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230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沈未辰道:“他也没批评九大家的规矩。”她话锋一转,忽地说道,“有件事,我想跟爹商量。”
  沈雅言见女儿认真,问道:“什么事?”
  沈未辰道:“三清无上心法我已练到二品,想学一品。”
  沈雅言皱起眉头道:“你学这干嘛?难道还想出门去打打杀杀?再说,这心法传男不传女,以免泄露出去,这是祖训。”
  沈未辰笑道:“我终身不嫁,就不会泄露了。”
  沈雅言皱眉道:“胡说什么?又不是衡山掌门,也不是尼姑,凭什么不嫁?你瞧楚夫人年轻时心高气傲,齐家诸葛家两家兄弟都不嫁,最后不也是嫁给掌门?”接着又道,“你娘想让你嫁到名门,爹寻思不用,那怕一个乞丐,入了青城便是名门。那些所谓门当户对都是小家子气的门户之见,若怕你吃苦,几万两银子打发下去,还有什么苦要吃?你尽管挑自己喜欢的,是个规矩人就好。”
  沈未辰不想与父亲争辩,只撒娇道:“我学武功也不见得就要打打杀杀,窝在青城打发时间也好。”
  沈雅言道:“天下功夫多了去,青城底下大小派门上百,你能都学全?这一品三清无上心法你是断断不能学的。”
  沈未辰见父亲始终不肯松口,叹了口气道:“女儿知道了。”
  沈雅言见女儿失望,欲言又止,过了会道:“你歇着吧。”说完替沈未辰盖上棉被,径自去了。
  沈未辰将养了几天,始终不见沈玉倾来探看,问了来换药的朱门殇,果不其然,是被雅夫人给挡下了。雅夫人始终觉得女儿是替哥哥出头,不免心疼,对沈玉倾丝毫不假辞色,沈玉倾虽然担心小妹,也只能靠着朱门殇传递消息。
  沈未辰闲着无事,又拿起雕刀,刻了尊朱门殇,被母亲看见,又是一顿念叨,她只推说是感谢朱门殇救治。楚夫人哼了一声,道:“谢什么,没给钱吗?”
  眼看年关将近,青城上下忙成一团。
  青城是大家族,沈氏一脉单在重庆青城门中领有执事的亲眷便有数十户数百人之众,年关时全聚在太平阁开宴。这些个沈未辰的堂兄弟姊妹不少是从小熟识的,当然也有些表兄打过娶表妹为妻的算盘,可惜会留在青城领职事的表哥多半是母亲嫁得不好的远亲,雅夫人看不上眼,都是能挡就挡,能驱赶便驱赶,这些表兄弟也就盼着过年时见上表妹一面了。
  朱门殇调养得宜,沈未辰自觉身体康复不少,已能下床走动,只是腹部仍有些麻痒疼痛,知道是伤口愈合之故。小年夜晚上,沈未辰仍没见着沈玉倾,心中挂念,又想沈玉倾定然也挂念自己,于是换上暖衣,抱了手炉,往沈玉倾房间走去。
  沈庸辞与沈雅言一家都住在长生殿,以前三叔、四叔跟姑姑们在时也住在这,其他远亲则住养生院,姑姑出嫁后,三叔、四叔驻守黔地,长生殿便空了许多。掌门沈庸辞的房间在正中,隔着两个院子便是沈雅言夫妻房间,女眷在西厢,男丁在东厢。
  往沈玉倾房间有几条路,寻常人只能从外侧廊道绕去,以免路过掌门居所,惊扰掌门,这条路也是巡逻最多的地方。沈未辰是近亲,兄妹俩感情又好,自然无此顾忌,从内侧廊道走去,穿过两个院子,来到掌门居所外。她恐被掌门发现,快步走过,忽听到父亲的声音,不由得一怔,忙找了处假山躲起来。
  她凝神细听,只听沈庸辞道:“华山点苍连番来信,要青城给个交代,这事原是咱们理亏。”
  原来沈雅言与沈庸辞在院中说话,沈未辰放下心来,却又狐疑。又听父亲低声下气说道:“这事是我们家小小有错。我没管教好女儿,替小小向掌门、弟妹道歉。若要责罚,算在我头上便是。”
  沈未辰这才明白,原来这几日华山与点苍不住来信,要自己为在崆峒帮助彭小丐之事给个交代。父亲绝口不提是怕自己心情受影响,不利于养伤,私下却来向掌门赔罪。
  一念及此,沈未辰不由得心中一动。她深知父亲当年失了掌门继承权,多年来对二叔颇有怨怼之意,常常暗中给大哥使小绊子,惹得楚夫人不快。父亲仗恃身份,浑不在意,有时飞扬跋扈,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现今竟然为了自己对掌门低声下气。
  “青城哪里理亏了?严非锡还抓过玉儿,一报还一报罢了!”又一个女声怒斥道,“要什么交代?庸辞,咱们青城不能处处退让!他华山凭什么横?靠着点苍给他撑腰?就这桩事,点苍凭什么也来要交代?盟主他还没选上,就想调停?”
  原来楚夫人也在,只听她继续骂道:“谁不知道华山就是点苍的狗!指着鸡头,不敢咬鸡屁股的狗!”
  “华山发了彭小丐仇名状,小小帮着彭小丐,就是义助。”沈庸辞话没说完便被楚夫人打断:“得了,仇名状的规矩我不懂?义助是当下帮忙,生死不论。现在彭小丐不在青城,小小离义助远得很。若华山想让我们交出小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带兵来捉!就看他有没有那出息!”
  只听沈庸辞道:“我不在谦堂商议这事,却请大哥来院里,就是希望小小这件事情咱俩夫妻能私下琢磨一番。他们要威逼,咱们也不能退让,只是华山点苍一北一南,两边联手,这场仗不好打。唐门与华山有隙,也是盟友,可以联络。”
  沈庸辞沉吟半晌,又道:“这还不够,得衡山援助才行。”
  “他们衡山哪好置身事外?要不是她徒弟拐带我们家小小,能闹出这事?”这是母亲雅夫人的声音,就不知道哥哥在不在这。
  “衡山帮忙,就是少林帮忙。”沈雅言道,“李掌门跟觉空首座是挚交,少林为着疆界不清不楚的事也跟华山闹了几十年呢。”
  沈庸辞道:“觉空首座终究不是方丈,少林未必会帮忙,但声援是必然。还有武当……”
  楚夫人道:“襄阳帮还行,至于玄虚道长……指望他还不如去庙里搬尊神像挡在路上,都比他管用——要是华山真派兵来了,还得费心去挪一下。”
  “衡山未必会援助我们。”沈庸辞道,“丐帮还在后头虎视眈眈呢。铁剑银卫不出甘肃,若没了衡山支持,青城的形势便难了。”
  沈未辰心中一惊,为着自己一时任性,竟要惹出这么大风波?
  只听楚夫人怒道:“玉儿帮了李掌门这么多忙,衡山真能坐视?”
  沈庸辞道:“李掌门也是东西夹击,想帮忙也不易。”
  楚夫人道:“他们真要打,难道青城就得让?”
  沈庸辞道:“那也不用。点苍的打算……夫人,你认识副掌比我们久,自然是清楚的了。”
  过了好半晌,楚夫人才道:“我懂,你的意思是,若衡山不帮忙,这次昆仑共议你就支持点苍,免去一场刀兵是吗?”
  此后再无话语,沈未辰明白,这是四人达成协议的意思,不禁黯然,心想:“大哥奔波了一年多,好不容易事成,却败在我手上?”
  她正要离去,又听沈庸辞道:“弟妹,你陪嫂子待会,我跟掌门还有事要聊。”不一会,只见父亲与掌门从院中走出,沈未辰忙躲在假山后,不敢妄动。
  沈庸辞问道:“大哥,你私下找我说话,是什么事?”
  “小小有天赋,掌门是知道的。”沈雅言道,“我想教她一品三清无上心法,你觉得怎样?”
  “规矩向来是传男不传女。”沈庸辞道,“小小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岂不是外泄?大姐二妹也都没学。”
  “行了,大妹子跟小妹子的资质,四品都练不到,你双手捧到她们面前她们也学不了。可小小不同,她能成。”沈雅言道,“要说怕外泄,各门各派谁家武功没外泄?青城多少嫡传男丁都练过,能保证他们不外泄?我寻思这规矩没意思。小小性格你是知道的,她不会把本门内功心法传授给外人。”
  沈庸辞道:“这是祖训。何况小小才刚惹出这么大事,还学这么高深的武功做什么?”
  沈雅言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她是我女儿。也许她武功学得再多,嫁了人也就在家享福,养儿育女,可我就想知道我这女儿的天分有多高,到底能有多大本事,就算那些本事没丁点用处,那也是我女儿自己的本事。我能指着小小对别人说,‘瞧,这是我女儿!你们别瞧不起她是个姑娘,你们十个八个上,都不是她对手!’我就想这样说一句:‘你们猜,青城功夫最高的是谁?不是哪家公子,也不是哪个门派掌门。青城功夫最好的那个人叫沈未辰,是我沈雅言的女儿!’”
  沈未辰眼眶一红,忙捂住嘴才没啜泣出声。
  沈庸辞沉默了好一阵,这才说道:“让我斟酌幾日。”
  “无论掌门答不答应,我都会教小小,只是先告知掌门。小小她不知者无罪,所有处罚都落在她爹身上就是。”过了会,沈雅言弯腰作揖,行个大礼道,“以后玉儿所有政务我都会尽力辅佐,请掌门不要怪罪小小。”
  等父亲与娘走远了,沈未辰这才走出,快步往沈玉倾房间走去。只是这一耽搁,时间晚了,也不知哥哥睡了没。
  她来到沈玉倾书房外,只见书房中灯火通明,沈玉倾正与谢孤白对坐,两人手上都持着兵旗。
  “在华山境内打水战不利,让襄阳帮把水上战船都退往湖北,那里是武当境内,华山不敢造次。等他们渡河上岸,我们守在汉中南方。”谢孤白道,“陕南易守,跟他们拖延。”
  沈玉倾道:“点苍势大,只怕久守之后,死伤必多。”
  “只要衡山支持,这一仗就不用打。”谢孤白道,“幸好顾姑娘是个美人,就是气性高些,喜欢小妹多过喜欢你。”
  沈玉倾苦笑道:“大哥又来调侃我。”
  “我这不算调侃。”谢孤白收起军旗,道,“若朱大夫在,他定会说,小心你妹子绿了你——这才算调侃。”
  沈玉倾只是微笑不语。
  沈未辰知道他们在筹谋布置,以便应战。她走到房门前,早有婢女来迎,通报道:“大公子,二姑娘来了!”
  沈玉倾甚是讶异,开了门,见小妹两眼通红站在门口,问道:“怎么了?”
  沈未辰笑道:“没事,就觉得自己命好。”说完抱住沈玉倾,久久不能言语。
  沈玉倾一头雾水,不过他许久未见小妹,此时见着她,自是喜不自胜。
  ※     ※       ※
  除夕夜,谢、朱二人在青城俱无亲人。前一年时还有些生份,两人在青城住了一年多,朱门殇开义诊,又替沈家人诊治伤病,谢孤白替沈玉倾出谋划策,把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与青城众人都熟悉了。沈玉倾邀请两人入席,只是以两人身份,除夕夜定然上不了主桌。
  朱门殇不想与陌生人同桌,谢孤白也婉拒。沈未辰伤势大好,已能走动,特地提了酒给朱门殇,要他与谢孤白共饮。
  “除夕夜,青城的妓院都没开。”沈未辰笑道,“讓谢先生與你同乐一番。”
  朱门殇骂道:“你这嘴,跟谁学得这样滑了?让你爹听见,赏你个大耳光!”
  “我爹要是听见了,我就说跟你学的,爹一定信。”沈未辰笑道,“我就一耳光,爹肯定打断你两条腿。”
  朱门殇骂道:“胡说八道!行了,快去打扮打扮,家宴上好招蜂引蝶去!”
  当天家宴结束,沈玉倾与沈未辰两人仍是请了谢朱两人过来,另开一宴,陪着两人喝酒。沈未辰与沈玉倾互换了红包,沈未辰又伸手向朱门殇讨红包,朱门殇骂道:“你什么身份,跟我讨红包?”
  沈未辰笑道:“你年纪大些,是长辈,当然要给红包。”
  朱门殇骂道:“找你大哥的大哥要去!”
  谢孤白还当真准备了两个红包,只是不是银两。
  给沈未辰的是一本书。
  “这是若善写的《胧舆山记》下册。”谢孤白道,“市面上已绝版,我也只剩下这本。”
  给沈玉倾的却是一张抵御华山点苍之用的布阵图。
  “昨夜方才完工,正好赶上除夕。”谢孤白道。
  沈未辰也准备了两份礼物,是谢孤白与朱门殇的雕像。
  “我亲手刻的。”沈未辰笑道,“躺在床上几天,闲着没事,就刻了这两尊木像。”
  “怎么没有景风的?”朱门殇问。
  提起李景风,沈未辰不禁心里一酸,过了会道:“我手没这么快,横竖他人又不在,先放着,等下次见面再说。”
  朱门殇忍不住调侃道:“下次都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还……”他话说到嘴边,察觉失言,硬生生改口道,“还在外头流浪。”
  众人哪不知道他本来要说的是什么,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谢孤白拍拍朱门殇肩膀,指着酒壶道:“多喝点,这壶都是你的。”
  朱门殇一咬牙,抓起酒壶咕噜噜一饮而尽,一张脸红得火烧似的,道:“还有没有别的礼物?”
  沈玉倾亲自替谢孤白画了一幅泼墨山水,又替朱门殇准备了一套新针具,那是他事先套了朱门殇的话,特地请巧匠制作的,替换朱门殇那套用了多年的针具。
  这下就真剩下朱门殇没准备礼物红包了,被沈家兄妹和谢孤白轮番挤兑,直至最后不堪其扰,他拼着一口气,把自己珍藏的四颗救命药丸——包括李景风的一份送给了几人。
  直到子时,沈家兄妹才告辞离去,回长生殿与家人守岁。朱门殇一桌酒菜损失了四颗救命药丸,懊恼不已,又喝得大醉,只等着初三妓院开张,尽情享乐一番。
  也就是初三,该来的总会来。
  第一封书信是北面边界传来的,说是华山三位公子已经过了边界,递上文书要拜访青城。
  第二封是黔南的书信,说诸葛然领着诸葛家二公子亲自来访,不日便到。
  这两封信本是意料之中,唯独衡山那边却无消息。
  左等右等,好容易等来了第三封信,却是来自嵩山,说是嵩山苏掌门的一对儿女带了文书,要求见青城掌门。
  沈玉倾皱眉道:“嵩山也来了?”嵩山向来与华山交好,但毕竟两派间路途遥远,又隶属于亲衡山的少林底下,当初并未将其估计在内。
  第四封信就来自少林,来者竟然还是那个原本一心向佛,却误投入俗僧门下,四院八堂之一负责对外事务的观音院正念堂觉闻住持。
  到底又跟少林有什么干系?沈玉倾问道:“难道是衡山不便出面,让少林代为处置?所以觉空首座派了同为俗僧的觉闻住持过来调停?”
  最出乎意料的还是第五封信。来自唐门,使者是唐门兵堂堂主唐绝艳。
  作为盟友,唐门主动来援,这让沈玉倾倍感窝心。谢孤白却道:“先别急着高兴,二姑娘未必怀着好意来,又或者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
  沈玉倾与沈未辰同时笑道:“难不成是为了眉毛来的?”
  朱门殇臭着一张脸,只不理三人。
  然而他们最想听到的衡山却是一直没消息。
  直到深夜,第六封书信才到,衡山使者顾青裳求见青城掌门。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