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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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彩萍站在门口,得体地目送着他们:“再见。”
  公安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远去了。他们没有看见,迟彩萍在目送他们离开后合上了家门,全身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第11章 11、铭记荒野寒风,告别晚霞余晖
  “
  维护社会稳定,保护人民利益。依法取缔邪教组织,严惩各类犯罪活动。请广大市民们自觉抵制犯罪行为,增强法制观念,遵守国家法律。
  ”
  傍晚的人民医院门口已是灯火通明,门诊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报着打击犯罪活动的提醒。卖烤红薯的炉子飘出香喷喷的焦味,迟斌递过去两枚硬币,双手接过了热乎乎的烤红薯。放学后的他绕过了人民医院正门口,直接来到了后院停车场。透过铁栅栏门向前方看去,住院部的电子屏在晚霞中散发着刺眼的红光。
  很快,吴霜的身影就从住院部楼口中跑了出来。
  隔着栅栏门,迟斌把烤红薯递了进去:“快吃,刚买的。”
  吴霜警惕地左顾右盼着,把红薯皮剥开,满眼橘红色的红薯瓤流淌着蜜色的油汁。她说她是趁护士去食堂的片刻偷偷跑出来的,恐怕只能待十分钟。
  “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迟斌上下打量着吴霜,她的手臂看起来已经无大碍,但为什么还非要被困在医院限制自由呢?迟斌的语气里有些不满的抱怨。
  “小点声,公安今天也在楼上。”吴霜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双手不安地拨弄着烤红薯的塑料袋:“听公安说,我还要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都这么多天了,公安为什么还要来找你?是他们发现了吴叔的去向了吗?”
  “我觉得没有,所以才天天来找我,他们觉得我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吴霜已经没有心思吃红薯,将塑料袋草草包好后递给了迟斌。
  隔了半晌,迟斌默默地说:“公安也来过家里了,昨天白天来的。但问了妈妈一些问题后就走了,没有别的事情。”
  “萍姨呢?萍姨还好吗?”吴霜迫不及待地问。
  “她还好,昨天公安走了之后,她还去实验小学找李姝老师给你请假去了。”迟斌挤出一丝笑意,手指捏紧了红薯瓤:“她还说等你回家呢,要给你织今年时兴款的毛线裤。”
  后院里响起一阵人群说话的声音,看样子是职工吃完饭从食堂里走了出来。
  “我爸爸走之前,说要转达给萍姨一句话。”晚霞的余晖中,吴霜的思绪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荒野的风猎猎作响,她记得吴文雄唯有提到这句话时才流露出难得的柔情:“爸爸说,有萍姨和你陪伴他的这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愣了片刻,迟斌咧开嘴笑了起来:“我三天后再来看你,还是这个位置。”
  迟斌没有告诉吴霜,其实迟彩萍的状态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在得知吴文雄出事后,她一个人在卧室里坐了很久很久。昨天迟斌放学回家,迟彩萍告诉他白天公安来过了,但公安到底来说了些什么呢?迟彩萍没有和他讲。昨晚夜深人静,迟斌在床上辗转反侧,同时也能听见迟彩萍的卧室里并不安宁,寂静中回荡着一阵阵叹息。
  从医院回到家的迟斌像往常那样敲了敲门,但并没有响应。他取下书包,掏出了钥匙。
  一推开家门,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不大的音量,淡淡的气味扑鼻而来,迟斌的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放下书包在客厅和卧室里寻找着迟彩萍,越向里走那阵气味就越浓烈。
  迟斌意识到,这是煤气的味道。
  他迅速打开客厅的窗户,飞快来到厨房。可那道门被紧紧地反锁着,迟斌无论如何都拧不开。
  “妈妈!妈妈!”迟斌用力地敲打着厨房的门,抄起餐桌旁的折叠椅子向木门砸去。看着木门纹丝不动,他边慌张地哭着、边去迟彩萍的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了钥匙。
  正当迟斌哆哆嗦嗦地把一串备用钥匙插进锁孔里时,厨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迟彩萍站在他的面前,早已经泪流满面。本来她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结束这一生,但她终究没有办法在听到儿子痛哭着叫妈妈时还依旧置之不理。
  迟斌哇哇大哭地扑进了迟彩萍的怀里。如今的迟斌,个子已经快赶上迟彩萍高了,但他眼下既慌张又委屈,哭着问妈妈为什么要扔下自己走向绝路。
  “小斌,妈妈昨天没有和你说。”迟彩萍眼中含着泪,但仍旧温柔地摸着迟斌的头:“昨天公安的人过来,采集了我的指纹。”
  迟斌抬起头,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你是担心那件事。”
  迟彩萍担心的确实是那件事,那件两年前在大同的杀人抛尸。那年夏天的晚上,在处理并搬运程剑的尸体前,迟彩萍给母子两人戴上了焗油用的手套和美发用的发帽。虽然理论上不会有指纹或头发的遗落,但迟彩萍总是担心会被公安发现一些别的端倪。
  她不知道当年的“彩屏美发厅”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也不敢向昔日的老邻居打听,生怕邻居被打草惊蛇后通过报警来获取他们落脚银川的定位。这两天她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那枚丢失了的金戒指总是往她脑海里钻:如果戒指掉进了那辆开往吕梁的货车里,公安到底会不会发现呢?
  或许,他们母子当年根本逃不出山西的。要不是当年有迟斌急中生智躲过了铁路的协查,也根本不会有如今在银川的日子。老天爷已经给了他们一次瞒天过海的机会,可这种机会还会有第二次吗?如果这一回再不能瞒天过海,或许可以通过迟彩萍的“畏罪自杀”,换回迟斌平安顺利的未来。
  “可是如果没有了妈妈的话,我要平安又有什么用呢?”迟斌哭得不成样子,他根本不想再做回石赟,也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什么户籍或者什么身份。他要的是当下的生活,要的是未来的日子。
  “求你了妈妈,不要死。”只听扑通一声,迟斌给迟彩萍跪下了。
  电视开始播放起太阳神口服液和万燕vcd的广告,专家们热议着谁能在新世纪的商业竞争开启前占据领先地位,谁能在时代浪潮中脱颖而出,而又是谁能延续着一夜暴富的神话。
  “只要人活着,总会有转机。”迟斌继续跪着,仰头乞求着妈妈:“不要死。”
  这些年在迟彩萍的心里,东南沿海意味着一个个神话的崛起和商业的繁荣,那里有壮阔的浪潮,有奇迹的诞生。但最重要的是,那里距此有两三千公里,是她能想到最远的地方,是一片遥远而陌生的新大陆。
  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迟彩萍下定了决心,在刚刚自己打算寻死的厨房里给迟斌煮起了刀削面。离开山西两年有余,她打算给迟斌再做上一顿。
  看着迟斌馋得狼吞虎咽大汗淋漓,迟彩萍的脑海中已经酝酿起这一次的逃跑计划。逃亡算什么?她又不是没有逃过。
  那一次,“石彩屏”已经死了,而现在“迟彩萍”也将死去。等待她的将又将会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她早已不再是当年的自己了。
  晚上九点,史跃平在家中愁眉不展。吴文雄逃跑后的下落至今不明,史跃平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之中。这是他出院以后接手的第一起命案,还是死亡2人、直接经济损失数十万的大案。如今的他,连这么一起案子都侦破不了吗?刚受伤那会儿,局长曾提出想把他调到一个清闲些的岗位,但他出于对刑警的热爱才立下军令状要誓死坚守,可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做不成刑警了吗?他并不想服输。
  眼下,从吴霜那个小丫头嘴里是什么线索都套不出来,按规定要安排办理她的出院手续了。但史跃平的心里实在不想放她回家,她是嫌疑人的直系亲属,又有唯一活着的重要证人。可是不让她回家,又能把她安排到哪里去呢?
  这时,妻子杨文娟恰到好处地提了一句:“市蓝天儿童福利院的林玉华院长,是我的高中同学。”
  “福利院?”史跃平突然有了想法。正当他要细细询问的时候,家中的座机突然响了。
  电话那头,是年轻女警林伊娜激动而急切的汇报:“史队,惊人发现。”
  第12章 12、崖壁松涛林海,天地广袤无垠
  赶到公安局时刚过十点,提前等候在局门口的林伊娜一路向史跃平汇报着案件的最新发现:“说起来,这事得要从山西警方的‘扫黄打非’说起。”
  半年前,山西大同警方在大西街例行排查时发现,一家名为“六合彩”的音像店里暗藏大量盗版淫秽光碟,当场查获光盘15箱近4000张。审讯中,老板林鹏为了立功轻判,曾主动检举过一条线索:“你们不是一直在查6·16的案子吗?我知道嫌犯石彩屏去哪里了。她在潜逃之前来我这还光碟,亲口说她要带儿子去省会太原的厂子里打工。”
  说话间,林伊娜陪同史跃平来到会议室。刑警队的年轻警员们已整理好掌握到的最新线索,将打印出的照片和案情贴在了白板上。
  “这个售卖淫秽光碟的音像店老板所说的6·16案,是指1997年6月16日发生于山西大同大西街辖区内的一起杀人案。死者程剑,1971年生,长途货运司机。案发当晚,他曾驾驶一辆三菱扶桑t850卡车去送货,随后就此失踪。一个星期后,死者的尸体在距离大同五百公里开外的吕梁兴县西关大桥附近被发现,尸体就藏在他所驾驶的那辆卡车里。”
  “但是死者是不可能自己开车到五百公里外的。”史跃平指了指白板上程剑的证件照。
  “没错,随后大同公安找到了将卡车驾驶到吕梁的司机郑伟。郑伟称他是受一个女人所托,以100块钱的价格帮忙把一车肉兔送到兴县。据那个女人说,她的丈夫当天因为急性肠炎不能发车,还向郑伟出示了他的证件,出示的过程很短暂,郑伟隐约能记得此人姓‘程’。即便女人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但郑伟还是主动说出了提货地点,正是大西街的‘彩屏美发厅’。”
  说着,林伊娜将一个女人的照片贴了上去。
  “美发厅老板石彩屏,女,1965年7月生。其配偶于八年前因心肌梗塞去世,二人育有一子,名为石赟。很快吕梁警方发现了关键性证据,他们在尸体藏匿的卡车货箱内发现了一枚金戒指。戒指上的指纹,与大同警方在彩屏美发厅内提取到的成年人指纹相一致。”
  “那都可以直接逮捕了。”史跃平言简意赅地说。
  “晚了,人已经跑了,和她的儿子一起失踪了。”林伊娜指了指白板上林鹏的照片:“回到刚刚说的那起出售盗版淫秽光碟的案子。根据林鹏提供的线索,公安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几乎查遍了太原当年7月前后有招工需求的工厂,一无所获。根据对林鹏的审讯情况,他未必故意撒谎,而且他力求检举立功,也不具备做伪证掩护石彩屏的动机。同时大同警方也向石赟所在的小学确认过,石彩屏曾在案发后九天替石赟办好了退学手续,原因也是去太原打工。因此最大的可能性是,石彩屏为了策划出逃,故意放出了障眼法和烟雾弹。”
  “你电话里不是说‘惊天发现’吗?”史跃平挠了挠额头:“可是这个6·16案和我们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们一起去吴文雄的家中走访时,你提出要采集他妻子的指纹,今天比对结果出来了。”说着,林伊娜将迟彩萍的照片贴了上去:“吴文雄的妻子迟彩萍,就是当年的石彩屏。”
  临近午夜,迟彩萍带着迟斌匆匆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不到两年的家。和上次逃亡不同的是,迟斌长得更高了,他分担着更多的行李,在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火车站。”迟斌看着司机做出了上车的手势,急忙和迟彩萍进入车内。
  与此同时,车外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透过车窗看去,警车正逆着他们的方向背道而驰。迟彩萍回头望着,警车的目标似乎就驶向了西夏小区。
  年轻司机好奇地看着警车看了一眼:“嚯,三辆警车出动,好大的架势。”
  “好好开车。”迟斌提醒着司机,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前方就是火车站。远远地望去,红蓝色的警灯已经笼罩在了站前广场,司机见这阵仗,点评道估计又有不法邪教组织煽动暴乱了。
  眼见着司机即将抬表,迟斌急忙地说:“我们换地方了,调头。”
  “去哪儿?”
  迟彩萍脑子里空白了一秒,随后脱口而出:“北武当庙。”
  “北武当庙?那可在石嘴山哪。”司机吓了一跳,猛地摇头:“四十多公里,都到贺兰山上了,不去不去。”
  “二百块钱。”迟彩萍攥紧了拳头,马上补充了一句:“不,三百。”
  出租车果然调头了,一路向大武口飞奔而去。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迟彩萍,心生疑窦:“你们是去汝箕沟的?不对,你们这打扮也不像是矿工。”
  迟彩萍没有说话,司机也识趣地闭上了嘴。车辆疾驰的窗外,是西北秋冬肃杀的夜色,从夏到秋,兜兜转转的他们最终还是回归到了原点。
  车辆缓缓地停了下来,庙宇在层峦叠嶂的险峰中格外庄严。目的地到了,迟彩萍和迟斌头也不回地走下车,但他们并没有进入宝相庄严的寺庙,而是继续向东的茫茫夜色中走去。
  不知何故,出租车留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迟彩萍示意迟斌不要回头,赶快向前走。
  这一路上,迟彩萍已经盘算好逃亡计划:公安既然已经包围了西夏小区,今晚必然会在火车站和货车站设卡搜查。但公安的速度再快,他们的搜查范围在一夜间也出不了市区。今晚,迟彩萍和迟斌先在山上躲一夜。明天一早,他们下山直奔石嘴山站,先从石嘴山坐车去西宁,再由西宁一路南下到广东。
  迟彩萍边和迟斌讲述着这个计划,边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山上偶有早年矿工搭建的临时板房,只要能遇见一个就能容纳他们母子今夜落脚。
  不知道向前走了多久,迟斌已经气喘吁吁:“休息一会儿吧妈妈,就休息一小会儿。”
  迟彩萍打着手电环顾着四周,寂静的山林被包围在漆黑的夜色中。迟彩萍稍稍安心了些,她找到了一块平地,又从行李箱里掏出两件大棉衣:“睡一会儿吧,但天冷,不能睡太久。”
  把棉衣披在身上,迟斌靠着迟彩萍的肩膀缓缓睡着了。
  迟彩萍也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山上的风、往日的记忆和未来的路一时间都涌到了身边,她觉得累极了。半梦半醒间,耳畔突然隐约传来警笛的长鸣。这两年,警笛声就总是出现在她的梦中,扰得人不得安宁。
  不对,这不是梦。迟彩萍猛地睁开了眼睛,她侧耳又细细地听了起来。暗涌的风声里,确实夹杂着威严的警笛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让迟彩萍瞬间意识到这个现实。
  “小斌,小斌!”迟彩萍用力地拍打着迟斌,脑子里很快浮现起那辆停留在庙宇门口的出租车。或许是伸张正义提供线索,或许是惦记着公安的悬赏金,司机还是报警了。
  迟斌从懵懂中醒来,失温的身体直打哆嗦。迟彩萍再也顾不上更多了,牵着迟斌向前方跑去。刚睡醒的迟斌又冷又累,他提着两件行李,脚步很快放慢了下来。迟彩萍让他扔掉了一件手提包,那里原本装的是为去广东准备的夏装。迟彩萍不敢回头,她生怕回头看到公安已赶到山麓近在咫尺,但好在公安还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漆黑的视野里,迟彩萍关掉了手电筒,只是凭借着感官在山路上快步走着。或许夜晚也能成为他们的保护伞,只要视野里没有光,就说明公安还没有到。
  身后迟斌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直到摔倒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妈妈,我跑不动了。”迟斌瘫倒在地,周遭甚至回荡着他几近极限的心跳。
  黑暗中,迟彩萍一个巴掌重重地扇了过来。在迟斌的记忆里,这是妈妈第二次打自己。上一次,还是他们要逃离大同前改口身份的期间。但是打吧,挨巴掌也比这担惊受怕的日子好多了,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挨多少个巴掌都行。
  “妈妈,活着好累。”迟斌说。
  隔了片刻,他的耳畔回荡起迟彩萍的哭声。那哭声就像是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发泄着对坎坷境遇的控诉:她提起了两年前杀人时的软弱,她没能制止迟斌跑出去求助;她提起了抛尸时的粗心,她没能忍着心底的恐惧将货箱仔细检查;她提起了改名时的犹豫,她没能和老街坊们断绝关系以消除后患;她提起了自杀时的愚蠢,她没能在被公安收集指纹后当机立断出逃。
  夜色中巍峨险峻的山峰岿然不动,似乎在默默聆听着这对抱头痛哭的母子无助的呐喊。东面的银川平原坦荡辽阔,西面的阿拉善沙漠苍凉无垠。崖壁险峭,山峦跌宕。极目远望,这是一片松涛林海深盖高坡深谷的广袤天地。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灌木丛里突然发出一阵窸窣的声响。
  第13章 01、开凿温泉浸浴,喷涌地壳泥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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