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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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倾盆大雨中,乔斯语开车直奔仿古街的拳击馆,一见面就质问周亚京为什么要实名举报颜宁。
  大雨中,周亚京错愕地问道:“你居然为了颜宁跟我这样讲话?”
  乔斯语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周亚京,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知不知道我不愿意接受你的原因?从相识以来,你一直在试图改变我的性格、试图把你期待的东西强加在我的身上。但你忽略了一点,我的性格是因为我这一生的经历导致的,你改变不了我的一生、更是改变不了我。”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乔斯语的脸庞,她说道:“既然你对颜宁的举报合规合法,那我也会用合规合法的方式还他本来的公道。”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游船上响起了阵阵歌声。
  “谁能不顾自己的家园,抛开记忆中的童年。谁能忍心看那昨日的忧愁,带走我们的笑容...”
  乔斯语惊喜道:“《明天会更好》?我听过的港台歌曲不多,很喜欢这首老歌。”
  在金秋的阳光下,湖面的暖风扑面而来。
  颜宁缓缓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也有件事情要向你道歉。”
  “什么?”
  “初次相识的那段时间,我对你的态度不算好。”
  乔斯语回忆起了她被奚落的夏天,那时她还靠拳击来发泄怨气。
  游船驶向了湖心,拖曳起满池的浪花。
  乔斯语笑着说道:“自从你在大同敞开心扉以后,我就猜到了原因。其实,你跟我们大同市局的郝晋山局长早就认识吧?老郝对我的脾气很头疼,但他又改不了我的脾气,你这才想到了‘激将’之法。你知道我是越挫越勇的性格,想刺激我更加卖力。”
  突然间,旁边的一艘游船驶来,擦肩而过的时候荡起阵阵涟漪。
  颜宁和乔斯语都笑了。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们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游船到岸了,颜宁带乔斯语走向琼华岛。
  颜宁不敢看乔斯语,他只能极目远望,满眼都是苍松翠柏。
  颜宁向来是畏惧“告别”这一刻的,命运让他一次次被迫接受告别,以至于他现在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道:“再见。”
  乔斯语被他逗笑了,问道:“为什么再见?”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你完成得很好,难道明后天不是要回去了吗?”
  乔斯语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颜宁有些尴尬,他急忙转移话题,聊起了童年时来北海公园的往事。他给乔斯语指了中南海的方向,还说如果不累的话就带她下山,经过北门口就能看到大名鼎鼎的九龙壁。
  颜宁喋喋不休着,乔斯语突然打断了他。
  “一周之后,你还有一场重要的战役要打呢,我不走,我要陪你留到最后一刻。”
  乔斯语笑了,她在绿树红墙的淡影间格外动人。
  堆山叠石,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在阳光下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影,风也穿越了时光为他们送上温柔的抚慰。
  两颗曾经千疮百孔的心,就在白塔边互相靠近着。
  颜宁知道,让他此刻的动容不只是《明天会更好》。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第109章 终·01、让我们的笑容,充满青春骄傲
  1989年夏天,西华亭的北海公园舞厅绿柳成荫。
  这个时候,交谊舞刚被文化部解禁不久,允许跳交谊舞的政策从面向留学生和华侨等外国人、逐渐放开到面向全国群众。
  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拓宽了国民的视野,工商联也随即认可了营业性舞厅是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平提高的客观需求。那段时间,子弟们比拼着bp机、大哥大和皮夹克,靓妹们斗艳着烫发、短裙和法国香水。在香汗淋漓中,炫目的光线和狂热的舞曲吸引着一颗颗躁动的心。
  在月底的十三届四中全会上,我们推举出了新一任总书记。而人们的流行舞曲也从跳了几年的《小城故事》《十五的月亮》和《大约在冬季》,变成了热映的《篱笆女人和狗》主题曲。
  此时在舞厅里,25岁的吴文雄穿着白衬衫和卡其西装裤,略拘谨地望向舞池那片花花世界。
  今晚,工会的同事说要带吴文雄来这家新营业的北海公园舞厅。等下个月,还要计划带吴文雄去更上档次的北京饭店西厅。
  同事们之所以热情地拉拢吴文雄,就是因为他学东西快。随着这场交谊舞的旋风席卷大江南北,全国各单位的工会都在积极组织舞会。为了壮大规模,工会必然要教那些不会跳舞的职工们。
  在即将到来的火热夏天,工会打算举办一场舞会。所以工会同事想带吴文雄来见见世面,好让他回单位后去替他们“开班授课”。
  当然,热心肠的工会同事也为吴文雄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小伙儿长得相貌堂堂,但可能就是因为钻研技术的缘故,导致他一直混在单位的交际圈子里,到25岁了都没找着对象。单位的大姐们没少给他介绍相亲,但同事们心想,或许吴文雄也准备赶一赶时髦的“自由恋爱”呢?而舞厅正是一个在耳鬓厮磨间增进男女情感的绝妙场所。
  眼下,工会同事望着舞池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这些年,随着洗衣机等电器的普及,更多的已婚妇女逐渐从日常家务中解放了出来,她们涌进舞厅,想通过学习交谊舞来丰富自己的青春生涯。逐渐的,舞池中女多男少,因此会跳舞的男人成了香饽饽,如果他们想以教跳舞的名义邀请心仪的舞伴,也总能屡战屡胜。
  很快,经验丰富的工会同事与一位风韵火辣的女人暗送秋波,其实青年男女只需一个眼神交流就能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工会同事给吴文雄扔下一句“你小子争气”后,就迫不及待与女人携手共赴舞池去了。
  吴文雄目睹了同事一串轻车熟路的操作后叹为观止,他被冷不丁地扔在舞厅,变得更加拘谨了。他靠在栅栏旁,一口燕京啤酒下肚,激得他是透心凉。就在这时,他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团红色的火焰。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红裙色彩艳丽如野玫瑰般,衬得她皮肤很白皙。她披着一头美发厅时髦的卷发,两片红唇令她的眼睛更显明艳动人。
  女人的性格像交际花,比吴文雄开朗热情许多。
  她说她叫朱云,在大众桑塔纳车厂做销售公关。她因为容貌艳丽且身材出众,平时也是一名“挂历女郎”。
  那个年代,无论是朋友做客时登门拜访、还是逢年过节时走亲访友,人们都时兴捎本“美女挂历”。朱云最早拍摄的是一组泳装照,她傲人的身体仿若出水芙蓉,但勾人的眼神又透着股令人心痒的妩媚。可能正是性感与清纯兼具的气息吸引了摄影师,她就被邀请拍摄了《北影画报》等杂志。
  此时,朱云的红裙子像团跳跃的火焰,和吴文雄的脸颊一般红。
  她娇声问他看没看过自己拍的挂历,吴文雄诚实的摇了摇头。但吴文雄望着她撒娇弄嗔的眼神,又木讷地说了句:“想看。”
  朱云被吴文雄逗得咯咯直笑,趁没人的时候偷偷亲了他一口。
  那之后很久,吴文雄都晕乎乎的。他也不知道这位美艳的年轻女郎为何会对他这么热情。以至于纺织厂的同事们天天看到戴着墨镜、打扮时髦的朱云来接吴文雄下班,都对吴文雄投去了半艳羡半不解的目光。
  朱云的经历好像很丰富,她知道大栅栏的电影院新上映了哪部美国电影、知道前门的哪家百货商场推出了紧身健美裤、知道北展的老莫俄式西餐厅已经对外开放、知道国外进口的速溶咖啡比上海牌清咖还要好喝。
  吴文雄默默地听着,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直到有一天,朱云对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请求,说道:“结婚吧。”
  就这样,吴文雄还是晕乎乎的同意了。按照1986年出台的《婚姻登记办法》,吴文雄来到单位申请个人证明。
  也正是在这时,吴文雄才得知朱云其实是河北人,她在大众桑塔纳的说辞也并非正经销售工作,只是在港商来京投资时被叫去参与过几次合影罢了。
  大家见吴文雄这么一腔热血上头的冲劲儿,介绍他去舞厅的工会同事吓坏了:俩人这才认识几天呀,就无声无息的要结婚扯证?
  “你谨慎,她是外地户籍,等你俩有了孩子,户口是要随母亲的。”
  工会同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手表厂的某某就因为孩子落户的政策而不敢跟外地女孩谈恋爱,在舞厅遇见了漂亮的南方女孩却连碰都不带碰的;而电子管厂的某某更夸张,把外地女友的肚子搞大了死活不肯娶,还是老父母给了钱去医院人流打发了事。同事说,那些人无论负不负责任,反正都比吴文雄算计得明白。何况吴文雄能力出众,迟早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想要什么家世清白的姑娘没有,非要给自己揽这么大个烂摊子?
  同事指责他是被爱冲昏了头,吴文雄也说不清楚这种晕头转向的感觉是不是叫“爱情”。但相比爱情,他更说不清楚“命运”这种玩意儿。
  吴文雄的母亲在他两岁那年就去世了,所以他童年一直跟着爸爸住在海运仓的平砖房里。他爸爸性格很孤僻,曾经把兄弟和同事都得罪了个遍。
  可孤僻的人必然有执着的地方,他爸执着的就是一个“财”。尤其是当改革开放的风儿吹遍神州大地,更深深吹进了他爸的心坎。先是1984年天桥百货正式上市,他爸虽然不懂股票这种外来玩意儿,但他见报纸宣传的煞有介事,也跟风排队去柜台填单;再是1987年听说国家搞社会福利有奖募捐试点,这回他爸听懂了,知道这种摇竹签的玩法就是在赌运气,就眼巴巴等着从石家庄的试点推广到全国。随后,他又把目光瞄准到了外汇券。
  那是一个国人对外汇券的渴望堪称狂热的年代,当时北京几乎所有景点的门口都会有倒汇黄牛的身影,他们的口头禅就是一句偷偷摸摸的“换钱吗”。正常人渴望外汇券,都是想去友谊商店买买人头马洋酒、万宝路香烟、瑞士手表这些洋货;而吴文雄他爸渴望外汇券,是希望能够“倒汇”生出美元。
  他爸是这么想的,如果手里只有人民币,那只能到黑市上换美元;可如果手里有了外汇券,就能去银行按正规汇率换美元。无论怎么看,美元都是硬通货,外汇券也不愁没人要。
  他没什么获得外汇券的渠道,就只能先去黑市。黑市的美元汇率是1美元兑9块人民币,而130块人民币通常能兑100块外汇券。要是手里能握着万八千美金,不愁五年后买不到一套亮堂的商品房。
  后来,吴文雄他爸已经狂热到要卖房子。
  “卖吧,就这破破烂烂的大杂院有什么值得稀罕的,放在这里五年十年,难道还能生钱不成?”
  当时,曾有好心的邻居前来劝他三思,但吴文雄的父亲则反问道:“你知道什么叫改革开放吗?美元只会越来越值钱,虽然我现在走黑市兑得贵点,但耐不住美元升值空间大呀。真的老何,听我一句劝,你家这屋子也考虑考虑卖了吧。”
  就这样,已经提前内退的老父亲把房子卖了,是瞒着吴文雄卖的。
  但吴文雄被蒙在鼓里的也不只有这一件事。
  从那以后,三元桥燕莎商场门口蹲着的黄牛里开始出现了他爸的身影。只是老黄牛们早就练就了一身鬼精的本领,他爸这三道贩子怎么都干不过那群能拉着外国人扯几句英语的黄牛。
  直到1988年底,吴文雄已经接替了他爸在厂子里的位置,正在海淀区的纺织厂食堂里排队打饭。这时主任跑了过来,告诉了吴文雄一个噩耗。
  吴文雄后来才知道,事发当天公安突击来抓某黄牛黑市交易的现行儿,他爸因为害怕撒腿就跑,但他这把年纪又跑不过那些身强体健的,他爸突发脑溢血摔了一跤,当场就离世了。
  当吴文雄赶到医院的时候,等待他的只有一具遗体和十几张色彩斑斓的外汇券。
  1989年的新春,是吴文雄独自在公租房里孤零零的度过的。虽然说父子俩以前也经常聊不到一起去,但吴文雄还是渴望着家的温暖。只要人在,就算有家。
  所以,当他遇见热情如火的朱云,自然被她烤得暖融融的。说到底,吴文雄已经很多年没尝过温暖的滋味了。
  1989年7月底,吴文雄和朱云在民政局登记结了婚。没有酒席和接新娘等仪式,也没有三大件的嫁妆。婚后,朱云搬到了吴文雄位于公主坟的公租房里,在这间两居室的宿舍里开启了他们悲剧的婚姻。
  结婚以后,朱云喜好交际的性格丝毫未减,她经常哼着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用透明指甲油修补着她不知从哪里划破的丝袜,要么就是在镜子前描眉毛、涂口红。
  老实说,吴文雄不希望婚后的朱云再去拍“美女挂历”了。
  每次看到吴文雄不太高兴,朱云都会撒着娇去搂他哄他,等吴文雄气消了再蹬着高跟鞋跑出家门,经常玩到晚上十点以后才回来,吴文雄也不知道那些黄金档的电视剧主题曲是她从哪儿学会的。
  婚后不到半年的某个晚上,朱云在床上亲了吴文雄一口后,提出了一个请求:“我想要落户。”
  吴文雄看到朱云的脖子多了一块瘀青,不知道是在哪里撞的。
  朱云撒着娇问道:“你听到我说话了嘛?”
  吴文雄回应道:“我们不是聊过这个问题吗?你的情况很难,要等政策。”
  朱云说,只要没有户口,她心里就不踏实。即使有身份证和暂住证,但只要看见公安就害怕会被强制收容。
  “那你想怎么办?我早替你问过我单位那边了,说你的条件不满足招工要求。”
  朱云当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翻了个身睡去了。
  但从那之后,她开始经常夜不归宿,要么就是喝得醉醺醺到半夜才回家,还带着满身的烟味。
  吴文雄曾好声好气地问她去了哪儿,但朱云总是借着酒劲耍脾气,说道:“你管我呢?管我就想办法帮我落户。”
  1990年秋天,北京亚运会的开幕振奋了全体市民的精神和信心,人们都说“亚运成功、企盼奥运”。那一年,全国数千万人齐心协力捐款了2.7亿,吴文雄也曾响应单位号召捐了100块。
  就在乒乓球女团决赛的那天,朱云又出门了。吴文雄独自在家收看邓亚萍和玄静和的对决,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嬉皮笑脸的,一上来就说道:“朱小姐呀,你给我的两千块钱我都打点了户籍科民警,但派出所所长的胃口更大,他是看在和我的私人交情上才同意讲价,你只需要再拿三千块不连号的现金就行。”
  当晚,朱云又是到深夜了才回家,她一进门就直奔电风扇前凉快着,丝毫没发现吴文雄铁青的脸。
  吴文雄开口问道:“家里的外汇券呢?拿出来,我要去兑美元。”
  接下来,朱云和吴文雄几番扯皮,朱云见回避不过去,索性承认了:她把吴文雄父亲留下来的外汇券偷偷拿到黑市换了人民币,又听信了外面说可以“代办户口”的野路子,并且对那群自称和派出所有关系的骗子们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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