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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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在最后一班地铁停运之后,知春路地铁站附近恢复了深夜的静谧。
  知春路站是北京地铁10号线和13号线的换乘车站。其中,10号线是北京客流最大的地铁线路,而13号线则是郊区进城最为拥挤的地铁线路。知春路站作为二者的换乘站,其运载压力可见一斑。
  知春路这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名字,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为了迎接在北京举办的第十一届亚运会,北京市委建设了一条横在北三环与北四环之间、长度11公里的次干道,当年能和知春路抢风头的唯有长安街。
  此后的二三十年里,数不清的创业者穿梭在这条十余公里长的街道中、奔波在和天使投资人谈判的咖啡馆里,他们虎视眈眈地寻找着下一个风口。只有知春路默默见证着成王败寇的故事,自己也加冕了一身兴亡沉浮。
  那些迎风而起的时代宠儿,乘着春风飞向了别处,狭小的知春路已经容纳不下他们的野心,更禁锢不住“天选之子”的命运走向;而那些成为弃子的人,则陆续从风口狠狠地摔落,他们只有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在知春路续写着他们的幻梦。当然,他们也能选择飞向别处,但敞开怀抱的知春路已经容纳不下他们,又有哪里能让他们的蓝图变成载入史册的商业帝国呢?
  2019年5月,北京的天气渐暖。
  深夜,吴霜走出知春路地铁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孕期还不到两个月,却有了畏寒反胃的早孕反应,此刻,她用羊绒围巾裹紧了头部,戴着厚厚的墨镜,向西北方向走去。
  午夜里,吴霜终于来到了一栋写字楼前。大楼的底商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有两位顾客正在门口抽烟。吴霜熟练地避过了他们的视线,并绕进了商场南侧的员工通道,推开了一扇印有“安全出口”的铁门。
  随后,吴霜顺利进入了消防通道。她知道,这栋楼的消防通道里没有监控。
  吴霜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上了楼,她的干呕感觉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更剧烈了。也正因为没有监控,人们平时免不了在各楼层的消防通道里吞云吐雾,烟味久久挥之不去。
  终于,吴霜在第8层楼停下了。此时,她额头的汗珠浸湿了头发,她气喘吁吁地拉开消防通道门,并走到了0804室门前。
  只见0804室门上挂着一个“开发中,严禁打扰”的木牌。
  吴霜开始使劲儿砸门,她知道这一整层都没有其他人。
  门很快就打开了,开门的人是袁良。
  在开门的这一瞬间,吴霜毫不犹豫地扇了袁良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可谓十分响亮,也不知吴霜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袁良捂着火辣辣的脸,他却丝毫没有怒气。随后,他让吴霜进屋说话。
  进屋后,吴霜环顾着工作室里的十余部台式电脑,并不慌不忙地摘下了墨镜、围巾、手镯和订婚戒指。
  没有了首饰伤人的顾虑,吴霜抬起手又用力扇了袁良一个耳光。
  袁良的脸颊皮肤下已经出现淤血,他用手指抹了抹嘴角后,耐心地问:“打够了吗?”
  吴霜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他妈的到底瞒着我干了多少事!”
  袁良用纸巾擦了擦渗出鼻孔的血,问道:“你指哪一件?”
  吴霜的脸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她怒指着袁良,问道:“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不是说他们两个不再联系了吗?2014年7月她不是在广东吗?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北京?”
  “那年初东莞扫黄打非,她待在东莞更危险。后来,我还把她以服务员的身份安排进你的婚宴,幸亏有她在,她还在现场为咱们解了围。你是知道她来北京了的,我们没有瞒你。”
  吴霜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腰间更酸胀了:“但我不知道她和他早已恢复了联系,更不知道他们竟然从2014年起就开始约会!”
  “他们两个很惦念彼此。只要他们的联系是安全的,我们为什么要阻拦呢?”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早就开始自由联系了吗?甚至可以住在一起?这些都不必再通过你的同意?”
  袁良无言以对,似是默认。
  吴霜直奔电脑桌而去,她用力一掀,把编程手册等书本哗啦啦全甩到了地上。
  吴霜想起了颜宁从陵园送她回家的那个傍晚,在车里,颜宁收到了同事发来的一组照片。颜宁等警察没认出照片里的人,但吴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对真正有情感的伴侣,他们彼此有着流浪世间多年而未改的情谊,这份情谊似乎能不顾天上的滂沱大雨、也能不顾世间的流言蜚语。
  早在福建时,她曾面对过江建军关于“吴文雄还没有死”的试探,但吴霜并不心慌,因为她知道江建军没有证据。但这一回,吴霜却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她所有精心编造的谎言,都在这张照片前不攻自破。
  时光在一片狼藉的房间内流逝着,那杯热水也不再冒出热气。
  吴霜疯了似的砸着袁良工作室里的东西,以此发泄她遭遇背叛后的愤怒。
  “你们真有本事,把我耍得团团转,三个人联合起来骗我,是嫌我每天活得不够恐慌吗?”
  吴霜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她一直以为那两个人早已老死不相往来。其实,只要他们到死都不见面,无论跑到天涯海角都行。对,最好是能跑到天涯海角,离北京越远越好。
  袁良默默地说:“我并不想瞒你。”
  “那你告诉我,你第一次为他们的约会牵线搭桥是什么时候?”
  “2014年7月13号,你一定记得这一天,也一定记得冯永辉这个名字。”袁良不假思索地答道,似乎多年来从未忘记过。
  袁良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为了找一个替死鬼,你说...”
  吴霜打断了他,喊道:“不是让你陈述过程!只说你安排他们见面的事,不许提冯永辉,不许提舒雅!”
  “好。咱们之前商量过,世界杯决赛那晚我要避嫌,你知道我约了男男女女在三里屯酒吧看球,结束后去了三里屯soho南边的一家快捷酒店。”
  吴霜瞪大了眼睛道:“难道你敢把他们两人安排在三里屯的酒店?”
  袁良解释道,他只是带了个女孩去酒店,就是那位做车模的朱娇娇。有朱娇娇在,她就可以为袁良做不在场证明、就可以如实告诉警方:袁良当晚一直在酒吧里直到天亮,中途只有因去洗手间而短暂离开过几次。
  吴霜终于明白了,那晚袁良借故外出,实则是溜出去向那个中年女人通风报信,告诉她这边进展顺利,并让她静待几天后的重逢。
  说到这里,袁良仍尽力向吴霜解释道:“其实我们一直想办法将风险降到最小。当时,她来北京已经四五个月了,一直害怕贸然团聚有风险,他们才忍耐着没有第一时间见面。”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他们为我憋着思念的冲动?”
  说完,吴霜冷笑一声,拿起那杯已不再温热的水,倾数泼到了袁良的头上。
  “有什么可见面的啊?就跟死了一样默默生活不行吗?其实大家早已经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不是吗?”吴霜怒吼道。
  袁良非常难过,他的胸口像被巨石死死堵住一般:“你难道忘了他们其实是一家人吗?”
  “他们两个是什么身份?杀人犯!我早就告诉过你,从那年10月31日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这个家了!”吴霜丧心病狂般的大喊。
  ——是的,这辈子一直到死...不,就算死,他们都不能再见面,绝对不能!
  十天后。
  自上次袁良与吴霜闹得不欢而散后,这十天以来,袁良每天都睡的很不好。很快,吴霜发来了一条信息,语气竟然是久违的温柔,她说想再和袁良当面谈谈。
  这天傍晚,袁良按照约定的地址来到了海淀黄庄的一家商场门口。他走到花坛旁,他知道这里是路灯的盲区。
  工作日的夜晚,地铁站内外熙熙攘攘,大家行色匆匆地赶路,根本没人会留意身边的一举一动。
  很快,吴霜来了,她拿着一束玫瑰花,背靠着袁良坐在花坛另一侧。
  这一回,吴霜开口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对不起,上次我的态度不好,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省,我向你道歉。”
  袁良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只能默默道:“没关系。对了,你别担心咱们上次的见面不安全,我已经开始另找一间工作室的住址了,等我确定下来就告诉你。”
  吴霜低下头,说了一句“谢谢”。
  “你这些天睡得好吗?”袁良问。
  吴霜笑了笑,她说从5月5日开始,她没有一晚是安稳睡到天亮的;她又说警察已经起了疑心,那个中年男人的行踪迟早会被暴露,只是早晚的事;她还说这是一个有“天网”的时代,这是2019年,不是2009年,更不是1999年。
  吴霜笑着说完这些,问袁良道:“你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吗?”
  袁良紧闭牙关,一个字都没有说。
  吴霜也不急,又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面容,就像与他权衡利弊的朋友:
  她说,事已至此,除掉一个江建军已经没用了,想要把事情彻底解决,就必须从矛头上切断一切根源;她说,他们之前太过心软,以至于留下今日之患,要想日后安枕无忧,必须斩草除根;她说,她已经怀孕了,而未婚夫金魁正为剧场停工的意外焦头烂额,原本商定好的婚期也遥遥无望,她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她不想被一个行走在高压线上的人所牵连。
  袁良听完这一切,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除掉吴文雄。”夜色中,吴霜的眼神闪烁着,话语无比诚恳:“你要帮我。”
  一周后。
  初夏的夜晚,窗外响起阵阵蝉鸣。
  午夜,袁良从沙发上惊醒,周围一片黑暗,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这时,阵阵尖锐的噪音传进耳膜,袁良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蝉鸣,而是急促的电话铃声。
  来电人是个陌生号码,袁良接听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响起了吴霜的质问:“你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的电话?”
  “刚刚睡着了。”袁良说。
  “哦,上次你说要时间考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袁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做不到。”
  电话那头开始了漫长的沉默,沉默到袁良一度以为通话已经中断。
  在漫长的等待过后,吴霜平静地问道:“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藏在哪里?”
  袁良回答得很笃定,但也很决绝:“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说完,袁良就挂断了电话。这似乎是他第一回 主动挂断了吴霜的电话,也是第一次直面忤逆吴霜的意志。
  但意外的是,袁良很快听到了门锁被转动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吴霜已经闯进了工作室。
  看到吴霜不告而来,袁良警惕地问:“之前不是让你把钥匙还给我了吗?难道你私底下偷偷配了一把?”
  吴霜把钥匙重重地放到桌面上,并迅速拿起了袁良的手机。这一套动作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袁良毫无心理准备。
  当袁良上前抢回手机时,吴霜已经把重要信息全都看完了。
  此刻,吴霜愤怒地挥着手机,怒吼道:“你他妈的竟然敢骗我?你之前不是说吴文雄在江西吗?你自己看!”
  大概在两个星期前,吴霜曾命令袁良密切监控吴文雄的一举一动,并向她随时汇报吴文雄藏身的位置,袁良曾答应了。
  当时,袁良欺骗了吴霜,他说吴文雄已经从福建逃到了江西。此外,他还答应吴霜,会尽快利诱吴文雄回北京。
  可是,当吴霜刚拿起袁良的手机,才发现袁良一直在偷偷向吴文雄通风报信:
  “近期千万不要回北京来!切记!”
  吴霜感受到莫大的侮辱和背叛,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将袁良工作室砸得一片狼藉。
  “他想害死我,难道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害死我?”吴霜喊道。
  “你知道的,他从没想过伤害你,我也是。”
  吴霜情绪失控,一步步逼向袁良道:“那你就帮我——杀了他。”
  “你疯了?”袁良忍无可忍地喊道:“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给予我安全的住宅、体面的地位、光明的前途的魏诚,是那个德高望重、一呼百应的魏诚!而不是那个失去了身份、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袁良像审视一个怪物般看着吴霜,他的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吴霜,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有良心吗?你的心难道早就被狗吃了吧?”
  “不要叫我吴霜!我不叫吴霜,我叫魏无霜!”吴霜大吼道:“另外,你也没有资格和我谈良心!我待他那么好,他竟然敢擅自做主、竟然敢杀死我的养父,到底谁没有良心?”
  “你听我说。我保证,我让他们两个人不再见面,可以吗?只要大家别走到绝路上...”
  吴霜冷冷地笑了:“你保证?你用什么保证?你曾经保证他们不会见面,但结果呢?你们三个联合起来,把我耍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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