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 第71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非常痛苦,要忍耐相当剧烈的疼痛感。如果您不信,可以移步到展厅看看我们安全生产的警示案例,目前没人能看到那些照片后能毫无心理不适,除非您是法医。”
  颜宁看向会议桌上的烧碱样品,那是一瓶最普通的片状烧碱,瓶身还印刷着“不可以用于食物和饲料加工”的一行小字。
  颜宁和申博文走出工厂大门,只见两排青葱翠绿的树木昂扬挺拔,似乎毫不畏惧危化品的腐蚀。
  夏天已逐渐步入尾声,甚至能隐约感受到早秋的凉爽。申博文开车一路向北,两人经过京藏高速前往昌平。
  他们在一马平川的道路上行驶着,只见酒店、公园、体育馆和图书馆拔地而起,只是街道上根本看不到什么行人。这片肇始于2009年建设的未来科技城仍然没迎来高光时刻,在当年规划时,它可是承载着“中国乃至世界创新人才最密集区域”的布局使命。
  申博文将车停在七北路,两人走向了街对面的一家小超市。
  这家超市的面积本来就不大,在堆满货物后显得更逼仄了。几排货架摆放得很拥挤,不少商品包装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由于采光不佳,这里即便在白天也是阴沉沉的。
  颜宁走进超市,看到老旧的收银台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和二维码,还有一台破旧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
  这时,收银台后的女人缓缓地抬起头,她面容憔悴,早已不复照片中保养得宜的容光。
  “你是...郑美玲?”颜宁确认道。
  这个下午,郑美玲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并详细讲述了侯兴林被判入狱的始末:从2003年掩埋危化品侥幸逃脱、到2016年走投无路重蹈覆辙,从鼎盛时期锦衣玉食的生活、到东窗事发人财两空的窘境,从担心被强制执行不良资产、到决定假离婚将房产过户到自己名下。这一路走来,他们夫妻俩的行为可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郑美玲神情落寞,呆呆地看着超市门外。颜宁这才发现,这里的视角正好能看到街对面的海德堡花园,那是他们夫妻曾经生活了多年的别墅区。
  颜宁不想在郑美玲的伤口上撒盐,但他却听出了一个疑点:侯兴林早在2003年就铤而走险,那他被判入狱当然不算冤枉。但是假如没有这桩经济纠纷,即便侯兴林成为阶下囚,这套别墅肯定也能保得住,那么他们夫妻何必折腾一通转移房产的弯路?
  郑美玲解释道:“您不知道那个屠广志有什么本事,把我老公气得一套一套的,我老公像着了魔似的,说什么都要跟屠广志死磕到底。他较劲起来像变了一个人,就瞒着我向他的安徽老乡借了300万,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赢屠广志一局不可。但他还不上钱,就被债主告上了法庭,当时有位同事怂恿我假离婚,我也动了这个念头。”
  “难道你们没想过请律师进行法律咨询?”
  “当然请过,就是在一位青年律师的点拨下,我们才酝酿出转移房产的全流程,没想到还是被法院识破了。真的,我悔不当初。”
  “那个青年律师叫什么名字?”申博文问道。
  “顾天宇,还是个知名律所的小律师。”郑美玲答道。
  颜宁心中一沉,急忙问道:“那当年教唆你假离婚的同事,是不是叫魏无霜?”
  郑美玲瞪大了眼睛,默认了颜宁的判断。
  她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沾上屠广志,就好像惹了一身骚,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警察同志,我后悔呀!人为钱财算计了大半辈子,到头来把自己算计得家破人亡,这是何苦呢?”
  郑美玲讲得云淡风轻,寥寥数语的背后,想必是承受了长久的痛苦挣扎。
  她说此事一出,他们的女儿侯萍萍情绪崩溃,她痛恨父亲入狱,导致她的大好前程被毁于一旦。
  在那之前,侯萍萍原本是学生会副主席,计划毕业后考到电视台的编导岗。但这件事让她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更无法忍受同学们的有色眼镜。
  后来,侯萍萍做了一个“大逆不道”的举动,她为自己更名改姓,像是已对“罪犯的女儿”的身份深恶痛绝。
  第85章 16、和风拂出音响,谱成生命乐章
  到这里,颜宁已掌握到了吴文雄开设龙泽化工公司的动机,他正是为了帮石彩屏长期稳定且合法高效的提供烧碱。甚至在一个个夜晚里,吴文雄还会小心翼翼地为石彩屏呵着气,在她已惨不忍睹的指尖添上新的伤痕。
  石彩屏曾疼得直流眼泪,吴文雄借出一副肩膀,让她用力咬着他的身体。
  夜色里,一个人肉体疼,一个人心里疼。
  或许吴文雄也曾开过玩笑:“不然咱们一起去死吧,那样你就再也不会疼了。”
  但石彩屏却笑着摇摇头:“不行,咱们期盼的那一天还没有来。”
  颜宁发现,吴文雄和石彩屏的感情要远比世人想象的深得多。他们早就瞒天过海,两个人哪怕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也要相聚在一起。
  深夜,申博文坐在车里喃喃自语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重逢的呢?难道就是2014年2月她刚到北京的时候?但听中关村那座大厦的物业说,当时‘小章与其他保洁员同吃同住’,并没有很多私自外出的迹象。”
  听到这里,颜宁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张照片。
  次日午后,颜宁和申博文穿过防卫森严的电控a门,随着值班民警通过指纹识别进了三辊闸。在一声刷卡的电子提示音后,颜宁由b门进入了监区。
  很快,正在服刑的侯兴林被狱警带到了颜宁对面。
  侯兴林知道这是立功减刑的好机会,所以十分配合。他坦言曾在他米白色的公文包上提取到过章燕霞的指纹,但在他的别墅被法拍以后,警察根本没有找到公文包和指纹拓片。
  这时,颜宁拿出了几张照片,那正是2014年舒雅在轻生前试拍摄到的画面。
  申博文厉声道:“侯兴林,你看仔细,这些照片上有你认识的人吗?”
  侯兴林端详起照片,只见夜色下野草丛生,有一对男女正对峙而站。
  侯兴林抬起头说道:“这不就是屠广志和小章吗?”
  “你再好好看看,别乱下定论。”
  “二位警官,我很确认。您们可能没见过四五年前的屠广志和小章,但我那时候常跟他们打交道。我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所以他们的相貌、身材、语气和仪态早在我脑子里过了千八百回了,绝不可能认错。二位警官,为什么突然调查他们两个人?他们是不是犯大事了?真是苍天有眼,请警官一定秉公执法!”
  秋意渐渐浓了,空中开始飘落起金黄的落叶。
  颜宁和申博文刚离开监狱,局里突然传来了消息,听说是东莞警方有了新的发现。
  原来,苗灿灿那队在东莞警方的协助下展开了大范围筛查,终于找到了一位重要证人,这位证人曾目击到了章燕霞最后的行踪。
  回到局里后,苗灿灿介绍了目击情况。
  “这位目击者是惠银商厦附近一位早茶铺老板,姓蒋。2013年11月27日深夜,他曾看到章燕霞进入商场二层,一直到半夜都没有出来。”
  “他记得这么清楚?”颜宁问道。
  “是的,这位姓蒋的老板自称曾是章燕霞的老主顾,多次支持过她的生意。但东莞警方调查过章燕霞生前工作的沐足店,并未发现这位蒋姓老板的消费记录或会员信息,因此,他指的很可能是皮肉关系。”
  据这位蒋姓老板说,当晚十一点半,他曾看到章燕霞走进了惠银商厦,他原本想打声招呼,但又怕大半夜孤男寡女的惹人闲话只得作罢。他知道商场二楼新开了一家名为“港心”的酒吧,老板是个姓白的女人,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到了凌晨时分,他准备去一趟商场里的公厕后回家睡觉。公厕在二楼,途中就会经过港心酒吧。当时蒋姓老板曾看到章燕霞趴在吧台上使劲灌酒,而那位老板娘似乎正在笔记本电脑上看新版武侠电视剧,此外还有一桌客人正准备结账离开。
  等蒋姓老板撒完尿回来时,看到章燕霞又向老板娘要了两瓶酒。蒋姓老板怕自己被章燕霞认出来平添尴尬,就急匆匆地走了。
  接着,苗灿灿又汇报起港心酒吧的情况。据了解,这家酒吧仅在2013年9月到2014年2月之间开业过,存在的时间还不到半年,而且店铺的转手情况相当复杂:
  原房东是本地人,六年前跟一个泉州人签过十年合同。泉州人转手做起了二房东,又把铺面交给湖北籍贯的一对夫妻打理。后来,这位湖北籍的女子在2011年底将其装修成酒吧后不久怀孕了,就再次将酒吧转让给一个本地人代经营。这位代经营的本地人以前做过不少倒卖的生意,他为了赚快钱,在接手了这家酒吧后招聘过几次酒吧经理,要求该经理亏损自负、但盈利需要对半分成。即便是这么苛刻的条件,但老板娘白玉同意了,并且按月向本地人支付“租金”,支付方式是现金。以至于到现在,这位本地人都不知道白玉的真实身份。
  听到这里,颜宁急忙追问道:“跟那位蒋姓老板对过白玉的体貌特征吗?”
  “当然。看着40多岁,讲话慢声细语,待人也十分和气。”苗灿灿说道。
  “以及,喜欢看武侠电视剧?”
  “对,新版《笑傲江湖》。”
  颜宁轻轻地笑了,是《笑傲江湖》还是《神雕侠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欢看武侠片,和她1997年在大同市“六合彩”音像店里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借还记录一样。
  “好了,快把石彩屏的照片发给东莞的同志,让那位蒋姓老板指认吧。”
  “已经对接过了,正在等信息反馈中。”苗灿灿说道。
  但是,颜宁不准备等反馈了,他几乎可以断定白玉就是石彩屏、也总算知道石彩屏是在何时何地顶替了章燕霞的身份。
  同时,申博文等人也都基本确认了这一点。
  只不过,申博文突然问道:“为什么石彩屏和吴文雄一定要在北京重逢呢?他们明明知道首都的治安管理只会更加严格。其他的逃犯都往穷乡僻壤跑,他们俩倒争着抢着来北京。”
  一旁的苗灿灿说道:“那是因为他们的宝贝女儿在北京,他们要一家人团聚。”
  “我觉得也是。”申博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现在只剩下石彩屏的儿子石赟下落不明了,要是他们一家人团聚的话,搞不好这个石赟也一直生活在北京呢。对了颜哥,大同公安局协查的那位女警不是在调查石赟的下落吗?有最新进展吗?喂,颜哥?你怎么了?”
  颜宁突然缓过了神,他使劲甩了甩脑袋,赶快甩掉了一个糟糕的念头。
  第86章 17、青春不解红尘,胭脂沾染了灰
  天色已暗,颜宁和申博文饥肠辘辘,他们正好经过魏公村附近的民大西路美食街。听说早在几十年前,这里只是一座十几户的维吾尔族聚居村落,如今却坐拥着中央民族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等学府,成为云集了天南地北学子游客的繁华地盘。
  这是初秋里最后一段不那么寒冷的日子了,还是有很多学生们在露天座位畅聊天南海北。更多的学生们游走在北外后街或是民大西路,正在为四年或七年的求学生涯增添一丝青春的记忆。
  颜宁和申博文顺着热气腾腾的烟火味道走进一家云南菜餐厅。
  由于还未正式开学,该餐厅尚有余位。颜宁边翻看菜单,边与申博文沟通下一步计划。
  很快,他们点了一道石屏豆腐、一份柠檬鸡脚和一条香茅烤鱼,而申博文嘴馋,说想再吃一碗小锅米线。
  当时,老板刚为邻桌客人记完餐,听到颜宁他们聊起卷宗、侦查和嫌疑人,老板大惊失色。
  “您两位是警察吗?您好您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我们的米线是从腾冲空运过来的,都是真米发酵后磨粉制成的酸浆米线,绝没添加化学制品泡发,您二位可以随便检查。”
  颜宁与申博文面面相觑,随后哭笑不得。
  “我们不是食品监督员,也不是来暗访的。现在是非公务时间,我们只是想来吃顿便饭而已。”颜宁说道。
  “哦哦,原来如此。”老板稍微宽心些了,继续说道:“警察同志,别怪我啰嗦,现在好些地方为了赚钱,什么东西都敢往食品里加。就比如这位小警官看的这道豆腐,好多黑心肝的人会用工业青矾放在水里煮,煮出来的口感又脆又嫩,但其实那是硫化物,吃了会慢性中毒的。再比如这碗小锅米线,我们店合作的厂家从净米洗泡、发酵磨浆、潮化初蒸、压榨冷却再到漂洗装箩缺一不可,一道道工序下来保质期只有五天,要立即空运到北京。但现在市面上很多小贩偷工减料,喜欢用烧碱泡发米线,过程不仅轻松省事而且保存时间久,但您说说,这种东西他们敢吃吗?”
  申博文尴尬地赔着笑脸,说道:“您说得对。”
  “我们店的顾客多是附近大学的孩子们,我也是有孩子的,那些造孽的东西可不敢给孩子们吃。警官请稍等,今天就请两位尝尝我们的手艺。”
  说完,这位老板不等颜宁他们的回复,跑到后厨张罗去了。
  颜宁立即叮嘱申博文道:“快去先把账单结了,快点。”
  于是,申博文拿着手机一溜烟跑前台去了。
  颜宁默默地喝着水,耳边仍回荡着老板反映的食品安全问题:只可惜这行门槛低,如果真打击起来的辐射面又广,只怕查封了一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小贩前赴后继,哪怕就为了把成本里那一丁点儿利润吃到嘴里。往前数二十年,虽说小贩们的卫生条件远不如现在达标,但哪敢往里面添加化工制品?要不是他今天听老板说什么用青矾煮豆腐、用烧碱泡米线,这些伎俩颜宁简直闻所未闻。
  “等等,用烧碱泡米线...”
  颜宁放下水杯,他想起那日参观烧碱厂时看到的一瓶片状烧碱样品,瓶身标签上特意印刷着“不可以用于食物和饲料加工”的一排小字。
  就在颜宁的邻桌坐着两位大学模样的男孩,像是附近高校的学子,他们的桌上只有几小碟炸物和卤味。
  其中,一位男孩戴着细框眼镜,像是老到沉稳的师哥;另一位男孩则是休闲打扮,领口上沾着油污,像是师弟。显然,这位师弟的心情不太好。
  师哥缓缓开口道:“我刚从良乡回中关村,就听说你和导师吵架的事情。其实段老师根本不介意你擅自改了论文选题,他只是生气你最近状态低迷。你别忘了,咱们市重点实验室刚认定下来,威斯康星大学数学团队马上要来谈合作,在这个节骨眼上,段老师多期待咱们拿出研究成果!”
  而那位师弟模样的男孩则十分沮丧,他说道:“但段老师发短信骂了我,说我这样迟早得延毕,更不用提什么直博了,他还说我天天浑浑噩噩,还不如赶紧退学滚蛋。但师哥你知道的,最近我家里...”
  “我知道你家里遭遇变故,但你不能瞒着大家打零工!你还不如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他,他巴不得能帮你一把呢。先吃饭吧,这茄子好吃的,不比咱二食堂的烧茄子差...哎,你怎么哭了?”
  师弟深埋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师哥急忙扯起纸巾递过去,慌忙解释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哭呀。”
  “是我自己不争气,让导师失望,也让你失望了。”师弟擦干泪水,拿着筷子扒了两口。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