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1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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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姚崇看着她这样的表现,又忍不住再对她提高了一层评价。
  宫中近来戒备森严,唯恐走漏风声。支妙音二人又经过了一番搜身,确保并未带有行刺之物,才终于站到了姚兴的面前。
  姚兴已经醒了,但神思依旧恍惚。
  这位秦王眯了眯眼睛,只觉眼前的视线有几分模糊。殿中的纱帘也统统落了下来,遮挡了外间的日光,让他在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后,竟一时之间无法分清,他到底在白日还是夜间。
  直到有人将清水送到了他的嘴边,打湿了他的双唇,才让他慢慢聚拢了神思。
  “……崇弟,她们是什么人?”姚兴的声音虚弱,眼神却忽然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而锐利了起来。
  姚崇连忙上前解释了两句。
  “心病?”姚兴冷笑,却因这一笑牵动了五脏,变成了一阵咳嗽,“好,我倒要听听,你怎麽治我这个心病。”
  支妙音躬身,比了个佛礼:“贫尼来关中只三日,但已听闻了不少与大王有关的新鲜消息,也听到了关中近来流传过、又被人扑灭的童谣,斗胆做个猜测——大王在怕,在惊,也在怒!”
  “放肆!”姚崇脱口而出。
  姚兴却没开口,支妙音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沉稳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在了这昏暗的大殿中:“几首童谣而已,就算是再如何对比、嘲讽,也不至于让大王直接被气成这样,否则您早该向魏王或者应帝投降,做个不必顶天立地的国君了。您真正气的是另一件事,是这些童谣能流传到关中所代表的意思。”
  “若不算您近来向西、向西北的出兵,秦国所掌控的,其实仅有关中而已。天幕说您不分邦交轻重,不识天下大势,纵容僧侣妄为,佛教盛行,您也先拼尽全力地做出一个个改变,只为了让关中基业稳固。可就算如此,童谣还是传了进来,您有且仅有的关中被人在无形之间渗透到了这个地步,您又怎能不怕,不惊,不怒!因为这代表着,您先前所做的种种,全都不过是白费工夫!”
  “闭嘴!”姚兴涨红了面色,忽然一把抓住了身旁姚崇的手腕,试图借助这份支撑,坐起身来,但在先前的吐血之后,体虚如他,连色厉内荏的色厉都做不到。
  可姚崇也惊喜地发觉,握住他的那只手好像已多出了几分力气,不像是此前那般死气沉沉的样子。
  支妙音语气平静,却没在姚兴暴怒的一句“闭嘴”面前让步,而是继续说道:“我闭不闭嘴,都不会影响这个结果,您是为何而气,您心中清楚,这就是心病。而我既有底气说要来医治您,也就带来了我的心药,只看您还愿不愿意听下去。”
  “大王。”姚崇低声提醒了一声。
  姚兴接过了绢帕,擦拭去了唇边的血色,也缓缓地平复下了心情。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也不想继续这般颓丧下去,甚至像是一个不慎就要咽气暴毙。
  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怒气:“说说吧,但我希望,你不是来劝我看开,放弃执念的。”
  说句好笑的,他覆灭凉国,将鸠摩罗什释放回天竺的时候,那家夥还真的是这麽劝他的,一点也不怕他选择将人扣留下来。也算是加深了他对某些佛教徒的头铁印象。现在又来了两个!
  幸好,支妙音不是来超度他的。
  她沉声答道:“我有四字赠予秦王,叫做,堵不如疏。不如看看,这样做后,会是何种效果。”
  姚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详细说说。”
  ……
  关中地界上的求医告示,像是一阵清风刮过,只带来了一阵关于赏 金高达百斤黄金的传闻,惹来了一阵羡慕的揣测,就已全部撤了下去。
  反而是另外的一件事被提到了台面上来。
  姚兴在长安城中召集了百余名百姓,与官员同登朝堂,将关中近来盛行的民谣逐一念诵了出来,对比转过年来的这几个月间,长安相比于关中的治理还差在了哪些地方。
  大司马姚崇则以继承人的身份,亲自参与到了关中水渠和蓄水池的挖掘当中。
  而效仿应朝的条条政令也有条不紊地推行了下去。
  虽然仍有众多声音在羡慕洛阳的情况,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随意迁徙,关中能有风貌的改变,姚兴也当得起一句明君之称。
  也有人在质疑姚兴此举是否有过度模仿应朝的嫌疑,仿佛是为了等到将来大应打过来的时候,能够毫无障碍地融入当中,但民间如何说不管,朝堂上的臣子都知道,魏王拓跋圭还屯兵在北面,随时能与秦王联手,那麽这短暂盛行的流言就可以不必多管。
  起码关中百姓的唱词已因这接连的变化,而大有改变了。
  姚兴面色仍未恢复到先前的红润,倚靠在马车边时,从姚崇的位置,能看出几分不容掩饰的倦怠。
  但窗外的声音,又让他打起了几分精神。
  无人知道这辆朴素的马车中,正坐着关中的主人,那这歌谣应当不是有人刻意唱给他听的。
  只听那小儿拍着手唱道:
  “青龙头,白龙尾,小儿求雨天欢喜。”
  “麦子麦子不长,起动起动龙王。”1
  “……”
  这是一首,求雨的童谣。
  姚兴懒倦地开口:“今年果然有些天旱。”
  “是。”姚崇答道。
  “别让永安找到可乘之机。”
  姚崇也答应了下来。
  又忽听姚兴问道:“那两位神医呢?”
  姚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姚兴说的,是那两位女尼,连忙答道:“她们歇脚在了长安的一处寺庙中,说是准备继续向西北去求索真经,体悟佛理。”
  姚兴叹了口气:“想个办法吧,帮我将她们留下来。徒然消耗民力的僧侣留不得,但这样的能人,只有此一面之缘,未免可惜了。我还有些话,想过两日请教她们。”
  ……
  慧果合上了窗,也挡住了外间传来的喧闹声。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您为何要这样帮姚兴呢?虽说他势必会因此对您有所信任,让我们能做更多的事,但若姚兴死在了这次急火攻心之中,关中必乱,说不定就能让洛阳那边伺机进攻。”
  支妙音道:“无妨,苻内史的童谣攻势,已经达到目的了,而我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我想——”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飘过的佛音,却又笃定至极,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陛下希望得到的,不会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关中。”
  第101章 殊途同归与突生变故
  “所以,哪怕此刻的姚兴还与陛下为敌,我们也不能真将里应外合的目的理解错了。”
  这个里应外合,必然不是从内部让关中变得千疮百孔
  ——姚兴也没这麽蠢,会让她们以这种方式得手。
  而是,让关中变得更像大应,也就更能为陛下入主关中,大开方便之门。
  这不是比简单的传教有意思多了吗?
  “姚兴会上鈎吗?”慧果问道。
  支妙音道:“那就要取决于,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们要如何跟他说了。”
  ……
  这次再会的地点,不在长安城的秦王宫中,而在长安以西二十里外的一处小亭中。
  慧果看似沉着地跟着支妙音踏上了西行的旅程,仿佛真要如同她们告知姚兴的情况一般,预备西行天竺,沿着鸠摩罗什已走过的路,前去求索真经。
  但她的心中,仍是有几分忐忑的。
  毕竟,若是这样离开了,之后再想要找借口回来就难了,也显得高人掉价了!
  可在那小亭周遭看到了秦王的卫队,被邀请入亭后又见到了姚兴本人,这一点忐忑也已经烟消云散。
  支妙音比了一个佛礼,从容有度地问道:“不知秦王有何见教?”
  姚兴没有跟她绕圈子,开口便道:“我有几句治国之问,想要请教法师。”
  支妙音闻言就笑:“秦王不觉得这话说来有些好笑吗?我一介女尼,哪知什么治国之策。”
  “法师无需自谦,从你能看出我心中所虑,心病由何而来,又因何而解,就知道法师并非常人。”
  姚兴盯着支妙音的脸,试图从这张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出破绽来,却只见到她又一次发笑。
  “秦王啊秦王,你如此好骗,岂是为人君主之道。”
  “放肆!岂容你这样和我家大王说话。”后方的扈从一听这话,拔剑怒喝。
  姚兴抬手,止住了扈从的动作。“不得无礼。”
  他皱着眉,向支妙音问道:“敢问法师,何为——如此好骗?”
  支妙音仿佛全没瞧见那把一半出鞘的利剑,依然平静的声音徐徐作答:“因为我给陛下提的治病之道,从来不是什么政见。我经营宗教二十多年,还曾主持过一间寺庙,自然会明白一个道理,要让别人接受你的说法,信仰你的宗教,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佛法有多高明,而是要比其他人都明白对方的想法。所以归根到底,我只会揣度人心,不会理政,也就自然不敢回答大王的为政之问。”
  这还真是一句姚兴完全没想到的答案。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下一刻,他却是不怒反笑:“你就不怕这句话说出来,我要治你的罪吗?”
  支妙音答道:“大王要治我什么罪?大司马出钱邀我来为您诊治,我对症下药,将您救了回来,钱货两清,我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这黄金我拿得安心。您以国策相问,我坦言不懂,是说真话,并未诓骗,何来罪过?昔年我做主持的时候,是骗过不少人,但如今年龄渐长,也越发知道,只靠着玩弄人心迟早要祸及自己,还是要精进自己的本事,于是西行前往天竺,也是踏上赎罪之路。听闻秦王信佛,那该当支持我才对,为何要问罪?”
  姚兴:“……”
  要不是他此次出行乃是临时决定,他都险些要以为,是有人提前将他的行踪泄露给了对方,让对方提前准备好了这一通话术!
  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全无一点罪过。
  不仅无过,就算先前说他好骗,那也不过是……不过是一句事实。
  可也正是因为支妙音的答复,他越发坚信了一点。他来此地蹲守的决定并没有做错,想要请人回去做幕僚、咨询国事的决定也没错!
  他忽然起身,向着面前的支妙音郑重地行了一礼:“问罪一说,确是我对法师不敬,但这治国之问,仍想请法师不吝解答。”
  这一次皱眉的换成支妙音了。
  仿佛是被秦王这“折节下问”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还向后退出了一步:“……我已和您说了,我不通政令!”
  “但您懂人心。”姚兴抬眸,给出了一句坚决,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的答案。
  这就够了!
  姚兴又向前一步,语气急切:“法师能揣测我的心思,难道不能揣测民心吗?姑且把关中百姓当作如我一样的病患,将他们医治好,又要如何对症下药呢!法师愿收诊金,我姚兴也出得起这个钱,为何不能留在关中,多说几句方略再走?待到关中无虑,法师要走,我绝不阻拦,甚至会派遣千人相送,直到将法师安然送到天竺!”
  他求贤若渴之心,早已溢于言表。
  支妙音缓缓松开了眉头:“大王……此言当真?”
  “自然!”姚兴信誓旦旦。
  “那好,”支妙音答道,“贫尼会尽力为秦国除去沉疴……”
  当然,把关中治活了,但把秦王治死了的话,应该和他这次邀请自己的目的,和她说出的这句话不冲突吧?
  支妙音在坐上车舆折返长安的时候,心中默默想着。
  但反正大司马姚崇不在意,盛情相邀的秦王自己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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