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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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涌到塌边,问了太医皇帝咳血的原因,眼含热泪地攥住皇帝的手,口称“陛下万望要保重龙体”、“还请陛下少思少虑”,一瘦小一高大的身影险些挤占了陈逐的空间。
  好在他们在榻下,而他在榻上,多少还是与众不同。
  陈逐暗自不虞,面上不显,端着茶碗哄帝王漱了口,同时顺着他们的话头劝诫皇帝,端得是苦口婆心、一片赤诚。
  失血引发晕眩,顾昭瑾眼前一阵阵发黑,听觉便更加灵敏。
  他听着耳边的唠叨,其中,作为青年人的陈逐,离得最近也最为中气十足,言辞恳切到让对他颇有微词的丞相和将军都有所改观。
  闭了闭眼,顾昭瑾有些气怒,又觉得可笑。
  忽道:“朕刚才所言,爱卿考虑得如何?”
  所言?所什么言?
  对政事无比灵敏的两名老臣当即就竖起了耳朵,而被问的人回想了半晌,这才想起皇帝先前对自己的说的话。
  陈逐心中满是诧异。
  他还以为那只是帝王对自己的敲打,故意玩笑似的话语。
  看陈逐的模样就知道他没真往心里去,顾昭瑾摩挲着指根的玉扳指,神情很平静,似笑非笑:“爱卿莫不是将朕的话语当成戏言?”
  “臣不敢。”这已经是皇帝今天第三次表露对自己的不满了,陈逐心中微沉,当即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只是此事有损陛下英明,臣万不愿看到陛下因臣而受弹劾啊。”
  情真意切。
  情真意切地拒绝他。
  心中早就料到了陈逐会有的反应,顾昭瑾说不上失望与否,只是“嗯”了一声,没再开口了。
  而他们这一静默,候在龙榻旁的两名臣子就对视了一眼,由曲博景上前开口:“不知陛下与陈太傅所议何事?”
  到底是说了什么,才会把好不容易醒来的帝王气到咳血不止?
  两人眼中是如出一辙的疑惑。
  陈逐不欲多言,只认为这是皇帝对自己的警告,若是说出来很可能有损自己的威信,并且使得帝王对他的宠爱在外人眼中大打折扣。
  但顾昭瑾看了他一眼,蓦地出声:“爱卿与朕说起选妃一事。”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明明是陈逐进来后,顾昭瑾率先提起的这个话题,但是他说的时候,将主宾语调换了一下,以至于在不明就里的人听来便成了陈逐主动提及。
  而陈逐本来就心里有鬼,怀疑皇帝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柯道远勾结的事情,此时听皇帝这么一说,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测,根本不会、也不敢反驳。
  于是众人便顺着皇帝的话头往下深想,隐约明白大概是帝王不想选妃,但是陈逐据理力争,以至于把对方给气病了。
  他们看了一眼陈逐,眼神在赞同与不赞同之间徘徊。
  身为臣子,他们自然也是希望陛下早日选妃开枝散叶留下后代的,但是陈逐这也太操之过急了,陛下还在病中就说起此事,难怪把人气到。
  陈逐又被扣了一口黑锅,有苦难言。
  邱孺哲敛眉沉吟,斟酌了一下,婉言道:“太傅或许言辞有失妥当,然溯其本心,实乃念陛下夙恙缠身,兼之太后潜心礼佛、后宫虚设,恐陛下无人侍奉汤药、宽慰心怀。此番拳拳之意,实乃出于对陛下康健的深切忧虑,还望陛下海涵。”
  “是啊陛下。”曲博景点头,“太傅也是忧心陛下龙体违和,少人调护汤药、慰藉宸衷。”
  竟然是在替自己说话,陈逐稍稍挑眉,难得听到丞相和大将军一起称赞自己的话语。
  不过他也清楚,对方更多的是顺势而言,顶着他在前头挨骂,进行委婉劝谏。
  说顾昭瑾的后宫虚设不是假话,偌大一个皇宫,除了皇帝住的福宁殿有点人气之外,其余宫殿皆是空空荡荡,只有洒扫的的内侍穿梭期间。
  偶尔陈逐被皇帝留下用膳,晚间趁着宫门落锁之前告退,途经长长一条宫道,抬头看着红墙黄瓦将内城层层围绕,想着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喝药的帝王,总会觉得有几分凄冷。
  至于礼佛的太后为什么不管选秀。
  陈逐的目光微凝,忆起助太子夺位的往事,对于那个皇帝登基后只给了尊荣,但无权插手宫务的疯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面色淡淡地听老臣说完这番谏言,顾昭瑾没什么反对的反应,没发怒,甚至还笑了一下。
  “两位爱卿说得有理。”帝王这么说,“后宫的确空悬已久。”
  看起来似乎是把邱孺哲和曲博景的话听进去了,几人都俱是一喜,就连把其余内侍屏退,在君臣谈话时眼观鼻鼻观心的柳常和太医都暗自高兴了一下。
  然后还不等这点雀跃蔓延开,又听到帝王开口:“正是有感于陈爱卿的一番苦心衷情,朕方才才与陈太傅说起封其为贵妃一事。”
  四下寂静,所有人的笑容都卡在了脸上。
  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顾昭瑾的的眸色更深,扬起笑容:“谁知陈爱卿拒了,还望爱卿们劝说一番。”
  两位老臣都开始暗恨自己怎么就这么嘴快,没等私下找陈逐了解一番原委就开口,这下彻底下不来台。
  没想到“隔岸观火”把自己又给赔了进去,陈逐的心念电转,想着该怎么推脱才能显得一片忠心,而非避之不及。最后思来想去,发现好话已然说尽,只能叹一句:“陛下,臣自是愿为陛下分忧,但这于礼不合啊。”
  丞相与将军意图说的话被陈逐抢先了,最后只能木着一张脸暗忖该怎么让皇帝收回成命。
  和陈逐一样,两人并不以为这是皇帝的真心所想,只结合昨日礼部尚书柯道远的进言,加上他们几人的连番劝谏,认为这是弄巧成拙,激起了皇帝的逆反心理。
  他们猜测,帝王的心路历程大致是:开后宫?烦,不想答应。这是两位臣子昨日在朝会上,根据皇帝的态度已然揣摩出来的想法。
  而现在就是:又来劝我开后宫?本来生病就烦,还在病中打扰我,更烦!我烦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最后造成了:开后宫?可以啊?但迎进来的是男是女,是臣女还是臣子,这你们就管不着了。
  甚至两人暗暗发苦,怀疑自己与陈逐的前后脚劝谏,被对方当做了早有预谋,联合行事,所以才有了此番戏弄。
  早知就回家去了。
  老丞相和大将军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后悔。
  两名能言善道的老臣被帝王几句话给说沉默了,顾昭瑾又看了眼低眉顺眼佯装忠心的陈逐,见总是最惹自己生气的几人都静了下来,自苏醒后就凝结于心的郁气便散了些。
  “朕还需更衣。”他摆了摆手,道,“诸位爱卿且缓答复,待深思熟虑后再奏不迟。”
  皇帝都这么说了,搜肠刮肚想着应对之法的邱孺哲与曲博景只得苦笑着,略一拱手,退回了偏殿。
  皇帝要沐浴,柳常立刻就率宫女太监去做准备。
  片刻后,寝殿里除了帝王,就只剩下了太医和太傅二人。
  太医看了眼陈逐,想着皇帝从来不避其耳目,直言道:“陛下,咳血之症乃因气阴耗损,肺络失和所致,臣等当以润肺养阴、宁络止血之法调理。然臣已老朽臂力不足,陛下又不喜外人近身,今观太傅手法娴熟,想必侍疾有方,不知是否……”
  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当今不喜欢与人亲近,身边服侍之人都寥寥,太监总管更是诸事都亲力亲为,绝不把帝王的吩咐假手于人。
  朝堂上下对此无人不知,太医同样如此。
  问这话是想知道疏通经络这种事情,皇帝是要他从太医院派个徒弟来,还是说他教导陈逐一番,让陈逐来上。
  顾昭瑾未答,瞥了陈逐一眼。
  明知帝王的“诸爱卿细思”的驱逐令中包括自己,但陈逐佯装听不明白,硬是赖在榻上不走,动作轻柔地帮帝王整理凌乱的衣襟,并且帮人把宽大的衣袖一点点叠起露出苍白小臂,以方便太医按捏经络。
  此时一听到太医提起这个,立刻像是早有准备地回答道:“臣愿为陛下侍疾。”
  陈逐守在这里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得把给皇帝侍疾这种天大的好事揽到自己的身上。
  须知,他现在已经隐约被帝王所猜忌。
  再不采取点行动表示一番忠心,当真和那俩老翁凑一块深思熟虑,恐怕就要和皇帝离心,失去宠信,被迫疏远了。
  顾昭瑾看了眼陈逐不假思索的反应,神情像是早有预料。
  唇角勾了勾,皇帝的语气很淡:“允。”
  得了准信,陈逐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太医从下至上,再由上至下,从手掌的鱼际穴按揉至腕掌桡侧太渊穴,再环绕到肘横纹尺泽穴,最后一点点攀升到背部的肺俞穴,又反复一遍,如此循环。
  陈逐看得很认真。
  虽说这套手法他前世就学习过,但是也不知道皇帝提前发病这种事,有没有导致所需按摩的穴位、手法或者是力道上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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