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72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华山太守董迈的头颅,被羌人示威一般挂在了军旗之前。
  关中大军便这样越过华山一带,进而向弘农方向进发。
  华山太守的遭遇警告了弘农太守,就算有天幕在上宣传,对于这些羌人来说,永安依然是他们的敌人,是他们要拼力战胜的对象。
  他若指望对方认清所谓天命,还不如指望自己的城关能坚固一些。
  幸好,弘农郡扼守三门峡要冲,弘农太守陶促退居焦城,在姚兴汹汹来袭的进攻面前,还能勉力支撑。
  但当他望向下方黑压压的兵马时,心中只剩一片惨淡与恐慌。
  “太守,咱们……守得住这城吗?”满身披挂的士卒向着长官问道。
  陶促恍惚着答道:“……就算不能,也得能啊。”
  光是看着先前华山那头传来的战报,加上此刻城下羌人兵马的叫嚷,再是不通军事的人也能看出,姚兴攻向洛阳的心思有多麽迫切。为了震慑洛阳,他此刻也更想要用强硬的手段攻城。
  这与天幕所提及的,完全是不同的发展!
  在那个不同的故事里,姚兴起先并未将进攻洛阳视为自己最大的目标,所以让陶促还能有余力传讯洛阳,进而向建康求援,最终得到了永安的援助。
  可今日不同!
  黑云压城城欲摧,在这可怕的怒浪面前,仿佛他只要有稍一口气松懈,便会被吞没得渣也不剩!
  “洛阳方向……还没消息吗?”陶促苦涩地朝着下属发问。
  但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羌人精锐包围了焦城,若非三门峡段水路险要,不能放任任何一座城池在敌军手中,凭借他们的人数早可以继续东进,而不是在这里非要破城不可。
  也正是这个包围,让陶促不仅需要昼夜不歇地戍防于城头,防止城关被攻破,还无法收到外界的消息。
  倘若洛阳方向真有援军消息传来,那也只会是他看到了援军,没有其他的可能,又怎会是从下属的口中听闻!
  他费力地将目光从城下移回城内,看到了一张张不知是因寒风还是恐惧同样失去血色的面孔,只能极力安慰道:“今日的情况,总不会……再比天幕上更糟糕了。”
  可这句安慰,在底下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阵呼喝面前,又显得何其单薄无力。
  只是他从城头看不到,当那位邺城来客抵达姚兴军中,从营中走过的时候,却仍能看到,这场出兵对于关中士卒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冬日,原本就不是一个适合于进军的时候。
  以游牧民族的习性来说,这个时节他们早已完成了对外的劫掠,回到了诸如河湟谷地、漠北某处山谷这样的避风之所,等到寒冬过去再行图谋。
  自羌人占据关中以来,这个相对气候和暖的地方,于他们而言便是一处安乐窝。
  这次突如其来的进军,既是为了打破既定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在打破他们先前的作战习惯。
  北有中条山,南有秦岭,按说北部的朔风应当已被拦截在了这条崤函道外,可当人身在其中的时候,只觉猛烈的穿堂风裹挟着江中潮冷的水汽铺面而来。
  崔浩又扯紧了身上的风氅,方才躬身,自掀起一角的帘帐中穿过,抵达了姚兴的面前。
  军帐之中炭火正旺,与外头苦于天寒的士卒处境大不 相同。崔浩他先前被寒风冻得有些干涩的喉咙里,也终于呼出了一口热气。
  他恭敬地朝着姚兴行了个礼,口称了一声“秦王”。
  行礼问好之间,他也不忘以余光打量了一番上首的姚兴。
  拓跋圭不信天命,也因永安的表现不敢轻信天幕的判断,让他在抵达此地后好好看看姚兴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点,崔浩牢记在心。
  在他的视线中,彤彤明火将姚兴略显深刻的眉眼照得有些模糊,以至于乍看起来,更有几分温和从容的姿态,也难怪会有人说,姚兴这人的有些表现像极了大秦天王苻坚,可他能如此果断地向洛阳发起进攻,这军营之中也是血气不减,又让人何敢小觑于他!
  “你说你是——”
  “清河崔氏,崔浩。”
  “清河崔氏……”姚兴玩味地端详了一番下方的年轻人,“魏王选了一个有意思的使者。”
  崔浩迎着他的目光,坦坦荡荡:“不是魏王,是魏帝。”
  姚兴面色一变,骤然意识到,面前的崔浩固然年轻,但他背后那位不满三十的主君会派遣他前来,可不是向外示怯的!
  他也毫不犹豫地就向姚兴告知了这个大消息——
  魏王拓跋圭,预备称帝!
  姚兴沉声问道:“他是要你来告诉我,他已决心绝不向永安屈服,继续与对方为敌?还是要借你之口来向我挑衅,让我向他俯首称臣?”
  “都不是。”崔浩答道,“陛下希望借我,向秦王传递三个信号。”
  三个信号?
  姚兴眼眸微眯,“让我先猜猜吧,第一个,便是如你一般的北方士族,虽为汉人,仍愿听从他拓跋圭的指挥。”
  崔浩:“正是。但这并不是因为永安对士族无有好感,促成了我们的倒戈。而是因为我们看得到,魏帝陛下有统一北方的潜质,也有理政治世的本领。”
  姚兴轻嗤了一声。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崔浩将话说得体面,实际上还不是在说,他不如拓跋圭多了去了,所以只有拓跋圭能统一北方。一边说着不是让他俯首向北,话中暗藏的又仍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能请来的只是西凉朔儒,而拓跋圭竟能令清河崔氏子弟作为使者,确是赢面不小!
  “其二……”姚兴顿了顿,说道,“他在北方战场已取胜,有了余力向我发起联合。”
  崔浩点头称“是”,“魏帝陛下已攻灭邺城,连杀慕容宝和其兄弟数人,余下的慕容德、慕容熙等人不足为虑,如今陛下虽有心先回平城登基,但永安毕竟是大敌,还是该当与秦王商议一番联手拒敌之事。”
  先打永安,随后他们再来决出胜负。
  ——这便是拓跋圭让崔浩前来的意思。
  以姚兴看来,这崔浩倒委实是个聪明人,半个字也没提到天幕,以免戳人痛脚,不像那蜀中方向赶来的两个使者,上来就是一句“秦王可愿如天幕一般与蜀中结盟”,真是对得起他对蜀中那群氐人的印象。
  等等,说到蜀中氐人……
  姚兴疑惑:“你说拓跋圭他攻灭了邺城,你是从邺城来的?”
  “不错。”
  姚兴:“那你似乎来晚了吧。”
  从蜀中到关中的道路,虽因当年蜀魏交战被拓宽良多,但仍不是一条好走的道路,就算是日夜不休快马赶路,也起码需要十日。
  可从邺城到此地,几乎全程都是水路,就算要越过前方的交战局域需要多加小心,对崔浩来说,充其量也就需要五日而已。这还是往多了算的。
  那麽为何,崔浩会比蜀中的使者来得还要晚?
  崔浩答道:“这便是魏帝陛下希望我向您转达的第三件事。您迅速起兵,能称一句杀伐果决,但千万别落入了已知的圈套里。”
  “我在抵达此地前,在洛阳周遭停留了几日,未能进入洛阳城,只将北部防线看了个清楚。这洛阳之地有能人啊,自邙山抵孟津、小平津一带,都已用最少的人力设置了最为有效的防守。那麽您觉得,洛阳以西的函谷关又会如何?”
  “魏帝能派遣我往关中方向出使,向您陈说结盟利弊,那位大应陛下又会如何行事?总不能是留在建康,等着我们去朝拜的吧。”
  姚兴神情更冷,望向崔浩的眼神里,却已又少了一分因他年龄而来的小觑,“你是说,我就算此刻能够速胜弘农,也会被拦截在洛阳城前重蹈覆辙。”
  崔浩答道:“这是您说的,不是我说的。”
  姚兴真是要被崔浩给气笑了。
  但崔浩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本要发作的怒气,又被按捺在了当场。“我只是想说,若人人都是这样警惕,起兵的起兵,派遣使者的派遣使者,恰恰也说明了对手的强大。”
  “这场结盟由谁主动发起,由谁主导,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要如何拿到这个扭转舆论与民心的契机!”
  崔浩又朝着姚兴拱手行了一礼:“请秦王三思。”
  姚兴的指尖在手边的毛皮扶手上轻轻摩挲,营帐之中一时之间只听得到炭火的哔啵作响,直到一个声音重新响起在了帐中:“说说洛阳。”
  崔浩的脸上不见拉锯得胜的喜悦,只平静地答道:“洛阳驻兵必然不多,但因民心向着永安,加上有人筹谋布局,防守远胜弘农。洛阳八关能被列为汉时屏障,也绝非只因地形位置而已。秦王若要速胜洛阳,光靠强硬手段可不够。”
  “那麽崔先生的意思是?”姚兴徐徐发问。
  同在帐中的众人,都已敏锐地留意到了姚兴对崔浩的称呼发生了变化。
  都不知有没有到二十岁的崔浩,其实当不得先生二字,但他今日出使的种种表现,又仿佛真能担负起这个称呼。就连崔浩自己,也只是在稍纵即逝的意外后,仿若无事地接下了这个名头。
  “在此之前,我想请问秦王一句话——蜀中情况如何?”
  姚兴答道:“谯纵已抢先一步反叛,自立为王,号称成都王,一面让一支兵马北上汉中,作为策应,一面让两位使者前来关中向我表态。”
  “但我猜,秦王并不信他们。”崔浩接道。
  姚兴但笑不语。
  这种话不必明说,大家彼此知道就好了。
  蜀中的氐人不想跑到外面去打仗,不想和荆州兵交手,就能反过来把上面指挥的刺史宰了,难道现在就能脱胎换骨,愿意跑到更远的洛阳作战吗?
  说什么笑话呢!
  “那便只向他们借道借船借马,但不用他们的人。”崔浩下了判断。“至于要如何打洛阳,我想给秦王提一个特殊的建议。比如说——”
  他的目光像是越过了营帐,看到了营帐之外交锋的战场,“对弘农诸县围而不攻,额外派出一队人马听我指挥。”
  ……
  “桓将军!”
  “桓将军……”
  桓谦一一与这些凑上来的人打了招呼,认真地敷衍了诸如“陛下什么时候到洛阳”“洛阳百姓之后算什么籍贯”的问题,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脱身的借口,和外头接应的下属会合到了一处。
  下属瞧见,这位素来有些过于温和的桓氏将领,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提醒道:“其实您大可以和他们说明白的。”
  桓谦摇了摇头:“你看到洛阳城中的情况了,你忍心吗?”
  下属也跟着摇头。
  桓谦心中暗叹,桓玄这位堂弟,真是给他安排了一个麻烦的任务。
  他越过伊阙关,抵达洛阳的时候,头顶的天幕刚刚结束。
  对于洛阳的百姓来说,他的到来,与神兵天降也没什么区别。
  上一刻,天幕还在说,永安在洛阳打了一场漂亮的战役。下一刻,南方就有一路军队抵达了此地。
  所有围拢上来的洛阳百姓都在问,永安陛下是不是早已料想到了这一出,于是提早派遣桓谦来到了这里。
  望着那一张张麻木中透露着希望,眼神里带着渴慕的眼睛,桓谦要如何才能说,他并非永安部将,而是尊奉了桓玄之命来到此地探路。他说不出啊!
  他更是在到了此地后才知道,洛阳这头的官员因今年春旱秋收不足,百姓饱受饥饿之苦,干脆偷跑了。对于混乱的东晋士族上层来说,跑了个无关紧要之地的太守,根本掀不起任何一点风浪。
  而对于洛阳的百姓来说,就是前朝的官员跑了半年,天幕宣称了天命所在,大应陛下也派出了真正的官员。
  桓谦的面皮终究还是不够厚,干脆咬着牙认下了这个应帝使者的身份,然后满是忐忑地看到,这些洛阳百姓从家中取出了仅剩不多的口粮,向他们这些人展示善意。
  他心中的包袱愈发沉重。为了防止洛阳因天幕所说遭到进攻,干脆将自己麾下的人手分编成了数队,配合上响应募招而来的洛阳百姓,镇守在洛阳周遭。他又花了数日的时间,理了理先前留在洛阳的账册,寻到了个废弃粮仓的位置,从中翻找出了些并未霉变的陈谷,暂时充作军粮。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