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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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个说出这句“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的人,是魏武帝曹操。
  但在他的晚年,为了治理北方打下来的基业,就已有所让步,到了曹丕之时,更是对世家做出了妥协。九品中正制之下,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成为了常态。更不必说司马氏篡权之后……
  且看今日的南方朝廷是何种风貌也就是了。
  按说这句话,已如“洛水之盟”一般,少了几分信誉,但看看说出这话的人吧。
  若天幕所说是真,这位未来的永安大帝是一个连世家亲眷都敢杀的人,是一个连黄巾军当年旧事都敢做的人,谁又会怀疑从她口中说出的公平?
  再看近日间她以皇后身份做出的决策,看似还在与世家虚与委蛇,实则早已对他们削了一刀又一刀,也将实权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仿佛冥冥之中,正是要与天幕相应,就更让人相信,那句“唯才是举”也能是真的。
  所以也别管天幕所说,到底是不是他们连编都不敢编写的故事了,倘若朝野上下都能被肃清一通,将会空出多少位置?
  那正是他们这些人的机遇!
  这又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
  再看天幕之上提到的一个个名字,有的他们或有耳闻,有的便是干脆听都没听过,还有的还是野路子出身,愈发证明了一点:这唯才是举,乃是不拘性别,不拘年龄,但凡有才能与长处,都可到永安陛下的面前一展拳脚。
  ……
  “道和,这天幕说的是不是你?”
  刘穆之忽然被同伴推了一下,方从呆呆望着天幕的恍神中醒转了过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他摇头:“我也不知道。”
  若天幕所说寒门也可凭才学得到重用的话,他或许也真在其列。按照祖籍来算,他乃是昔日汉高帝刘邦庶长子刘肥的后代。
  可就像孙恩借用的那个身份充满了往脸上贴金的意味,这个所谓的刘肥后代,真实性就很有待考量。
  起码在刘穆之有记忆以来,他便居住在京口巷陌之间,与寻常人家无异。
  或许唯独有些区别的是,他家总算还能供应得起些许笔墨,让他有识字学文的机会,又因天资聪颖,通读尚书左传之书。待得长成后,又得到了朝廷那位建武将军江敳的赏识,在军中做了一位主簿。
  若是天幕说到的名字,是什么刘大、刘富,或许还有太多重名的可能,但“刘穆之”,却并不是一个很大众的名字啊……再加上了京口这个限定,就更加不是。
  “你说,户部尚书是什么官职?”刘穆之面露思索。
  尚书好说,自昔年汉武帝以少府尚书处理政务起,“尚书令”慢慢发展起了权力,又为了遏制尚书令独大,实行分曹治事。到了曹魏之时,定为吏部、左民、客曹、五兵、度支五曹,沿用至今。
  这个户部尚书约莫就是类似于这样的官职。
  而“户部”……户,即民户,许是与天幕提及的隐户入籍、土地赋税有关?
  要这麽说的话,应当与度支曹尚书有些相似。
  但想来是因新朝需有一套重新运作的选官方案,在官职体系与名称上都有了不小的改动。
  他一边想,一边口中喃喃,忽觉自己又被推了一下。“你呀……现在是关心户部尚书是何官职的时候吗?我若是你,便即刻动身往建康去,说你就是那个刘穆之。你信不信,先前天幕未报出刘大将军名字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前去冒领,现在有了明确的三个字,同名同姓的必定有人动了心思,可又有几人能如你这般?”
  别看主簿只是个小官职,放在刘穆之这样出身的人身上,已不寻常了。
  若能一步登天,岂不更好?
  刘穆之却伸手,将同伴按了下来:“若是所谓的刘穆之慕名来投,便能即刻备受重用,于真正有才能的人来说,不是宣扬唯才是举的千金买马骨,而是偏听盲从。”
  他望了眼天幕,微微叹了口气。这既像是提早宣告了未来,又让人总想怀疑,未来已多变量,未必就会再如它所说的那样发展。
  他也更不希望,所谓的君臣携手,是因为这样的上天宣告。
  事已变,人又会如何呢?
  “莫急,你我且静观其变吧。”
  几乎是在同时,天幕之下的另一处,也已有人闭门,谢绝了邻人的劝说。
  “世上叫陶渊明的人何其之多,也未必就是我这个山居闲人。”他望着眼前陈设简陋却不淩乱的小屋,听到屋外有人远去的脚步,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他曾祖父那一辈,也算是东晋朝廷上力挽狂澜的人物,但到了他这一辈,自父亲在他八岁那年去世后,日子便每况愈下,至于贫寒。
  也便是先人留下的儒家经典,诗典名篇还能用于研习,不至于沦落到成为白丁的地步。
  可好像他陶渊明就是见不得那官场上的乌烟瘴气,宁可继续安享清贫,也懒得去争什么官阶。几年前,他做过一阵州中祭酒,没几日便受不了辞官跑了,去岁州里又征辟他做主簿,他还是给拒了。
  唉,天幕所说,他在什么兰台省里编写教材,听来似是个好差事,可若仍是吏治如此,让人恨不得避世入桃源绝境,又何必非要自找不痛快呢。
  该听该看的也不是天幕如此,而是随后的柴桑如何、扬州如何、天下如何。
  月满空山,人声鸟语寂寥。
  陶渊明干脆和衣躺在了窗边的床榻上,继续听着头顶天幕的声音。
  ……
  【毫无疑问,对于彼时的永安来说,就算已从皇后变成了太后,能招到麾下的人依然相当有限。】
  【在这个时期,有才学的人分成了两类。一类,就如同早年间的谢安一般,选择了寄情山水,做一位隐逸之人。当然,谢安的隐居属于是大多数人学不来的那种,别人的隐居种地可能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他的隐居就是“朝乐朗日,啸歌丘林。夕玩望舒,入室鸣琴。”——有钱没钱,一目了然。】
  【另一类,就是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的人,他们要为自己的胸襟抱负,查找一个合适的买主。】
  【但问题来了,投效明主的人其实要比居处山林隐逸的人更多,奈何在这一部分人的眼里,永安甚至不是一个选择。可能新被扶持上位的小皇帝司马德文,都更像是一个有可能的明主。】
  【直到蚕桑祭祀之后,才终于有人看到了永安大帝的特殊。也因永安亲临京口,让刘穆之有幸,与她有了一段交谈。】
  【刘穆之也是个胆大的家夥,或者说,在这个时代,胆子不大的也活不下来。他上来就问了永安一个问题,您从原本为人筹谋,变成走向前台,是打算自己拉起旗号了吗?】
  “……!”
  刘穆之无语地看着眼前的朋友刚刚消停了动作,现在又伸手将他的脸揉搓了一通,仿佛想要看清楚,这个平日里让人觉得温和敦厚的人,到底为何会有这样的胆子。
  “这种话你都敢问?”
  万一永安与桓玄的关系尚可,或者起码现在还要保持和睦的关系,即刻就能将这个说出此话的人解决了,免得他将闲话给传开了。
  “有什么不敢问的?”刘穆之粗略一想都能猜到,自己到底为什么这麽大胆。
  若是永安彼时只是主持祭祀而已,迹象还没这麽明确。
  可再配合上祥瑞出世、收拢民心,就完全不同了。
  再假如,他又能比别人更快越过那个女子不可称帝的固有印象,会得出这种结果,有什么奇怪的呢?
  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若不能得遇明主,所有人也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倘若他能得到一个答案,却也因此而死,那也总算是做了个明白人。
  “真有肚量的明主不会因为这个问题杀我。”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永安没因为这个问题生气,反而是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有异心的?】
  【刘穆之说,从您先用佯装上吊逼迫司马道子收手,又手握皇帝退守石头城的时候。但是没想到,那个时候她选择的还是引桓玄入朝,让对方摆出了侵吞山河的气势,而不是自己压过桓玄的锋芒。】
  【可近来再看桓玄行事带来的结果,他又隐约有些明白这个选择的意义了。】
  【毫无疑问,这对君臣的交流,一开始就很有“判头”,谁做了告密者,另一个都得完蛋。刘穆之也并不像是谢道韫和姜定这样的情况,只有永安能让他跻身高位,但在这段交流中,他其实已经无声地站了队。】
  【因为他的下一个问题就是:您凭什么觉得,当您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后,能让人才归附于您?】
  【再如何唯才是举,能为身陷底层泥淖的人才看到希望,那也得让人觉得有跟随的信心才行啊。】
  【估计按照刘穆之的想法,要是当时有个喇叭,能宣扬一下女子执政也能成事就好了。】
  【这不是一句嫌弃,而是一句为君主的考量。结果,永安给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回答。】
  天幕之上的剪影,像是夕阳下的京口。
  两道身影逆着江流的方向沿岸行走。
  解说的女声仿佛也正与永安的身份相合,让这段从她口中复述的话,在这一片粼粼金光中,竟像是当时的永安对着刘穆之说出。
  “我们从你这个姓氏说起吧,你觉得刘邦的家乡沛县大吗?”
  “沛县不算小,但不是都城,比不得建康大。可就是这小小一个沛县,涌现了多少助力于刘邦起事的人才?萧何,沛县的县丞,曹参,沛县管监狱的,夏侯婴,就是个赶车的,樊哙,沛县杀猪的……这些人都为大汉开国创建了不世功勋,成为朝廷重臣,为什么?难道真是沛县这地方曾经天降福运,风水格外的好吗?我觉得不是。”
  “是因为他们跟着刘邦从沛县起兵,经过了一场场战事的打磨,得到了历练的机会。当他们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时候,也就比起其他人有了留名的希望。当刘邦做了沛公,做了汉中王,做了大汉开国之君后,这些人也真正青史传扬。”
  “换句话说,一县之地,选拔出其中比别人稍有本事的,经过一番打磨历练,就能独当一面,立足朝堂,那我为什么要怕其他人因为我是太后,就不跟随于我呢?”
  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或许我需要张良,需要韩信,但我一定不需要一些以曹参萧何自比,却看不清我是什么人的家夥!”
  “先生不应该问我,人才凭什么要因为我打出了旗号而跟从我,更应该问问,你将自己放在哪一个位置上?是要早日得附骥尾的元从,还是能与天下人争个本领高下的人杰呢?”
  【君王是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反而是将领与谋臣需要证明自己,这就是永安的答案!】
  【建康几十万人,在追随一位君主重塑天下秩序的路上,活下来的一定是精英。现在的无人可用,只是别人所以为的而已。】
  【永安的以史为鉴,不仅仅看到了之前农民起义的失败,更在她的对手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被她消化成了一种顶尖的人格魅力。】
  【那是君王吸引臣子投诚的自信。】
  【刘穆之无话可说,叩首而拜。】
  天幕之下,刘穆之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被另一种更为动荡的情绪所占据,迫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比先前更为怔愣地看向那片滚动的画面。
  而先前那些已因“唯才是举”而陷入狂喜的人,更是愈发狂热地望向了天幕。
  永安大帝是这样的态度,也就意味着,她不会轻易被方今世道已经传扬出来的某些名声所绑架,又被士族误导进他们的规矩里,收拢完了一圈“才子”,结果大半又是世家出身。
  天幕上提到过的名字固然会比他们更有出头的机会,却也未必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这一次,他们未必就有这样多的历练机会,让他们成为永安的重臣。
  而那些先前没有这麽多机会接触到高深学识的人,更是听到了天幕随后的话——
  【因得附骥尾而获得逆天改命机会的,不在少数。永安大帝敢如此自信地说,也确实是有事实作为证明的。】
  【有人还记得视频最开头对于张贵人的形容吗?】
  【张贵人姿容妩媚,美色出众,在陈归女病逝之后,就成为了司马曜的心头之好。以美貌得到宠幸的人,注定会面临一个危机,叫做色衰而爱弛。但当张贵人摇身一变,成为姜定的时候,她就逐渐从忐忑奔赴东南的传声之人,一步步变成了革命军的军师,亲自指挥了那场登陆战,打响了永安与桓玄撕破脸皮的第一枪。】
  【这种前所未有的履历,造就了军师姜定的不凡。而在此之前,没人觉得她的头脑是有用的,好像能够撑起场面的,只有那张美丽的面皮。】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琅琊王妃,也就是后来的中书舍人褚灵媛身上。】
  【作为没落士族之女,她掌握权力的机会比永安小了太多,以至于任何人对她的预期,都是尽快为智力正常的司马德文传宗接代。】
  【但在永安的麾下,墨勅制词,起草诏书,以陛下近臣的身份一步步接触到天下风云政变,让她的眼界以极快的速度抬升。】
  【这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是神龙开道,群鲤随行,于惊涛骇浪中直至龙门。】
  褚灵媛张了张口,总觉得自己在这天幕预言面前,有许许多多想说的话,却一阵耳膜轰鸣,以至于也说不出话来。
  先前那句“神爱世人”,已将她震在了当场,让她终于意识到,先前兄长褚秀之到底是顶替了谁送了性命。
  可正如她当日在王神爱面前说的那样,她没有理由因为褚秀之的死去怪责永安大帝,而更应该去恨那些无能又软弱的士族,恨他们只敢做出这等偷摸鬼祟之事,恨他们将世道弄成了今日这样。
  反而是永安大帝敢给她以鲤跃龙门的机会,让她以执笔人的身份书写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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