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 第1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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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赟说道:“说完石彩屏和吴文雄,那最后再说说我自己。你在2002年落水的时候,我和颜宁为什么会出现在南长河边?”
  监控室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颜宁,而颜宁也瞪大了眼睛。
  吴霜听后说道:“当然是巧合,当年报社和电视台都是这么说的,说是一次有缘分的爱心善举。”
  “你撒谎!是你曾经写信给我,在信中说
  ‘和你同住的男孩是警察的儿子,他长大后很可能是个隐患,你最好能给我们的通信往来想一个合理性的方法,以后不至于被他怀疑’
  ,所以我才费尽心思做了这个局!那一年暑假,我往返国图多少次才找到最合适的落水点?我又是忍住了多少良心谴责,才欺骗了懵懂的颜宁去陪你演这出戏?”
  “石赟,你可以标榜自己的无私,但不能乱说你没有做过的事情。当年,我们夏令营来京的时间并不确定,你说颜宁正利用暑假预习初中课程,你不想让他卷进事情里,所以后来我们都没有实施过这个计划。只是我落水那天,你们恰好经过而已,这就是巧合。”
  石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昔日他为吴霜所做的一切,似乎都被吴霜从记忆中彻底抹去了。
  石赟的情绪几近崩溃的边缘,他喊道:“吴霜,你让我算计了父亲、算计了母亲、算计了朋友。为了你,我们全家人和整个世界为敌!可你为什么不愿相信他们是为你而活?又为什么不肯承认他们是为你而死?你为什么要把我为你做的一切撇清的干干净净?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们曾为你害过那么多人?”
  石赟哭了,他想起全家人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起他们手上触目惊心的鲜血。可是,吴霜轻描淡写就否决了石赟的犯罪事实,也就是否则了他们对她的“爱”。吴霜似乎毫不犹豫的剪断了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像是人生中从未经历过这段情缘。
  这一瞬间,石赟心中久久支撑的信念崩塌了。
  这个时候,只听一声令下,特警们从楼顶下滑到露台,并雷厉风行地破门而入。
  防爆安检人员迅速进行检测,可他们手中的爆炸物探测仪一片平静:没有黑火药、没有硝酸铵、没有硝化甘油,没有一切曾在高尔夫球场发现过的危险爆炸物。石赟什么都准备了,但他最终也没迈出那一步。
  “假炸弹!假的!”防爆人员兴奋地喊道。
  见状,特警们迅速蜂拥而至。就在这个时候,石赟突然挣脱出了棉衣,并迅速跑到了30层楼高的露台上。
  在众人的注目中,石赟猛地蹿到了护栏边,喊道:“别过来!再走一步我就跳了!”
  现场众人屏息凝神,只见棉衣里飞落出来一张折叠好的信纸,那信纸轻飘飘的降落到众人面前。
  特警捡起信纸后,将它放到镜头前展示。
  “报告!是吴文雄生前留给石赟的亲笔信。”
  颜宁看向了屏幕,只见那张纸条上的落款是8月7日,那就是吴文雄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晚上。
  “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天亮时分我就能抵达蓟县,会想办法在24小时内联系让你安心。如果不顺利的话...自制炸弹的方法,我写在信纸背面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颜宁默默念着吴文雄的最后一句留言:“这一世能跟你做一场父子,我死而无憾...”
  夜色中,石赟身处百米高处的护栏外,声嘶力竭地喊道:“还给我!你们把信还给我!”
  这时,颜宁摘下耳机,飞快地跑出监控室。
  丁育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让大家都不要阻拦颜宁了。
  但下一秒钟,众人发现石赟的一条腿已经跨过护栏,半个身体都探到了呼啸的狂风里。
  黑暗的云层压顶,只听特警喊道:“他要跳楼!”
  颜宁冲刺般的跑出了大厦,一直跑到了夜幕下的星光广场。他仰头看着30层楼高处的石赟,发现那个身影渺小得就像是一颗辰星。
  消防人员已经架起了72米高的云梯车,也迅速准备好了救生气垫。但他们知道,在人类能承受的极限伤害面前,这些措施有多么无助。
  这时,颜宁一把抢过了消防员手中的通信设备,大声喊道:“哥!”
  这阵阵撕心裂肺的声波迅速在夜色中升腾,穿透了钢筋水泥浇筑的铜墙铁壁,回荡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在30层楼高的地方,风猎猎作响,带着能翻云覆雨的力量。石赟向下看着,隐约看见地面上的颜宁急得团团转,他的身影也如同一粒尘埃般渺小。
  石赟像个孩子似的笑了,喃喃自语道:“弟弟...”
  颜宁的泪水不可遏制地飚了出来,又很快被风干了。
  “小良!”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原来是颜振凤在乔斯语的陪同下赶到了现场。
  石赟看着年过半百的颜振凤一路小跑,他揉了揉眼睛,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喊着:“姑姑...”
  颜振凤仰头看着天际,急忙喊道:“小良,我的好孩子...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呀...你好好和警察承认错误,我和颜宁还等你回家来,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炸酱和豌豆黄吗?对了,地坛公园的银杏已经是金灿灿的了,姑姑带着你俩去看,牵着你俩的手,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石赟筑起的坚固防线在听到颜振凤讲述少年时光的这一刻被击碎了,他哭着对颜振凤说道:“姑姑你信吗?我做梦都想回去,但我回不去了...”
  他想起13岁那年和石彩屏为躲避警方一路逃往石嘴山的那晚,远处的北武当庙宝相庄严,让他想起童年听过的一句偈语,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如今的他就像是沉浮在一艘即将沉没的小船上,周遭只有无尽的苦海泛起汹涌的波涛。
  在广场上,颜振凤一句句地质问颜宁道:“你们干嘛要搞这么大的阵仗?小良是个好孩子,他到底是偷窃了公司财物、还是侵犯了别人的电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定要把他往死里逼吗?”
  晚风吹拂而过,寂静中没有一个人敢和颜振凤说出实情。
  谁都没有看到,30层楼高处的石赟泪流满面,他喃喃自语道:
  “姑姑,这辈子欠你和弟弟的,我来生再还吧。”
  说完这些话,石赟迅速转身面对着镜头,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这些警察听好了!颜宁就是个不仁不义的混蛋!在粮官峪村的那晚,是我打伤了他,他嫌丢人,根本没向你们汇报。这段时间以来,他大义灭亲,为了向你们邀功请赏,丝毫不顾我和他十几年的情谊!你们竟然还怀疑他徇私枉法?他要是真徇私枉法,我哪至于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路?”
  这个时候,颜宁终于明白了石赟告别前曾说的“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真正含义。
  在猎猎作响的秋风里,颜宁趴在颜振凤的肩头,哭得泣不成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众多媒体记者们涌进了广场,并在警戒线外蠢蠢欲动。无数盏闪光灯纷纷亮起,一个个镜头对准了石赟,就等待着抓拍到他纵身一跃的瞬间。
  特警们已经重新潜回天台,准备趁石赟不备一把将他踹下来。
  很多记者们大失所望,有个人阴阳怪气地拱火道:“要跳就快跳呀,等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颜宁挥舞着拳头就冲了过去。颜振凤等人好不容易将他拉开,这才发现他的双眼已是一片血红。
  石赟在百米高的夜空看着这一切。
  人活这一世,真他妈的太苦了!爱不能爱,恨不能恨,想保护的保护不了,想摧毁的摧毁不动。活在黑暗里久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光,只有光,才能照亮回家的路。
  “颜宁,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石赟喃喃自语道。
  说完,石赟在特警们即将营救他之前的最后时刻纵身一跃。
  周围是红色海洋的喜庆与欢腾,耳边是无数围观媒体的兴奋与欢呼,带着窥视他人苦难的满足感、带着这座城市万家灯火的辉煌景象。
  落到第25层时,巨大的失重感让石赟眩晕、不安且焦虑。他想起了1997年那个火热的夏天,既想起了曾把司机尸体藏在肉兔屠宰运输车里的恐慌,也想起了被母亲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的委屈。童年时,他跟随石彩屏挤进了人头攒动的火车站,混进了满是汗味儿的拥挤车厢。从那一刻起,他就开启了漫长的逃亡生活;
  落到第20层时,神经反射的速度已严重超速,大脑的运算能力达到新的高度。石赟眼前的世界就像被放慢了十倍,昔日一家四口的温馨时光如同电影般一帧帧的流淌而出。那两年间,真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记忆了,幸福到能让他短暂的一生都沉浸在“重逢”的幻梦中、幸福到让他赌上性命都想再重活一遭;
  落到第15层时,悔恨和痛苦的情绪突然在脑海中迸发,石赟看着地面越来越近,他突然有那么一刻害怕起了死亡。记得他第一次接颜宁放学的时候,这小屁孩才10岁呢,天天追着自己喊哥哥。那时石赟答应过颜宁,要永远保护他。在北京年复一年的春夏秋冬里,正因为有颜宁在,这座城市才被烙上了“家”的印记;
  落到第10层时,加速下坠让石赟的身体承受起巨大的压力,他感到视网膜一片血红,就像得知亲人陆续离去时那悲痛充血的眼睛。高压气流钻进了他的鼻子、耳朵和喉咙,他只觉得鼻窦和耳鼓膜像撕裂般的疼痛。那些年,他最牵挂的人都还在,他还有家。如今人都不在了,家也就散了;
  落到第5层时,石赟的心脏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越跳越快,他感受到强烈的窒息,就好像被复仇的欲念死死的掐住了脖子。他的肌肉和血管开始收缩,关节不自觉地弯曲了起来,身体也会条件反射般的抽搐。人们把所有不受大脑控制的反应统称为“本能”,就比如父母对子女的爱。如今死亡的信号已经降临,他知道这是亲人们的呼唤。
  “回家了。”
  第114章 终·06、我们共同期待,明天一定更好
  2019年12月31晚,神州大地笼罩在张灯结彩的喜庆氛围中。在海南三亚南山寺,万千盏构成“祈福2020”的烛灯在夜幕下闪烁;在新疆乌鲁木齐大巴扎,各族百姓在麦西来普的旋律中载歌载舞;在湖南长沙黄兴南路,人山人海的街头涌动着火红的图景;在湖北武汉长江大桥,万名市民等待着绚烂的灯光秀点亮夜空。
  随着2019年最后一场日落,从海拔4900米的西藏塔克逊哨所到海南三沙的大小岛礁、从银装素裹的内蒙古阿尔山到重庆人民广场,鲜艳的旗帜在祖国各地飘扬着。人们满怀着祝福和憧憬,迎接着步入2020年的崭新时刻。
  在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中,主席发表了新年贺词。说嫦娥四号在人类历史上首次登陆月球背面,长征五号遥三运载火箭成功发射,北斗导航全球组网进入冲刺期。而即将到来的2020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我们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明天一定会更好。
  晚上八点,福建龙岩的挺秀桥畔流光溢彩。今晚将是《山水·土楼》正式首演以来的第70场,政府批准了面向全体民众“免费开放”的提案。等到演出结束后,他们还会在音乐喷泉广场增设一场美轮美奂的灯光秀,供市民们喜迎零点钟声的到来。
  在这个跨年夜里,剧场内外人声鼎沸。
  近两个月来,通过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这部命运多舛的剧目竟然以黑马的姿态在国内文旅市场杀出一席之地,并很快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旺盛态势。没过多久,各地政府纷纷向“山水系列”抛出橄榄枝,听说金魁刚在半个月前与云南金湄公河集团签订合同,并开始建设下一站《山水·普洱》项目的剧场。
  万人的露天剧场回荡着暖场音乐,播放着的正是《明天会更好》。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观众们陆续进场落座。他们之中,有四世同堂的一家人讨论怎样预订除夕的年夜饭、有一家三口憧憬起春节飞往太平洋海岛的度假行程、有欢声笑语的旅行团互相拍照合影、也有青年男女计划着今晚在ktv还是酒吧迎接零点。
  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夜晚,所有人都在阖家团聚,只有颜宁孤单的坐在观众席上,独自望着喜气洋洋的景象。
  从他正式成为一名警察的那天起,每个辞旧迎新的夜晚都是在基层度过的,记忆中那顿热气腾腾的饺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陪伴他的只有寒风和满城灯火。
  这些年,颜振凤皈依了佛教,三天前和伴侣去西藏度假了。乔斯语报考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的研究生,正准备趁工作之余抓紧学习。
  一个月前,单位给颜宁批准了五天年休假,这是他多年来最自由的一个元旦,可当他午夜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后,却不知道这个元旦要往哪里去。
  当时颜宁打开电视,曾意外看到了《山水·土楼》首演的新闻报道。电视中,专家们口若悬河的解读这部“现象级”剧目给文旅行业带来的启迪,媒体也津津乐道的破解着吴霜为剧目带来的流量密码。
  颜宁看不懂ar技术和地屏投影的声光电效果,也看不懂如泣如诉的篇章剧情。他只是从观众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中,得知吴霜此次大获全胜。
  早在石赟坠亡后的第三天,颜振凤终于强打起精神来到沁凤斋茶楼。当时,大街小巷都洋溢着10·1阅兵前夕的火红激情,让颜振凤恍惚间回到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万人空巷的场面。
  秋季的阳光洒满银杏树叶。那天清晨,快递员将一个神秘纸箱送到了沁凤斋茶楼。
  纸箱的寄出日期是9月21日,上面还写着“颜宁亲启”,颜振凤和颜宁都能认出这就是石赟的字迹。
  随后的70多个小时里,颜宁终于研究完纸箱里的所有杂物。在石赟生命的最后时刻,或许他还想着帮颜宁省些精力,所以整理分类得格外细心。
  就比如,纸箱里有一瓶装在玻璃瓶中的沙土,石赟说这是1999年采集于石嘴山的强碱性土。他向颜宁详细描述了那晚随石彩屏上山逃亡的轨迹,包括途中经历了哪棵造型奇特的古树、包括有条岔路口粉刷有“支持计划生育”的标语、包括在哪块石边能俯瞰到泛着灯火的黄河水。
  后来,林伊娜迅速请求石嘴山警方的协助,根据石赟对自然地标等线索的回忆,锁定了石彩屏母子与袁良少年碰面的大概范围。经过了近五天的搜索,警方终于在40多米高的悬崖下挖掘出一具少年的遗骸。骨骼遗存的状态很惨烈,疑似曾被山中的小型野生肉食动物撕咬过。警方将他的牙齿与王月娥进行dna比对后,确定此具遗骸的主人正是袁良。
  再比如,纸箱里还有一条绣有北土城某酒店标志的白毛巾,石赟说这是2005年林玉华曾下榻的酒店的毛巾,并向颜宁讲述了他与吴文雄是如何杀害林玉华、又是如何将夏利车伪装成发动机短路起火的计划。
  十四年前的杀人前夕,石赟起初很不赞同要让发动机真实起火,他觉得太危险,还不如给变速箱浇完汽油再点火。但是吴文雄坚决否定了这个提议,他说警方肯定能根据熔痕和残骸分析出明火源头。
  于是,石赟曾伪装成报社记者,借采访的名义打听出了林玉华当天的行程安排。当晚,吴文雄和石赟冒着雨蹲在她回酒店的必经之路上,谎称林玉华驾驶车辆的引擎盖冒出了浓烟,以此诱骗她下车,并趁机将她打晕。后来,吴文雄在瓢泼大雨中打开了发动机舱,让发动机和电线浸泡在雨水中。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产生明火。
  为了保护石赟,吴文雄在林玉华的背包里翻出了一条酒店的毛巾和一个不锈钢茶杯,吴文雄特意用茶水将毛巾浇得湿漉漉的,叮嘱石赟捂住口鼻,以免吸入焚烧后的有害气体。
  接下来,吴文雄亲自驾驶着车辆,一路驶过文慧园路并顺着坡道冲向了荒地。中途,林玉华曾因车辆颠簸而苏醒过来,石赟见状就用那条毛巾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直到她彻底没有了呼吸。
  ...
  在那些石赟保管了多年的物证中,有2005年吴文雄存储过200条短信息的小灵通、有2014年石赟冒充冯永辉与舒雅交流的电脑、有2010年石赟研发电脑病毒牟利的收款银行卡、有2014年石彩屏以章燕霞的身份来北京使用的实名火车票...
  而在那一块1t容量的硬盘中,有2005年参与强暴叶心妍的无业青年姓名、有2002年石赟在校园西门与“曼姨”的合影、有2016年吴文雄经营龙泽化工公司期间的进货明细、有2019年吴文雄被追缉后准备再杀害一人以顶替身份的聊天记录...
  在这些证据和线索面前,颜宁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石赟的最后一句话上:
  “颜宁,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要是有一天能帮你立功就好了。”
  颜宁哭了,笑着喃喃自语道:“傻瓜。”
  午后的阳光很温柔,缓缓吹起了颜宁的头发。但是,记忆中那位会胡乱揉他脑袋的少年却彻底离开了。
  此时,剧场回荡起了第一遍钟声,距离演出开始还有15分钟。
  颜宁坐在露天剧场里,静静等待着演出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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