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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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动作,美人儿做起来叫媚眼,丑女做起来就
  叫辣眼。
  刘郎君顿觉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他抖动面皮,讪笑道:“原来……原来裴君的品味竟是如此独特,在下佩服佩服。先行告辞了!”
  见他拔腿就跑,仿佛生怕被狗皮膏药粘上似的,苏蕴宜正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屁股上却不轻不重地捱了一下,她“啊”地轻叫一声,“你怎么打我?”
  “叫你胡闹!”裴七郎眉头紧锁,面沉如水,全然不似在玩笑,“万一他真起意,要把你带走怎么办?”
  “他方才不是说了么,裴君品味独特,此世间怕也只有你一个能对我下得了嘴。”
  见她笑眼盈盈,裴七郎也只能无奈一笑。
  他们在这头说话,一旁的莲华却始终呆呆僵站着。
  苏蕴宜从裴七郎怀中退去,去握她的手,她也毫无反应。
  “莲华,我是来救你的,你的妹妹双喜托我来救你。”
  直听见“双喜”两个字,莲华仿佛才活过来一点似的,僵滞的眼瞳微微动了动,“双……喜?”
  “双喜她……托你来救我?”
  手背一热,竟是她滴落两点眼泪,掉在苏蕴宜手上。
  喉中哽了哽,苏蕴宜用力点头,“对,双喜,她还给了我一件东西,托我转交给你。”
  看了看左右,苏蕴宜牵着莲华往屋里走去,不必她吩咐,裴七郎自觉守在门口当起了门神。
  被苏蕴宜按坐在凳子上,莲华仰头看着她,艰难地启唇道:“双喜她……她怎么样了?”
  苏蕴宜张了张嘴,这个问题在她预料之中,却令她为难至今,直到此刻亲眼见到莲华,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长久的沉默已然给出了答案,莲华才亮起一点神采的眼睛又渐渐恢复灰暗一片,“……她死了,对不对?”
  轻轻点了点头,苏蕴宜从衣襟中掏出那半块玉佩,“她临走之前,托我将这个给你。”
  莲华接过苏蕴宜递来的玉佩,从自己胸前拽出另外半枚,“叮”的一声,玉佩严丝合缝地贴拢一处,就仿佛它们从未分离过。
  “真好。”莲华笑起来,满面的死气竟也为她这一笑而驱散,眉眼生春。
  “莲华……”见她笑着,苏蕴宜却愈发不安起来,此时门外传来裴七郎的催促,“宜儿,快出来!有人朝此处来了!”
  “莲华,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苏蕴宜只好立即起身躲出门去,眼见几个婢女有说有笑地走进院门,两人此时再溜已然来不及,裴七郎拉起苏蕴宜藏进了屋舍拐角的阴暗处。婢女们路过莲华所在的房间时嚷嚷了一句,“莲姨娘,你可在里头?”
  屋内悄然无声,没有丝毫回应。
  有婢女嬉笑道:“你就多问这一句,她哪次去侍奉王爷不是到下半夜才回来?说起来莲姨娘的身子骨倒还真是顽强,那么多姬妾折在王爷手底下,就她还咬牙活着,跟条野狗似的,怎么都不肯死。”
  “都被糟蹋成那样了,她还非要活着。照我说啊,不如死了算了。”
  婢女们推门各自回屋,笑声渐渐散去。
  “莲华……”苏蕴宜却怔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她猛然回神,“不好!”
  来不及同裴七郎解释,也不怕被人发现,苏蕴宜急冲出去,一头撞开莲华的房门,“莲华!!”
  房梁上悬了一根白绸,白绸下莲华的身子如风铃般摆动,两只脚就在苏蕴宜眼前晃啊晃。
  她当即一把抱住莲华把人往上托,“裴七!”
  跟着进来的裴七郎连忙搭手,两人迅速把莲华从绳套上解救下来。苏蕴宜用从林慧娘那儿学来的手法在她胸前按压了一阵,莲华咳嗽了几声,微微睁眼,眼底晶莹一片,是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你不该救我的。”莲华极低哑地喃喃道:“我活着,就是还想再见她一面,她既然去了地下,那也无妨,我就去地下见她。”
  强压下心头酸楚,苏蕴宜吸了吸鼻子,“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双喜托我转述给你的话,你也不想听了?”
  眸光闪了闪,莲华在苏蕴宜臂弯间缓缓转头,怔然看着她。
  “双喜同我说了很多,她说有一次她饿得狠了,你去隔壁邻居家偷胡饼给她吃,害你挨了好一顿打。”
  “她还说,说你们想吃树顶上的石榴,结果摇了半天,只摇下来一条大花蛇。”
  “双喜还说……她说……”苏蕴宜终是没忍住,跟着落了泪,“她说她想你了,很想很想。”
  莲华呆愣着,像是凝固了似的。就在苏蕴宜以为她会怔忪很久时,她忽然说:“这个臭丫头,我就知道她会想我。”
  她圈住苏蕴宜的脖颈,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像雨水一般洒落在她肩头。
  苏蕴宜拍着她的嶙峋的脊背,温声道:“她最后说,说她的阿姊叫莲华,若我见到了她,就将玉佩给她,说……说她想你好好活着。”
  其实双喜没等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走了,可苏蕴宜想,若她在天有灵,想必也会赞同她这个谎言。
  莲华却轻轻道:“劳烦你同我说得这样多,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没办法好好活着了。”
  她从苏蕴宜肩头直起身子,竟当着她的面缓缓将自己的衣襟从肩头剥离。
  裴七郎立即出门回避,在他背后,苏蕴宜的倒抽冷气声清晰无比地响起。
  莲华的上半身,从肩颈到腰腹,包括两条手臂,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伤疤。有咬痕、鞭痕、烫伤……这还只是苏蕴宜认识的,她认不出的奇怪疤痕,还有很多很多,新的旧的,凸起的凹陷的,都如蛞蝓一般死死黏在莲华身上。
  “……下面,受的伤更多。”
  莲华竟冲苏蕴宜笑了笑,“我给多少人睡过,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这副身子实在很脏,抱歉,污了你的眼睛。”
  “哪里脏?我不觉得。”伸手帮她拉拢衣襟,苏蕴宜一字一顿道:“如果你生来是干净的,只因被男人碰了,就等于被弄脏,那说明脏的不是你,是那些男人。”
  “我在流民医庐里做帮工时,碰到过一个被狗咬了小腿的男人,可他非但不觉得害臊,反倒卷起裤脚到处给人看狗咬留下的痕迹,看过的人也只是笑笑——莲华,你身上的疤痕跟被狗咬的有什么不同?为什么那个男人敢于把自己当作谈资,你却要觉得自己可耻呢?”
  “因为……因为……”莲华结结巴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承受这一切,只是因为你想活着而已。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苏蕴宜顿了顿,又道:“有个人同我说过,求生之举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觉得这是他难得说的一句正确的话。”
  “无论你变成怎样,双喜她都不会在意,这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你说得对,她永远都不会嫌弃我,我也只需要她一个人的在意。”
  莲华闭上双眼,最后两行泪水滑落,她抬手擦掉,再度看向苏蕴宜时,已经平静下来,“多谢你了,你说你是医庐的帮工?”
  “我叫苏蕴宜,是林大夫的徒弟,照顾了双喜一段时间,她同我说了你的事,我答应她会来找你。”苏蕴宜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会救你出去。”
  莲华皱起眉,她思索了一会儿,终是摇摇头,“我是淮江王的玩物,他可以随意把我扔给旁人玩弄一阵,却绝不会允许我自行离开。”
  “那就让他不得不许。”苏蕴宜面色骤沉。
  “你有什么法子?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对上莲华清亮的眼睛,苏蕴宜嘴唇动了动。
  她原本的打算是,找到莲华,把准备好的药给她,让她在侍寝之时将药下到淮江王的茶水中,老贼本就年迈,若激动之时大量服下她以鹿茸、杜仲、肉苁蓉等调配而成的壮阳药物,届时血脉喷张、心跳加速,运气好一点怕是会当场暴毙,运气再次,也能博他个半身不遂。
  但那是在见到莲华之前的打算,在看见她身上的满身伤痕之后,苏蕴宜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难道因为莲华侍奉淮江
  王多年,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再度推她出去承受一次伤害吗?同样的伤,经历一百次之后,就能不再觉得痛苦了吗?
  终是摇摇头,苏蕴宜说:“没事,你好好养伤就行,我会尽快动手,到时我们一起走。”
  虽然少了莲华这个帮手,但好在和裴七郎碰上了头,那厮本就打算对淮江王动手,大约在王府里也埋了内应吧。
  眼见苏蕴宜起身就要离去,莲华忽然唤住了她,“苏女郎,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妹妹双喜,她是怎么死的?”
  “她……她……”苏蕴宜不知该如何回答,若直言双喜是被淮江王手下打死的,莲华必然想要复仇,可仇恨这把双刃剑,又难免伤到她自己。
  苏蕴宜于是含糊道:“自你走后,她生了重病,久治不愈,最终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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