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2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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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昆仑共议(三)
  那两条人影可不正是李景风与明不详?只见李景风拳脚翻飞,攻势凌厉,杨衍又是讶异又是惊喜,半年不见,怎地这兄弟武功竟是突飞猛进?他眼见李景风要抽剑,忙抢上将两人隔开,喊道:“别打了!”
  此时被打倒在地的铁卫并未全数昏迷,犹有几人起身要杀,另有几人起身不得,连滚带爬只是不住呼喊援兵。彭小丐将余下几人打倒,喊道:“什么时候了,还内讧?有什么话逃出去再说!”
  李景风仍是怒目而视,喝问道:“明不详,你又搞什么鬼?!”
  杨衍急道:“跟明兄弟没关系!真跟他没关系!”
  李景风半信半疑,问道:“杨兄弟,你怎会跟铁剑银卫起了冲突?这里闹哄哄一片,发生什么事了?”
  杨衍一下也说不明白,反问:“你们怎么来了?”
  明不详道:“我躲在那间密室里,一直找不到你们。”
  杨衍回头望去,方才阻挡去路的那座石壁翻开了一道暗门,里头黑漆漆一片,心想:“明兄弟当真躲在密室里头。”又问李景风道:“李兄弟你呢?”
  李景风指着一旁茅房道:“我从那边来的,那有路出去。”
  彭小丐听说有出路,忙问道:“出路在哪?”
  李景风推开茅房,道:“这里。”
  杨衍甚是讶异,道:“这不是茅房吗?”
  他虽是心中千般疑问,但此时状况危急,无暇细问,忙走了过去。只见茅房里头原先摆放粪桶的地方塌陷一个大坑,口子约摸两尺宽,勉强够一人出入,下头似乎颇为宽敞,甚是讶异。
  彭小丐道:“先走,有什么事脱险了再说。李兄弟,带路。”
  李景风点点头,道:“下面有些脏,小心点。”杨衍这才察觉李景风外衣与裤子沾了不少秽物,方才闻到的味道便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只见李景风伸足在洞口四周踹了几下,将周围秽物清理干净,又将洞口弄得稍大些,把脚伸入洞中,双手攀着地面,一跃而下。
  明不详道:“杨兄弟,帮个忙。”说着走向倒在地上的铁剑银卫,杨衍快步跟上。明不详挑了个被他打昏的银卫,褪去衣裤,杨衍以为明不详是替李景风找替换衣裤,心想:“明兄弟也是细心人,真不知李兄弟跟他的误会几时能化消。”于是道:“多拿几件,指不定用得上。”
  明不详轻轻“嗯”了一声,道:“我也这样想。”
  那些尸体多半浑身是血,衣服又有破损,穿上只怕更招人怀疑。没死的铁卫多半逃逸,只有几个被李景风与明不详打昏的银卫还有干净衣裤,两人赶忙脱了他们的棉袄跟裤子,收拾了四套衣裤。
  只听李景风喊道:“快下来!”杨衍学着李景风纵身跳下,脚下踩到什么软软的事物,鼻中闻得一股恶臭,知道这一跳,踩了个万两黄金,连忙退开,却又绊到一个木桶,原来是掉落洞中的粪桶。
  他伸手接过明不详递来的衣裤,明不详和彭小丐也陆续下来。杨衍借着洞口处的微光环顾四周,原来这洞穴底下竟是一处通道,一端是死路,另一头不知通往哪里,料是传闻中的密道,也不知李景风怎会从这密道中走来,又是怎么找着自己的?
  李景风点了火折子,道:“跟我来。”径自往前走去。那通道高约六七尺,伸手便能摸着顶端泥土,六尺宽,两人并肩便有些拘束。杨衍怕李景风又与明不详争执,跟在他身后,彭小丐压后以防追兵。
  火折子的光线昏暗,杨衍扶着墙壁前进,幸好两侧狭窄,也不怕走岔了路,只是空气不流通,不免觉得气闷,问道:“景风,你要不要先换衣服?”
  李景风摇摇头道:“前面有个地方宽敞些,我在那里换就好。”又问,“杨兄弟,你看得见路吗?”
  杨衍道:“还行。”
  片刻后,李景风忽地绕了个弯,杨衍原本扶着墙壁,却摸了个空,勉强看见似乎宽敞了些。
  李景风道:“等我一会。”接着走至一处,将火折子凑过去,周围顿时明亮起来,原来竟有灯座。
  李景风又走至另一处点灯,靠着两盏油灯照明,这才将火折子熄灭。杨衍此时方才稍稍看清,原来此处是一块空地。只是这空地甚广,地底下又是一片漆黑,只靠两盏油灯着实看不清周围。
  彭小丐道:“还有灯吗?都点了。”
  李景风道:“太亮,我怕被人发现。”
  彭小丐讶异道:“这地道里头还有别人?谁?”
  李景风摇头道:“不知是谁。”
  杨衍将衣裤递出,道:“先把衣服换了吧。”
  李景风道谢接过,走到阴暗处更衣。
  彭小丐与明不详一左一右,沿着墙壁摸了一圈。彭小丐道:“这里有其他通路?六条?”
  李景风道:“这底下可复杂了,我迷了老半天路。彭前辈,上头发生什么事了?我听着好大动静。你们怎么又会在昆仑宫?”
  彭小丐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这俩小子真他娘的有本事,这都摸进来了!”说完席地而坐,道,“刚才一阵好杀,先喘口气,把话说清楚,免得都是一头雾水。”
  方才逃命时连番激战,杨衍与彭小丐早已精疲力尽,这时方才松了口气,便觉疲倦。杨衍倚墙坐在地上,道:“那一日我们分开,遇着了夜榜的人……”
  李景风听说他们也遇到夜榜,“喔”了一声,却未插嘴。杨衍把如何与夜榜合作,如何混进昆仑宫,如何成为二爷的杂役,埋伏失败,借着挑粪混到共议堂附近埋伏说了一遍,最后说到共议堂被炸毁,九大家掌门全数罹难。
  “你听到的那声巨响就是共议堂炸了,严非锡徐放歌那两狗贼都死了。”杨衍说道。
  李景风听说共议堂炸毁,不由得惊呼一声,道:“九大家掌门都死了?”
  杨衍道:“那些人死便死了,有什么了不起?只是连累了二爷……不过还有一个跑出来,就不知是哪家掌门。”
  “青城的沈庸辞。”彭小丐道,“夜榜找上咱们根本就不是要合作,就是要找替罪羊,操!”
  李景风急道:“九大家掌门都死在这,这不天下大乱了?”
  杨衍道:“哪一家没死过掌门?只是今天赶巧,一锅端罢了。”
  彭小丐摇头道:“这次不同。昆仑宫出了这事,九大家肯定要有些风波。”
  李景风显然也觉得大大不妥,又望向明不详,神情戒备,问道:“你又是怎么到这来的?”
  明不详道:“我五天前来到昆仑宫,寻了机会进来,但找不着杨兄弟与彭前辈,只得躲在密室中。”
  杨衍道:“你真躲在密室里?你怎么混进来的,又怎么找着密室的?”
  明不详道:“我观察了铁剑银卫几天,偷了他们的衣服混进来。我在少林读过机关学的书,懂得一些门道,找着了一间闲置的密室,就躲了进去。”
  彭小丐道:“这昆仑宫的密室几乎都被找着了,只是这些密室多半位置偏僻,相互独立,不好利用,所以闲置。你竟然能找着,真有本事。”
  明不详道:“只是侥幸。”
  彭小丐笑道:“若是侥幸,你的侥幸也太多。本事就是本事,不用谦虚。”又转头问李景风道,“你又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也懂机关学,找着了密道?”
  李景风摇头道:“不是,我压根不知道你们在这。”
  杨衍见他神情凝重,显然正在思考一桩难题,于是问道:“你不知道我们在这,那怎么又来了?那日分开后,你去哪了?”他想起在昆仑宫听过的消息,又道,“青城对你发了通缉,你知道吗?”
  九大家的通缉文书发布各地,杨衍两个多月前就听说这事,只道他们嫌弃李景风身世不好,拐带沈未辰,坏了她名节,所以发出通缉,对九大家的鄙夷又多了几分。
  李景风先是一愣,讶异道:“青城通缉我?”随即怒目瞪向明不详。杨衍知道他想起明不详伤了沈未辰之事,正怕他又动手,只见明不详脸色不变,仍是一派祥和宁静,对李景风的怒目视而不见。李景风瞪视明不详良久,杨衍见他并未发难,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李景风深吸了几口气,似是压抑怒气,转过头来,眉头紧锁,又像是在整理思绪,默然半晌,这才道:“那日我离开后,先送沈姑娘回天水疗伤。我与你们相同,也遇到了夜榜。”
  杨衍讶异道:“你也遇着夜榜?”
  李景风道:“他们想拉我入伙。可我觉得你们说的人与我见着的夜榜人行径颇有些不同,那些人可比你们说的周密多了。”
  彭小丐“咦?”了一声,杨衍转头望去,这下是彭小丐眉头紧锁。他正要发问,彭小丐道:“你接着说。”
  李景风道:“当时正值除夕,我经过戚风村,特地耽搁了一下,与三爷见了一面,之后就到了胡沟镇。三爷给了我些关照,上山没遇着困难,之后就一直躲在昆仑宫后山练功。”
  杨衍问道:“不是说昆仑宫后山没有人烟,尽头是一处绝路?你在哪练功的?”
  李景风道:“我练功的地方是在一片山壁中间,得攀岩下去。具体在哪我不好说,要到那也不容易。”
  杨衍见他隐瞒,心知是秘密,不便探听。李景风接着道:“你们记不记得,十几天前下过一场小雨?”
  甘肃气候干冷,向来少雨,那天春雨初至,格外寒冷,杨衍也有印象,点了点头。
  李景风道:“那时我正在练功,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接着又是一声怪响,出去一看,捡着了一只铁钩。”
  “铁钩?”杨衍疑惑,“哪儿来的?做什么用的?”
  “攀岩。”李景风道,“我抬头望去,前后左右,山上山下,至少有数十人用铁钩钩住山壁,从山崖底下沿着绝壁往上爬。”
  杨衍听他说得古怪,不由得疑惑,道:“你是说,几十个人沿着后山绝壁爬上来?”
  李景风点头道:“我当下觉得奇怪,怎地有这许多人冒死爬山?尤其还是雨天,山壁湿滑,更是凶险,我亲眼瞧见不少人从崖上坠落,摔个粉身碎骨,十个里头不知有没有一个能爬上去。这山崖下又是哪处,这些人又是谁?”
  “所以你起了好奇心,跟了上来?”杨衍问。
  李景风道:“我当时疑惑,见有人往我这爬来,怕暴露形迹,赶紧躲了起来。这群人我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只知道连着三天,陆续都有人往山上爬,沿途摔死的至少也有几百人。我想山上便是昆仑宫,今年又有昆仑共议,这群人鬼鬼祟祟,难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等到第三天,人少了,我便跟着爬上山,跟在这群人身后,谁知道跟着跟着,这群人就突然不见了。”
  “我更是奇怪,除非他们下山了。可下山只有往胡沟镇那条路可走,走那条路怎可能不被铁剑银卫发现?我在山上找了几天,那群人就是凭空消失,反倒撞见一群铁剑银卫巡山。当时天黑,我不小心与他们打了照面,只得逃跑,寻个隐密处躲藏。”
  “第二天,他们搜山渐紧,我只得往更隐蔽处躲去。到了夜里,恰巧瞧见几条人影,原来这些人同样躲在隐蔽处。我摸黑过去,见着五个人正在说话,怕被发现,没有靠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没多久,那几人分成两拨,各自离去,两人的那一路往山下走,三人的那一路留在山上。我跟着留在山上那三人,哪知他们在山路上转了几个弯后,又消失不见。”
  “是不是你看走眼了?”彭小丐道,“山上遮掩多,又是黑夜,容易看差。”
  李景风摇摇头道:“我看得清。”
  杨衍知道李景风目力极强,百余丈外瞧人也不会看错,又问:“然后呢?”
  李景风道:“我觉得那里定有问题,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难道跳崖自杀了?于是就地搜索。又找了好几天,直到昨天,我见一处山崖下有块突起,离地约一丈有余,起了疑心,于是沿着山壁爬下,竟给我找着一条通路。那山壁陡峭,上宽下窄,从上头看下去,看不见脚下这个山洞,从侧面看也看不清,难怪那群人会凭空消失,原来是进了地道,我当下就跟了进来。”
  “没想这里头的道路复杂至极,我走了一阵,岔路之外又有岔路,四通八达。我怕迷路,沿途做了记号,花了大半天时间,找着他们存放粮食饮水的地方。”李景风指着一处通路道,“就在那条路上。”
  他接着道:“我当时又饿又渴,料想拿走一些也不会被发现,想等他们来到再暗中探查,于是躲了起来。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回来,睡了一晚,他们终于回来,足足有数十人。我见他们人多,不敢贸然出面。这里不透光,不点灯火时伸手不见五指,我在暗处他们瞧不见我,我却看他们一清二楚。”
  “这群人吃饱喝足后,歇息了一阵,又不知将什么事物掺入水中。他们来的时候是一道来的,离开时却是三五成群,分成了七八股,我只得随意找了一路六个人的远远跟上。见他们经过一处岔路,正要跟上,一转角就撞着一人,想是因故折返,恰巧与我撞上。那人见着我十分吃惊,二话不说就挥刀杀来,等我把他杀了,原先那路人马也失去踪迹了。”
  “我正没办法,犹豫着是该原路退出,通知铁剑银卫,还是继续前进,就听到一声巨响。我想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循着声音方向走去,东绕西拐,突然又听到脚步声。我循着脚步声走,越走越响,到了一处死路,脚步声就在上面,隐约又似听到杨兄弟的声音,还有打斗声。我想上面该有出路,于是戳了几下,土石木桩纷纷落下,还掉下一个大粪桶,我惊慌闪避,还是沾了一身。”李景风道,“通路一开,我连忙上去,就见着杨兄弟你们正被人围攻。”
  “那群人是夜榜的人?”杨衍问道,“他们要杀九大家掌门?”
  “或许不是夜榜的人。”彭小丐眉头紧皱,面色凝重,道,“李兄弟,你说你杀了一个人,带我去看看他的尸体。”
  “天叔,我们不先走吗?”杨衍道,“这不干我们的事。景风兄弟,你也别瞎搅和,你身上还背着一堆仇名状跟通缉呢。”
  彭小丐道:“如果是夜榜,就不关咱们的事。听李兄弟方才说的话,出去的路也得经过尸体,顺路看看。”
  李景风自无不允,拆下一盏油灯,领了杨衍跟彭小丐、明不详三人去见那尸体。到了地方,四个人围成一圈,在这狭小通道中颇觉拥挤。
  彭小丐将刀入鞘,插在腰间,左手接过李景风手上油灯,右手就去撕那尸体外衣,只见那人胸口上纹着一团火焰印记。
  “不是夜榜。”彭小丐道,“是萨教蛮族……”
  ※※※
  齐子慷只觉得脚下一空,摔了下去,巨大的爆炸声响并着无数重物砸落身上,便如全身各处同时遭人重击一般。
  他的背部重重撞在地板上,然后是扑头盖脸的打击,恍惚间回过神来,只觉全身剧痛。
  “我昏过去了吗?”齐子慷心想,“昏了多久?”他想开口,一开口却是忍不住呻吟。
  显然他没昏过去,就算有,也只有短短一瞬。他觉得呼吸困难,脸上身上全压着东西。他抬起头,漆黑一片,透过那些压在身上的砖瓦缝隙,他见到了屋顶。
  是的,屋顶。共议堂的屋顶从没离他这么近过,近得他只要站起身来就能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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