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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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霜想起来了,袁良是知道她身边有个叫“小姚”的助理的。
  但是,袁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
  很快,吴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遥远的面孔:
  比如2001年,吴霜说福利院小班中有个女孩叫回艳艳,她的父母曾在鼓楼开了一家清真面馆,但后来意外离世了。回艳艳这个小姑娘心思单纯,属于吴霜给糖就能乐呵呵玩一天的程度,最好摆布;
  比如2002年,吴霜说福利院新来了一位叫叶心妍的女教师,她刚从师范类大学毕业。叶老师很关心孩子们,经常教大家唱《歌声与微笑》等儿歌。只不过她刚参加工作,难免会血气方刚、特别较真儿,说不定会惹来很多意外的麻烦,必要时得想想办法对付;
  比如2004年,吴霜说有一对夫妇要专程来福利院收养孩子,他们德高望重,颇有社会威望。他们既然回到故乡宁夏,大概率是想抱走一个男婴。但是,吴霜想要这个机会。她还说,这对夫妇的独女魏明月曾经意外离世,吴霜毫不介意成为这个女孩的替身;
  比如2005年,吴霜说林玉华可恶至极,她为了乌纱帽而百般阻挠吴霜离开福利院。她的高中同学杨文娟在检察院工作,其丈夫史跃平又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某次当魏诚夫妇莅临福利院时,吴霜曾躲在办公室外偷听,听到林玉华说要向公安问清楚吴文雄的身份。
  ...
  吴霜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久远的名字,有些人的面孔甚至都记不清了。不过,她只要能记得名字就好。对吴霜来说,这些名字都是冰冷的代号,她眼中只有两类人:可利用的和有威胁的。
  在一段漫长的时光里,吴霜曾经习惯了将她身边出现的这些“代号”都向那三个人分享。
  因为吴霜知道,她甚至都不用出手,那三个人会帮助她解决的。
  后来,她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和那两个大人生疏了起来。毕竟他们没有固定的身份,不知道哪天起就要从一个城市逃向另一个城市,中间可能还要跨越大半个中国。
  是的,吴霜对袁良的信任曾是“知无不言”的信任。这种信任早已经超越了血缘和时空,成为她身体的本能。
  清晨,第一缕光唤醒了沉睡中的城市,文人笔下多愁善感的秋天又浓重了一步。
  吴霜拿着上次的报案回执单,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我找颜宁。”吴霜说道。
  第96章 27、种子随风飘逝,一生四海为家
  每到秋天,老北京们就会怀念起驯鸽飞掠青天的声音。
  不仅是驯鸽,他们还会怀念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和潭柘寺的钟声。
  西山红叶如晚霞红了半边天,京城天高云淡。颜宁常想,如果颜振农还在,他或许会端着茶缸,安详地坐在满是槐树落蕊的院子里。
  清晨,颜宁刚醒来后不久,他就收到了申博文私下里的一个通气。
  申博文说,今天吴霜一大早就把电话打到了受理报案的派出所,她四处喊着要寻找颜宁。值班民警不敢擅自做主,只得让颜宁斟酌。
  “把我的手机号给她吧。”颜宁说。
  没过多久,吴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当时,颜宁在早市上挑秋果,他正拣着一些颗粒饱满的枣儿。
  颜宁接听了电话,说道:“早上好,听说你找我?”
  “请颜警官为我做主。”
  颜宁撑着袋子装枣儿,他听后一愣:“你是指尾随你的那位陌生女人吗?警方已经展开调查了。长虹桥到广渠路之间有十几公里,我的同事们正日夜倒班查监控,一有结果肯定会立即通知你。”
  “但是,只找到那个女人是没有意义的,她的背后另有其人,就算你们给了她15天行政拘留处罚,这件事也绝对不会结束。”
  “你是知道什么内情吗?那你说说,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听着颜宁意味深长的反问,吴霜沉默了。
  尽管她已经尝试过很多次演练,但还是没想到颜宁会问得如此直白。吴霜的嘴唇微张,即将把那个音节呼之欲出,可理智却控制着她的喉咙。她知道一旦向颜宁说出那个名字,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了。
  在袁良心中,颜宁是一个“避之不及”的所在。
  吴霜一直很清楚,别看袁良长大以后总躲着颜宁,但颜宁在他心里占据着独一无二的位置:这其中,一半是怀揣鬼胎的心虚、一半是寝食难安的愧疚。
  吴霜还记得,早在颜宁高考前夕的2009年4月,袁良和颜宁曾在一片足球场里谈心。那晚,颜宁第一次说出他打算“报考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袁良当时非常意外,他反复确认过颜宁是否“一定要当警察”。
  自从那场对话后,吴霜明显感受到了袁良的焦虑。
  那还是2009年春末,吴霜还生活在三元桥读高中。在得知颜宁的职业规划后,吴霜也十分担忧,只是袁良更为担忧。
  “不行,我以后不能再和他往来了,他是个定时炸弹。”袁良曾喃喃自语道。
  于是那年,趁着暑假结束的尾巴,袁良故意和颜振凤吵了几句嘴,借此机会匆匆搬出了魏公村,再也不肯与他们同住。
  那一年,袁良曾解释说他搬家的原因是“心虚”。
  但这十年来,吴霜反倒觉得袁良搬家的原因是“愧疚”,哪怕袁良一直嘴硬不肯承认。
  十年后的2019年,吴霜和袁良已经不共戴天。最近,在很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吴霜的脑海中都盘旋飞驰着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人生前二十八年的一路高歌,似乎都有袁良在身边保驾护航。如果没有袁良,她好像什么都做不成了。
  吴霜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穆军那群混账确实一件事都没办成过。
  正是在石彩屏和吴文雄陆续离世后,吴霜才意识到:原来“亲情”在袁良心中有这么重要的位置,重要到能让袁良发誓要和吴霜拼个鱼死网破。
  现在一切都晚了,袁良正在向吴霜宣战。只要袁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一定会让吴霜的每一天都备受煎熬。
  所以,吴霜下定决心,她务必要赶在袁良走上绝路之前就行动。
  然而,从7月底到9月初,吴霜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袁良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这种时候,只有警方才有能力找到袁良的行踪。
  在吴霜的计划中,警方最好能帮她找袁良、但又不要帮太多。警方只是吴霜利用的一件工具,能提供给她想要的线索就行,比如袁良的住址、代步的工具、联络的方式等等。剩下的事,吴霜哪怕回头再撤销报案也行。
  但是吴霜也知道,袁良一定也将“警方”视作对付吴霜的终极武器。因为吴霜有软肋,所以警方对她的威慑力足够大。同时,袁良不敢轻易利用警方来报复吴霜,因为袁良也一定会被波及。所以,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办法,不到鱼死网破的那一天,袁良绝不敢贸然行动。
  因此,吴霜才把目光锁定在了颜宁身上。
  这个市场里的摊主很热情,执意不肯收颜宁的枣钱。
  这位摊主早年开小作坊,因无照经营被取缔过。后来,是颜宁等民警向他普及行政审批和优惠政策,又帮助他进驻到农贸市场销售自产农副产品。后来,民警们在出勤途中还经常光顾他的生意。
  此刻,颜宁提着一袋秋枣走出市场,而吴霜一直没肯挂电话。
  “你今天找我到底是想问什么?”颜宁问道。
  “其实,我想知道那个跟踪者的具体地址,我的孕期很快就五个月了,我想搬到离他很远的地方去。”
  “这可不行,住址属于公民隐私,是公民受到法律保护的权利,就算是涉嫌犯罪并被刑事起诉的人也是如此。但是你的担心纯属多余,如果真的认定她侵害了你的人身权利,警方必然会在职权范围内保护你的安全。”
  “太好了,看来是我多虑了。”吴霜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他拒不坦白他的跟踪行为呢?如果他背着警方继续实施违法侵害,那您会去调查对方住址吗?”
  “为什么要调查对方住址?”
  “寻找证据呀,比如偷窥或窃听设备之类的。”
  “你说的是搜查吧?当我们需要收集犯罪证据时,会由侦查人员依法搜寻,那时候就不只是针对对方住址了,而是一切可能隐藏罪犯或犯罪证据的相关地点。”
  说完,颜宁又补充道:“不过你目前的报案,不属于需要考虑搜寻情况的行列。”
  “为什么?”吴霜问。
  “因为没有立案。”颜宁说。
  吴霜又追问道:“那什么情况下才能立案?”
  颜宁解释道:“必须同时具备‘有犯罪事实’和‘需要追究刑事责任’这两个条件,前者是事实条件,后者是法律条件。而且,得是刑法规定构成犯罪的行为,如果是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或不认为是犯罪的,就不应立案。”
  “您觉得我的遭遇只是轻微情节吗?像我这种社会弱势群体,遭遇跟踪后会对精神状态和人身安全带来极其负面的影响,甚至...”
  “抱歉,我必须纠正一下你,孕妇不属于社会弱势群体。你既是民事行为能力人,又是能够辨认自己行为的成年人。”
  “那我这些负面影响难道是白白承受的?”
  “那你就要拿出事实材料来证明。比如,你说会波及胎儿的发育,但这并不是对方预备犯罪的佐证,意思就是你无法证明对方会对你的孩子实施犯罪,那么司法机关很可能认为你在凭空捏造。”
  “可是,如果我能提供证据,会有立案的可能性吗?”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第二个条件,你必须得确定要追究谁的刑事责任。行为人是谁?你还不清楚;行为人有什么犯罪事实?你还没看到;行为人要被追究哪种刑事责任?你的情况还不属于刑法范畴。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立案?”
  电话那头的吴霜沉默了。
  隔了很久之后,她缓缓开口道:“明白了,谢谢颜警官。”
  “没事儿。”颜宁说。
  颜宁挂断电话后,给申博文发送了一条信息:
  “吴霜终于露出马脚了。”
  凉风送爽,芦花摇曳。颜宁穿行在芦苇丛中,格外感受到了秋的寂寥。在成为警察以后,他就更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这天上午,颜宁来到了陵园。
  陵园一片寂静,要不是几只鸟儿偶尔飞过空中,这里只剩下活着的人对已逝亲人的思念了。
  虽然今年北京夏天的暴雨刚过没两个月,但颜振农和胡丹阳的墓碑还是保持着整洁与庄严。
  颜宁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地擦净了秋枣,并一颗颗装进了果盘中。
  在颜宁小时候,他曾听颜振农讲起过北京八月的果摊,无论什么水果一律论“堆”卖。那个年代,前门大街的果摊能从五牌楼绵延到天桥的桥头,更不用提东单、西单和西四。如今中秋节的传统还在,但人们逢年过节的喜庆却早被岁月冲淡了不少。
  颜宁单膝蹲在墓碑前,对着父母低诉道:
  “爸妈,我预感最近有一起案子要掀起暴风雨,这个中秋节恐怕不能来看望你们了,勿牵挂。”
  这算是颜宁二十年扫墓经历中最短暂的一次,他没过多停留,而是直接走向了王月娥所在的墓碑,那里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所在。
  颜宁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随风飘扬的野草种子,它们逐渐落地生根、破土疯长,代替了那些不再前来祭拜的亲人。
  颜宁穿过丛丛杂草,终于来到了墓碑前。
  只见主碑上刻着“先母王月娥之墓”,落款处写着“孝子袁良叩立于二〇〇一年冬”,而底座上,还用醒目的字体留下了“亲情永存”。
  颜宁蹲下了身子,发现无数草籽已钻进底座,在缝隙里面生根发芽。颜宁沉默着,一下下连根带泥地拔起墓碑周围的杂草,总算清理出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像颜宁手中的这堆马唐草,属于北方常见的小野草,它们总会入侵到田边路旁等各类草本群落中野蛮生长。它们除了靠种子繁殖外,还能依靠地下根茎吸取养分存活,等待来年的新株破土。
  周围全是多年生的野草,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清理过了。
  这个时候,颜宁的电话响了。
  来电人是乔斯语,她不久前刚联系上了兰州市城关分局刑侦大队。
  乔斯语向颜宁汇报道:“王月娥的户籍早在她死亡后就注销了,她们家在兰州百货公司楼下的那套两室一厅也被她妹妹王月兰卖掉,但是王月兰已经远嫁到乌鲁木齐,她不愿意出面配合警方询问情况。”
  “那王月娥一家三口的相册和胶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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