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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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氏慌张失措,拉着他手喊道:“他还小!”
  彭千麒毫不理会,一把将赵氏推开,赵氏哭喊道:“我嫁了!随便你!别弄我孩子!”
  彭千麒停下动作,眉头一挑,问道:“你愿意?”
  赵氏点头,彭千麒这才起身走下。赵氏抱起彭豪威,只见他眼眶泛红,甚是惊惧,却仍是没流泪,只道:“娘,他欺负我!”
  赵氏摸摸他的头,从袖中取出一颗糖塞给他:“这是娘最后一颗糖了。以后的日子,没有爹,也没有娘,只有苦,没有甜,还有很多人会欺负你,你不要怕,要忍,无论多难受,多辛苦……”
  彭豪威瞪大了眼,抓住赵氏衣袖,着急问道:“为什么没有爹没有娘?那我不要吃糖了!我以后不吃糖了,我要爹跟娘!”
  赵氏流着泪道:“你不吃糖很好,把糖收着,遇着难过的时候,就想着你还有一颗糖,吃了就不难过了。”
  彭豪威问道:“那爹跟娘会陪着威儿吗?”
  赵氏道:“会,可是要看你吃的苦够不够。够多,爹跟娘才会来陪你。”
  彭豪威点点头,眼神甚是坚定。
  赵氏道:“你现在上床,用被子蒙住头,等娘叫你再出来。”
  彭豪威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彭千麒大踏步走进,将婚书连着笔放在桌上。此时赵氏早已收起眼泪,咬着牙,颤抖提笔,签了闺名。
  她方签完婚书,彭千麒就将她推倒在地,赵氏忙喊:“别在这!我孩子在……”她话没说完,“喀啦”一声,右手也被扭折脱臼。
  巨痛来袭,她咬住下唇。“威儿会听到……”她想着,忍住了惨叫。
  彭千麒随即扭断了她的左脚。
  ※ ※ ※
  东柳巷大庄园前来了一对夫妻,各自骑着一匹白尾黄骠马,两匹马外形纹路都一般模样,只是少妇那匹马体型稍小些。两人服饰俱都华贵,公子脸上一颗鼻子大得出奇,格外显目,少妇有着一对深深的卧蚕,像是两道弯月托着眼睛,长相虽算不上漂亮,也是略见娇俏,腰间挂了个大酒葫芦。
  此时东柳巷戒备森严,门口又堆着刺客尸体,几天下来早已腐臭,寻常百姓哪敢经过,便是外地来的也晓得回避,这对夫妻径自走入,不免引起伏在暗处的保镖戒备。两人在大门前下马,那少妇捏着鼻子看了门前几十具尸体,道:“这样扔着不管,也不怕发瘟疫吗?”
  两名保镖走上前来,问道:“两位何人?有何贵干?”
  那公子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保镖见到吃了一惊,忙恭身行礼:“原来是公子亲临,失敬、失敬!”
  另一人也忙道:“总舵主刚回总舵,还在半路上,我即刻前往通知!”
  那公子挥手道:“不用了。”说着携着少妇的手,两人并肩走入。几名保镖要拦阻,门口守卫眼神示意,要他们退下。
  那夫妻沿着檐廊快步走过中庭,到了后院厢房区,见一间房外守着四名壮汉。那少妇道:“应该是那了!”两人快步上前,守卫正要拦阻,那公子亮出令牌喝道:“退开!”
  少妇推开门,公子也快步跟上,两人同时入屋,却见赵氏赤身裸体趴在门后,似乎想敲门求救。那公子急忙转身避嫌,少妇忙脱下衣服披在赵氏身上,将她抱在怀里,咬牙道:“都是你,耽搁了!”
  那公子无奈道:“我爹不走,我来了也没用……”
  那少妇见赵氏满嘴是血,不止关节脱臼,手脚筋也被彭千麒挑断,脸上身上满是淤伤,脸上露出难过神色。
  赵氏呻吟问道:“你们……是谁?”
  那少妇道:“我叫诸葛悠,那是外子,姓徐,叫徐少昀,我们是来救你跟孩子的。别说这么多了,我扶你上床。”
  赵氏不住喘息道:“不……不要!我儿子在床上,别让他看到我这模样!别……别吓着威儿……”她被虐时忍痛不叫,几乎咬掉整个下唇,此时脸上竟露出微笑,为自己方才一声不吭感到得意,又道,“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理我……”
  原来她刚才爬向门口是为了不让儿子见着自己凄惨模样,她手脚筋俱断,不能起身也无力开门,只得向外求助,却无人理她。
  “臭狼是禽兽,这几个也没人性了!”诸葛悠怒道,“我记得他们长相,找机会一个个弄死!”
  “干嘛跟下人过不去?”徐少昀道,“他们也不敢得罪臭狼。”
  “你们……是来……帮我们母子?”赵氏迟疑着问道。
  “嗯!”诸葛悠问,“对不住,是我们来的太慢了……你信得过我们吗?”
  赵氏定定望着她,似要透过她眼睛望到她心里头去,半晌之后,猛地将眼闭上。
  哪有什么信不信得过?她想,自己母子在这,还不是任人鱼肉?要抢威儿根本用不着骗她。
  “那……以后威儿能拜托你们照顾吗……”赵氏睁开眼来,颤抖着问道。
  诸葛悠用力点了点头。
  赵氏面上露出一抹微笑,笑容里包含着无限的哀伤,她缓缓道:“谢谢,谢谢……我……我想我丈夫了……”
  诸葛悠明白她意思,觉得难受,犹豫了会,点点头,将赵氏打横抱起。赵氏又道:“能帮我换件体面点的衣服吗?”她说,“我丈夫爱看……”
  诸葛悠将她放下,从行李中挑了几件,直挑到一件翠绿衫子,赵氏这才点头。诸葛悠又将她抱起,带到另一间厢房去。
  徐少昀走到床头坐下,见彭豪威还闷在棉被里头。只听彭豪威喊道:“娘,我什么时候能探头?威儿快闷死了!”
  徐少昀心下恻然,将棉被掀开,彭豪威大大喘了口气,见是一名不认识的公子,又见不着母亲,问道:“我娘呢?”
  徐少昀道:“你娘有事先走了,让我们照顾你一阵子。你真乖,你娘叫你躲棉被,你就不出来了?”
  彭豪威道:“爹说,老婆的话要听,娘的话更要听!”
  徐少昀笑道:“我老婆也是这样说呢。”
  诸葛悠在另间厢房帮赵氏换上衣服,她手脚粗放,赵氏伤势又重,几次弄疼她,颇觉惭愧。盛装完毕,她又替赵氏挽了发髻,抹上胭脂,扶着她在镜前坐下。赵氏顾镜自盼,觉得满意,对诸葛悠道:“多谢姑娘。”
  诸葛悠问道:“要不要再见你儿子一面?”
  赵氏摇摇头:“见着了,舍不得,他又要纠缠。”又低声道,“相公,你的仙子来替你做菜了。”
  诸葛悠从怀中掏出短匕,左手抬起赵氏下巴,右手在她颈上一抹,一道血箭溅红了镜台。
  第72章 家破人亡(下)
  临川的下午,街道静得古怪,有些店家早早便收了铺,路上也见不着几个行人。兴许是早上的事闹得人心惶惶,一众凑热闹的居民不是去收惊就是关上门躲晦气,长长的街道上除了稀疏的行人就只有那两匹白尾黄骠马并驾而行。
  “怪我。”诸葛悠怏怏不乐,“要能多拖住公公一天就好了。”
  “别想着怪谁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彭老舵主的尸体还挂在总舵门口呢。”徐少昀说道。
  “别让孩子看见。”诸葛悠摸着怀中孩子,彭豪威早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这孩子暂时得由我们照顾了。”徐少昀问,“他以后若知道真相,会不会恨我们?”
  “他有这样的爹娘,不会恩将仇报。”诸葛悠道,“先把消息传出去。”
  “怎么传?”徐少昀问。
  “我有办法,还便宜你了!”诸葛悠促狭一笑。
  两人正走间,忽见一名尖耳、脸颊塌了一半的肥硕男子领着十几骑过来,两人勒住马,徐少昀拱手道:“请问是彭总舵吗?”
  那人正是听了消息赶回的彭千麒,当下问道:“是三公子?”
  徐少昀举起令牌道:“正是徐某。”
  诸葛悠也拱手行礼:“贱妾诸葛悠,见过彭总舵。”说完也从怀中取出一块翡翠玉牌,道,“这是点苍的令牌,彭掌门可验。”
  彭千麒知道徐放歌三子与点苍联姻,这两人同时有令牌与玉牌,身份再无可疑,但早听说徐家三子成亲后辞掉了丐帮职位,与妻子一同游山玩水,再不过问丐帮中事,怎地今日突然出现?于是问道:“公子与夫人做什么要带走这崽子?是帮主命令?”
  徐少昀道:“爹说这孩子留在江西是个麻烦,要我带走。”
  彭千麒道:“帮主昨日离开时怎么不带走,反倒今日派公子来带?”
  徐少昀道:“爹之前没想着,正要回来带人,恰好遇着我们夫妇,就让我们来了。”
  彭千麒道:“我正打算拿这崽子当引彭天放出来受死,帮主带走他做什么?”
  诸葛悠道:“唉,总舵这想法虽好,可有一点差错。您想想,彭小丐是个世故的人,大风大浪见多了,肯定不会轻易出头,他若要出现,定然是养好伤后,趁着你不在时去救他孙子,是吧?”
  彭千麒道:“这几天想救他孙子的人多了去,也没人成功。”
  诸葛悠又道:“这次杀彭小丐,用的是华山的仇名状,彭家是义助,帮主只免了彭小丐的职,没下令杀他,对吧?”
  彭千麒道:“我是江西总舵,我下令杀,江西丐帮弟子也得听命,有什么问题?”
  诸葛悠道:“问题可大了!不消说,东柳巷庄园戒备森严,可假如彭小丐被困在里头,没遇到他孙子还好,要是遇到孙子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彭千麒皱起眉头道:“你说他会杀了他孙子?”
  他以己度人,不觉得亲人可贵,只认为若彭小丐真无路可逃,定会杀孙自保,又道:“我把他擒下,交给帮主处置也行。”
  诸葛悠道:“帮主有下令抓他吗?就算有,交到哪里处置?送到帮里去开长老会议?这……彭掌门,你就别给公公添乱了。”
  要是长老会议能定彭小丐的罪,徐放歌又何必弄这出大逼杀,又何以请来华山发仇名状,还请了彭千麒与点苍帮忙?无论怎样都得避免把彭小丐送上长老会议,以免夜长梦多。
  彭千麒道:“那加派人手就是。”
  诸葛悠道:“你别说,加派多少人手都不好使。来救的人多半是彭小丐的朋友,你在门口堆了这许多尸体,不是提醒他们要小心行事?真要聚集了一帮人冲进去,只怕不是救人,是杀人。明着杀不行,下毒毒死这孩子,你担了罪名,还得应付彭小丐的报复。有了灭门种身份的彭小丐,你不怕?”又道,“还有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纳了他儿媳妇作妾。她算是你家的人,她要发起狂起来,一口把自己儿子咬死了,还算在你家帐上,得,还是个麻烦。”
  彭千麒皱眉道:“我回去弄死她,就说病死的。”
  诸葛悠道:“我帮你处理了,还装扮得妥妥当当,叫人看不出疑点。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去得巧,那娘们已经打算咬死这孩子了。你懂,对着脖子,狠狠一口下去,‘喀’的一声……”
  彭千麒疑惑道:“看她挺舍不得儿子的,会干这种事?”
  诸葛悠知道自己说过头,忙道:“也不瞧瞧你把人折磨成啥样了。总之这孩子不能留在江西,公公让我把他带走,绝了你的后顾之忧。你把东柳巷的守卫撤走,派去巡逻也好,搜查也罢,多一批人能用不是更好?。”
  徐少昀道:“爹这样决定有他的道理。彭总舵,横竖这孩子无关紧要,你也不缺这人质,何必强留?”
  诸葛悠见彭千麒还有迟疑,又道:“彭总舵如果不信,我们先将这孩子搁下,请公公回来好了。”
  彭千麒好不容易才等着徐放歌离开,若又回来,今日干的事情免不了尴尬,于是道:“既然是帮主的命令,公子便带走吧。”
  彭千麒虽好色冷血,残酷暴虐,但三十年前被彭老丐一掌打掉半边牙齿,又被囚在家中十年后,对于规矩一事就极为看重。他性格狡猾阴狠,非得确认有人庇护或者瞒得过去方才动手施暴。戏子小桂花是男人,来自外地,又无靠山,丐帮境内死人是丐帮追究,真被外地的亲眷找上,找个替死鬼也容易。他娶妾室虽是强逼,可白纸黑字,即便上告昆仑,就算是赵氏,只要推说她怕死改嫁,有了亲签婚书,徐放歌愿意帮他遮掩,那也无问题,至于一般民女,更好处置。
  他之所以能横行霸道,全倚仗彭家掌门的身份和徐放歌的庇护,是以不敢轻易得罪徐家人,更不敢犯涉及昆仑共议,徐放歌包庇不了的大罪。尤其杀灭门种,彭老丐一家要是死绝,九大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追究,连徐放歌都拦不住,严旭亭是华山三子都未必能自保,自己更是非担起责任不可。
  一念至此,他也觉得把这孩子送走倒也无妨,免得真出了意外。
  ※ ※※
  彭小丐在小屋里坐着,杨衍觉得,只这一夜之间,他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殷宏的人马照例轮班巡逻,殷宏特别嘱咐,找着总舵的事情千万别泄露出去。小屋里只剩杨衍跟两名手下,这两人方才巡逻回来,对彭小丐报告外边的状况,彭小丐既不回应也无情绪波动,似乎一整天都在沉思着,有时坐久了,就站起身来,来回走动,手下见他异状,更不敢告知彭老丐尸体的事。
  杨衍很是担心,接连叫了几声,见他不回应,终于发怒,喊道:“总舵,你倒是说话啊!”
  彭小丐仍是不语,只是愣愣地发呆。
  杨衍见他丧气,更是大怒,一把抓住他胸口,怒道:“总舵!你回个神!你要再不回神,我他娘的就冲出去,跟那群畜生你死我活!”
  他说干就干,当真拿起刀就要走,几名手下连忙将他拦住,喊道:“杨兄弟,别冲动!”
  杨衍大声道:“我就是冲动了也不要当个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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