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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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那个意思,”宫忱攥了攥手指,道,“我听箫芸姐说,医馆最近缺人手,所以………”
  “医馆不缺人手,一点也不,”柯岁干笑着打断他,道,“但如果你缺钱,真的,我给你一些钱,你走吧。”
  宫忱陷入了沉默。
  也许是他方才一直在柯岁面前卑躬屈膝,突然间安静下来,什么也不说的时候,眼眸透出一种古怪的冷漠。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柯少爷,”他略一颔首,“我走了。”
  转过身的刹那,那股冷漠消失不见,取之而代的是浓浓的自嘲。
  就算柯岁身上有着和柳直一样的死气又如何?
  少多管闲事了。
  是,你有那么一丁点的良心。
  是,爹娘教导你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做一个善良的人。
  可是,你没努力吗?
  你想救柳直,结果呢?柳直尸骨现在已经凉透了。
  你已经努力过了。
  那片带着死气的金叶子落在掌心的时候,你自知处境艰难,想过视而不见,但还是咬牙回头,选择了回来救人。
  可那个人赶你走。
  他可能是个值得被救的好人,可你只是一个乞丐。
  一个落魄不堪的、街边险些冻死的乞丐,一个见人就要卑躬屈膝的下等人。
  你能救得了谁?
  你已经努力过了,只是没有用。
  宫忱麻木地告诉自己,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爹娘。
  从现在开始,就算柯岁真的要死了,这跟你宫忱又有什么关——
  “等一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宫忱的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拽起。
  柯岁反悔了,追上来,一把抓住将宫忱正滴血的手掌,声音轻颤,“对不起。”
  “我替它跟你道歉。”
  “………”
  “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柯岁抓得很用力,好像宫忱手掌上那道血红的、正在渗血的抓痕是他留下的一样。
  ——他是一个替自己养的鸽子所犯下的过错而忏悔的良主。
  诚心诚意,尽心尽力。
  宫忱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在柯岁以为不会得到原谅,颓然放开他时,宫忱缓缓地将头扭了回来。
  他一字一句道:“我杀人了。”
  柯岁浑身一震:“什么?”
  “我杀了一个叫云隐真人的邪医,正没日没夜地在逃命。”
  “我不是乞丐,我是亡命之徒。”他看着柯岁,目光微垂,“所以,我想要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能收留我的庇护之所。”
  “柯少爷,如果你真有那么好心,怜悯我这个人的话,就不要给我钱财。”
  宫忱轻轻地、漫不经心地说——
  “给我命吧。”
  “救救我。”
  ——
  鬼界。
  去星山。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宫忱背着已宁箫,大声喊,“宁丫头,你不好奇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之所以要喊,是因为从鬼界到人间的山路上都是风雪的呼啸声,他怕宁箫听不见,也怕她就这样睡过去了。
  这座鬼山,已掩埋了无数鬼魂。
  ——他们已经在这座终年寒冷的鬼山上走了半个时辰,山顶就在眼前,可不久前宁箫撑不住了,宫忱就把她背起来,开始喋喋不休地给她讲故事。
  宁箫眼睫上沾着洁白的霜雪,呼吸若有若无,好一会儿,才打起一点精神,问:“那,后来,你有没有救下他?”
  “没有!”宫忱笑了笑,仿佛很从容似的,“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
  “啊?”宁箫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很慢地重复了他的话,“你没有救下他?”
  “是啊,有一天,也许是善有善报,他身上的死气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宫忱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双腿里的镇魂钉比寒冰还要冷锐,疼痛彻骨,每走一步,都是一种酷刑。
  他源源不断地将微弱的灵力传给宁箫,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不仅没有救了他,反倒是他,从那以后,就一直不遗余力地救治我。”
  “他说,我是他的病人,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我受多重的伤,只要有他在,他就会治好我。”
  “每次心疾突发,他甚至比我还急,有一次,甚至偷了他爹的镇魂针给我续命,后来更是帮我找到了能彻底根除心疾的功法,我一直都很感激他。”
  “他还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哪怕碎尸万段,他都能把我缝回去……这一点,你们两个很像。”
  “我真的,很感激………”
  话音未落,宫忱毫无征兆地直直栽了下去,一头砸进雪地里。
  砰——
  雪尘四溅。
  “……宫叔?宫叔!”宁箫也跌至一边,滚了三四圈才停,没顾上疼,身体僵硬地爬到一动不动的宫忱旁边,极为吃力地,把宫忱翻了过来——
  “啊!”她失声惨叫起来。
  他的脸……他的脸……他的脸!
  就像棱角分明的寒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那样,顷刻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又像有人用在冰面上狠狠凿了一击。
  这张脸,这张脸……全是青紫色的骇人皲裂,看得宁箫头皮发麻!只想尖叫!
  这样重的伤!竟然没有一丝血流出来!他连血液都结了冰!
  “都是我,都是我……”宁箫眼角通红干涩,浑身颤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痛哭,“要是我再坚持一会……”
  “对不起,对不起,宫叔,我相信你不是我的仇人了,对不起,其实我早就该信了,但我不敢,我怕我恨错了人,我怕我那个时候捅错了人……都是我太可恶了太可恨了……对不起啊啊啊呜呜!”
  她哭得太凄厉,宫忱的意识渐渐回了笼,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傻丫头,哭什么,你看——”
  “我们到山顶了。”
  。
  宁箫双眼迷蒙地抬头望去,只见茫茫雪山白雾之中,有着一道淡金色的法门孤冷地悬于头顶。
  透过这金顶,隐约能看见人间不断变化的一隅,车水马龙的街道、热气腾腾的村舍、郁郁苍苍的树林……
  每个人能看到的景象是不一样的。
  宫忱则是看到了一片喜庆热闹的红,他是红的,徐赐安也是,他和他肩膀抵着肩膀,再甜蜜不过。
  周围站着柯岁、段钦、他的两位师父、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
  他们也是红的,脸上笑着,纷纷上前对他和徐赐安说“新婚快乐”,然后——
  宁箫激动地扶起他,哽咽道:“走,我们一起回去。”
  宫忱推了推她。
  “不,你先走,我……”他目光恍惚,轻声说,“我想再看一会儿。”
  宁箫猛地摇头。
  “真的,你先走,我就看一会儿,”宫忱说,“一会儿就跟上来。”
  “我现在有点儿没力气,灵力也没了,你带着我,是爬不上去的。”
  宫忱又推了推她,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眼神:“丫头,让我休息一会,好不好?”
  “…………”
  看着他破碎的面孔,宁箫鼻尖一酸,擦了擦眼睛,咬牙道:“那我先上去,再喊人帮忙拉你上来,你等我。”
  宫忱含笑,点点头。
  ——然后,他珍重地牵起了徐赐安的手,面带羞涩地跟大家说“谢谢”。
  “谢谢你啊,元真。”
  “谢谢你啊,钦弟。”
  “谢谢你啊…………”
  “…………”
  “谢谢各位,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我们一定会幸福圆满的。”
  “…………”
  宁箫走后,宫忱发出了笑声。
  因为他哭不出来。
  面对这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得的美梦,他一点儿都哭不出来。
  怕眼泪模糊了它,玷污了它。
  仿佛只要看清了它,就能拥有它。
  只能笑。
  笑着笑着,突如其来的,他听到脑海里传来一道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声音。
  “宫忱,”那个声音冷漠、玩味、又带着一丝残酷,“别走啊。”
  “千万,别走啊。”
  “段钦现在就在我手上,”柯岁轻轻笑道,“你要是走了,我就宰了他。”
  “…………”
  这时,一根麻绳从金顶上垂下来,落在他的手边。
  “宫叔!”宁箫焦急地喊,“我找到人帮忙了!上来!”
  “上来啊!”
  宫忱怔怔地看着那根绳子,又或者,是看着绳子另一端的美梦。
  良久,他颤巍巍地伸出手——
  “谁都好。”
  他将手臂放在眼睛上,睁着眼,几不可闻地、歇斯底里地喃喃,“谁都好……”
  “给我命吧。”
  “救救我。”
  救救我。
  第72章
  “宫叔?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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