们,是请你们来做女郎的么?皇亲国戚也是你们这等蹄子能议论的?若再有下次,定将你们撵到外头去!”
  两个丫鬟骤然一吓,眼见主母夫人就在不远处,一句辩驳也不敢说,只一味跪下磕头求饶。
  “罢了,让她们下去吧。”陈夫人轻轻蹙眉,摆了摆手,“看着就心烦。”
  她心里头装着事儿,不欲同小丫头们计较,抬步就朝苏俊书房而去。苏俊正在提笔练字,口中哼着小曲儿,眼见陈夫人神色凝重,也有心情玩笑道:“什么风把夫人吹来了?”
  “夫君,淮江王府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竟连家里的小丫鬟都知道了!”
  “不就是裴迁那老贼中了马上风一事么?”
  世人素来拜高踩低,苏俊自不例外,淮江王一旦中风失势,他口中的称呼也立即从“王爷”变成了“裴迁老贼”,甚至颇为幸灾乐祸地道:“淮江王府门风不严,他家里的人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如今裴迁老贼中风偏瘫一事,已在整个江左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说到这里,他难免遗憾地叹道:“他怎的就没直接死在女人肚皮上呢?哎,可惜可惜。”
  “……”陈夫人却没心思陪他嘲讽淮江王府,急道:“可是夫君,如此一来,贤儿可怎么办?她才去王府没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万一世子继任后,收用或是随手转赠了她,于咱们家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好哇!”
  没曾想苏俊丝毫不见焦急,反而一摆手,“这你还别说,世子倒还算是个厚道人,他已经派人给我递了口信,说贤儿不曾侍奉过老贼便遭遇此事,甚是无辜,他有意遣散众姬妾,并将贤儿送还,两家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此前咱们原是打着山中清修的名义送贤儿出去的,如今只要悄无声息地把人接回,这件事便可抹去,日后也不必影响家中女儿们的嫁娶了!”陈夫人越想越觉得可喜,忙掐子午诀拜谢天尊,“我这就去命人准备车马把七女接回!”
  淮江王是三天前中的风,三天后晌午,苏家的马车悄悄停在了王府后门。
  前来接苏七女的嬷嬷说:“家主一听能接女郎回府,喜不自胜,立即便遣了老奴等人来,说是务必带女郎平安回府。”
  苏七女当着嬷嬷的面嘤嘤抹了把眼泪,待回到房中,登时沉了脸对苏蕴宜说:“他心里但凡有我这个女儿,一有风声就该立即前来救我,何必要等到那世子发了话才慢吞吞地过来!”
  “你就知足吧,咱们好歹还有个去处。”苏蕴宜扭头望向门外,那里隐隐绰绰地响着无数女人的哭声,“你看她们,一朝被赶出府,连下一顿饱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们也实在可怜……”
  苏七女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虽看不见人,但只听哭声,就知道那些女子们心中的孤苦与彷徨。她一向是瞧不起这些以色侍人者的,可如今不知怎的,却只觉满心悲凉。
  想到自己若不是有苏蕴宜帮忙,恐怕也会沦落至此,苏七女一时愈发同情,忍不住说:“五姊,不如我们帮帮她们吧?你本事大,我拿些体己钱出来,你帮着她们在外头寻个住处,再教她们点刺绣簪花的本事,日后也好自力更生,不至于一辈子以色侍人。”
  对上苏蕴宜讶异非常的眼神,苏七女不由红了红脸,“干嘛,我……我就不能偶尔发一次善心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像长大懂事了一点。”苏蕴宜冲她笑笑。
  “什么嘛,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多一点而已……”正嘀咕着,眼见苏蕴宜起身朝外走去,苏七女不由问:“这就要走了,你还要去哪里?”
  “放心吧,你说的那件事我回头帮你。”苏蕴宜头也不回地道:“我还要去接个友人。”
  这友人自是莲华。
  她背了一个小而单薄的包袱,小心翼翼地跟在苏蕴宜身边,“蕴宜,我去你家真的没问题吗?我……我什么都不会做。”
  “没事的,你就在我院中做个侍婢,帮我打理打理书房就行,很轻省的。”苏蕴宜侧头说着,目光不由落在她肩上背的那个包袱上。
  那包袱看着轻飘飘的,耷在她肩头,拎起来能在半空晃三晃似的。
  “你就只有这点东西吗?”苏蕴
  宜忍不住出声问。
  莲华笑笑道:“世子开恩,饶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许我们各自离去,已是天大的恩德了,自然不许我们再拿走王府中哪怕一针一线。”
  她在淮江王府拼了命熬到现在,吃尽了苦头,留下满身的伤疤,最后只换来这一点点东西。
  苏蕴宜忽然感到愤懑,胸腔内沉闷的气焰来回涌动,却始终找不到出口,挣扎半晌,只从嗓子眼中挤出一点声音,“这该死的……世道。”
  莲华愕然抬头看她,“……蕴宜?”
  “没什么。”苏蕴宜用力闭了闭眼睛,“咱们走吧。”
  苏家的马车缓缓驶离,苏蕴宜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今日天气阴沉沉的,淮江王府屋顶的琉璃瓦都仿佛失了颜色,被压在乌云下默然看着她们远去。
  而再回苏宅,又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过。
  苏蕴宜和苏七女各自回了自己院子中,先指了桃叶带莲华先去安顿,瞥见倚桐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便走过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叫你盯着苏蕴华那头,她可还安分?”
  “长女郎已被家主放出来了。”倚桐低声说。
  “这么快?”
  饶是苏蕴宜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也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迅速。
  倚桐说:“奴婢细细打听了看守的婆子,说是长女郎的院子忽然走水,家主慌忙赶去,却见到长女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立即便下令解了长女郎的禁足,还斥责了夫人。”
  “那火势大不大?”
  倚桐摇摇头,“不大,家主带着人过去,几下就给扑没了。”
  “我就知道,家里这几个女孩儿,父亲最疼爱的还是苏蕴华,想彻底扳倒她,到底没那么容易。”苏蕴宜面色不由渐沉,对上一脸关切的倚桐,她又笑了笑,“怕什么?敌不动我不动,她若出手,必有破绽,你还怕我对付不了她么?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倚桐也笑道:“倒还真有,虞公子给女郎的回信来了。”
  她说完起身,从多宝架上取下一只匣子来,里头除了一封书信,还有一支荷花。过了这些时日,花瓣自然已经凋零枯黄,可匣内依旧氤氲着淡淡荷香。
  “虞越邀请我明日去游湖赏荷花。”
  倚桐一下激灵,“不会又是长女郎的设计吧?”
  苏蕴宜失笑,“这回是真的。”
  虞越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张描金笺,上头是他端正秀挺的字迹,认认真真写着:菡萏立清塘,风来暗送香。玉颜羞照水,欲语向斜阳。六月十三,明月湖畔,虞候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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