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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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衍此刻也没去想他为什么知道自己与严非锡有过节,也不想他怎么弄到道士服,单只想到仇人就在左近就心跳如狂,浑身忽冷忽热。“要报仇!报仇!”他心里不住想着,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明不详道:“我怕你冲动,所以特地来提醒你。”
  杨衍抓着明不详双手,颤声道:“明…明兄弟……你…你聪明……帮我…想想……想办法!”他心情激荡,实在连话都说不好。
  明不详摇头道:“你若报了仇,必死无疑,你们杨家就算灭门了。”他看着杨衍双眸,道,“你死去的亲人希望你好好活着。”
  杨衍颤声道:“只要…只要……一天…报不了……仇……仇,我…我活着……都不是…好的!”
  明不详问道:“你真要报仇?死也不惜?”
  杨衍喉头紧缩,不住地吞唾沫,低声道:“要…我要!……”
  明不详盯着他看,过了会,微微一笑。
  ※※ ※
  来的人果然是严非锡,华阳子领了他进来,玄虚见到是他,忙起身招呼,谢孤白与朱门殇、俞继恩也各自起身相迎。严非锡见到谢孤白两人,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但随即又恢复宁定,仍是一脸冷漠模样。只听他拱手道:“我往襄阳帮拜会俞帮主,没想俞帮主先行一步。”他缓缓道,“听闻俞帮主有女长成,秀外慧中,我正想为犬子向帮主提亲,不知帮主是否愿意割爱?”
  俞继恩心中一动,谢孤白忽道:“既然前来提亲,自然有聘礼,或者严公子也到了?”又问华阳子道,“华山的车队想必隆重,都在外边等着吗?”
  华阳子一愣,严非锡孤身前来,哪来的车队随从?也不见严公子。但他知道礼貌,只说道:“这个,不清楚。”
  严非锡冷冷道:“我的车队在哪,要向你禀告吗?”
  谢孤白忙行礼道:“是在下失言。失敬,失敬。”说完望向俞继恩,只见后者眉头一皱。
  谢孤白知道俞继恩是聪明人,聪明人便多些心眼。严非锡故意说起提亲,就是要在此笼络他,然而严非锡能这么快赶来,必是单人单骑星夜赶来,既无礼物,更带不了儿子。自己这一问让俞继恩起了疑心,无法判断严非锡此刻所言是真是假,只要无法判断真假,俞继恩就不会倒戈,毕竟青城已经给了足够丰厚的条件。
  玄虚道:“我已命人备下酒菜,就在隔壁房间,还请诸位入席。”
  谢孤白行礼道:“掌门客气了。”
  严非锡冷冷道:“他只是个使者。”
  确实,以谢孤白使者身份,席间又无世子,又不像俞继恩好歹也是个帮主,照理没有资格与两位九大家掌门同席。
  玄虚却道:“使者也是人,世子也是人,掌门也是人,俱是肉体凡胎,只是福泽有别。何必计较。”
  当下众人进了隔壁房间,分了主次落座,让厨子上菜。玄虚与华阳子都在修行,只吃五分饱,谢孤白也只是稍微用点,倒是朱门殇,可没半点客气模样。
  玄虚问道:“严掌门这趟来华山,有什么指教?”
  严非锡道:“在下此行,是为诸葛掌门送礼来的。”
  玄虚“喔?”了一声,皱起眉头道:“诸葛掌门为何央你送礼?”
  严非锡道:“他有事缠身,知道我要来襄阳帮求亲,便派人送来礼物,嘱咐我代为转交掌门。”
  谢孤白道:“这倒是奇了。”
  严非锡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玄虚讶异问道:“哪里奇了?”
  “诸葛掌门隔着唐门青城能知道华山要娶亲,怎地青城反不知道?”谢孤白道,“要是知道了,也好备上礼物祝贺华山与襄阳帮。”
  严非锡冷冷道:“我与诸葛掌门交情非同一般,往常便有联络。”
  “原来如此。”谢孤白道,“对了,严掌门可知我家少主也到了武当?”
  严非锡脸上闪过一抹杀气,冷冷道:“有这回事?没听说。”
  谢孤白道:“我还以为严掌门知道呢。”
  “哦?怎生见得?”严非锡问。
  谢孤白道:“不然掌门怎会车队人马都没带,星夜赶来武当?”
  这一说,玄虚、俞继恩、华阳子都觉得严非锡可疑,却不知可疑之处在哪。严非锡在武当境内抓了青城世子,这是大事,若是揭穿了,玄虚定然不罢休,可谢孤白却无揭穿之意。一来,严非锡大可抵死不认,二来,如果让俞继恩知道沈玉倾被抓,难保他不会心生叛意,若是把这件事办砸了,又使襄阳跟华山联姻,那损失更大。
  朱门殇知道关窍,听谢孤白在似有若无地揭穿,不禁冒了冷汗。只见谢孤白神色自若,浑不在意,也不知他打什么算盘。
  至于严非锡,他也不敢揭穿,盖因他抓不定青城与俞继恩的关系,若是坦承自己抓了沈玉倾,当下便把武当给大大得罪了,只冷冷道:“令公子是否在武当与在下来武当有什么干系?”
  谢孤白道:“我以为严掌门是想借这机会与公子会面,所以特地赶来,难道我想错了?”他愣了一下,佯作慌忙道,“是我误会,向严掌门赔罪。”
  严非锡冷哼一声,他知道谢孤白是正面向他叫板,然而沈玉倾在华山手上,他投鼠忌器,奈何不了自己,于是又转头对玄虚道:“听说玄虚掌门正在炼仙丹,诸葛掌门派我送来礼物。”
  “严掌门怎么没问公子为何没来?”谢孤白又问。
  严非锡横了他一眼,杀气凛凛,缓缓道:“我与玄虚掌门说话,容得下你插嘴吗?”
  谢孤白忙道:“是在下失礼,该罚。”说罢斟了一杯酒喝下。
  严非锡杀心已起,冷冷道:“一杯酒就算罚了吗?”
  谢孤白微笑道:“那严掌门打算怎么处置在下?”
  严非锡缓缓道:“也不忙着今日处置。”
  玄虚皱起眉头,知道严非锡起了杀心,忍不住道:“严掌门,你平日杀戮太过,宜修身养性,多打坐,吐纳,默诵《太上老君感应篇》,于你大有帮助。”
  严非锡嘴角微微抽搐,他知玄虚性格,不想与他纠缠,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木盒,道:“这是诸葛掌门的礼物。”
  他打开木盒,里头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南红玛瑙,赤如焰火,通体晶莹,一见便知是珍品。玄虚与华阳子眼前一亮,不由得发声赞叹。
  南红玛瑙是炼丹所需最珍贵的药材,自古即有“仙药”之称,有“南红延寿,岁至千年”之说,稀少且贵,要寻得这通体晶莹,玉润水足,赤如焰火的更是难上加难,何况竟有拳头大小。武当炼丹盛行,如此珍品正是投其所好,也唯有盛产金玉的点苍能拿得出这份礼物。
  玄虚瞪大了眼,饶是他“不慕名利,身游物外”也不禁心痒难熬,只道:“这宝物万金难求……诸葛掌门这厚礼……这厚礼……”
  他自然知道诸葛焉让严非锡转交这礼物绝不是白送,是为了昆仑共议的一票。
  “这是匠人在云南挖掘所得,副掌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登仙阶’。”严非锡道,“登仙有阶,正适合掌门。”
  武当再有钱,襄阳帮进贡再多都买不到“登仙阶”这等成色的南红玛瑙,玄虚伸手去取,不住抚摸,显然爱不释手。
  俞继恩脸色一变。
  只听严非锡继续道:“有一事,诸葛掌门想请掌门帮忙。”
  “什么事?”玄虚只顾把玩“登仙阶”,无心理会,听严非锡未再言语,这才察觉失态,咳了一声,将“登仙阶”放下。
  “巧了,我家公子也有礼物要送给掌门。”谢孤白忽道。
  “那可不好。”玄虚料青城送的礼物无论怎样也比不上点苍,幸好刚才没把话说死,倒好拒绝,现在可不宜收他礼物。他接着道:“你家公子是晚辈,岂有长辈受晚辈馈赠之理。”
  谢孤白笑道:“公子送这礼物正是尊长,岂会无理?青城恰恰也得了一样宝物,送与掌门鉴赏。”
  玄虚问道:“什么宝物?”
  朱门殇也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放到玄虚面前,说道:“我先说个故事,还请诸位听听,才好知道这宝物由来。”
  玄虚见他说得古怪,点点头道:“你说。”
  “原本青城派是在青城山上,后来才搬到重庆府,至今山上仍留有旧址。说起青城山,据说张道陵张天师便是在青城山羽化成仙,此山钟灵神秀,地灵人杰,这些事掌门自是清楚,我就按下不表。”
  自古道家炼丹,向来把炼丹所在的宝地福居看得极重,要“合天地灵秀之气,方得羽化登仙之台”。武当山、青城山、龙虎山、齐云山被称为四大名峰,当中又以武当山居冠。
  玄虚听他这样说,只是点点头。朱门殇又接着道:“据说两百多年前,青城开宗立派,祖师爷正要寻觅一方福地,来到青城山,途见一碑,年代古老,上头文字斑驳,怕不有千年之久,却还未倒下。祖师爷甚是好奇,细细辨认,原来石碑上写的是‘此起青城’四个大字,看起来就像是个路碑。可当时是在青城山上,若说是路碑,应该安在山脚下才对,再说这石碑年代久远,怎么还耸立于此?祖师爷深以为奇,认为是天意,就在石碑处建了道观,也就是青城派的起源。”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玄虚道,“原来青城开宗立派还有这则传说。”
  朱门殇接着道:“也就是百年前,青城移居重庆府,原先的观庙便搁下了,但那毕竟是故居,每年总会派人去打扫,以示不忘本。说也奇怪,自从青城移居后,青城山上偶能见一老人,每有旅客迷途,老人便会为其指引道路,若有人遇着猛兽,老人便出现为其驱赶,偶而也会替人指点迷津,言无不准,颇有灵验。有人问起老人来历,老人只说自己姓吴,久居青城,也有好事的上山找寻,那老人却神出鬼没,寻之不得。怪的是,据说这一百年间始终有人见着这老人,形貌也无变化,掌门,你说这怪不怪?”
  玄虚道:“这定是仙人下凡,助人为善。”
  严非锡冷冷道:“你倒是说得一嘴好胡话!”
  玄虚道:“严掌门,不可妄论仙人,需知……”
  严非锡眉头一皱,道:“玄虚掌门,且听故事。”
  他实在受够了玄虚的大道理,宁愿听朱门殇说故事,看他弄什么把戏。
  朱门殇接着道:“直到去年,青城照往例派弟子上山打扫旧观,原本打扫已毕,众弟子纷纷离开,不想一名弟子掉了物品,独自一人回观找寻,见着一名老人,看形貌,却不是那名吴大仙是谁?那弟子听过传说,连忙跪下,直说冒犯仙人,大大不敬,那吴大仙自然不追究,只笑道:‘我飞升在即,却被你撞见,想来也是缘分,是上天要我传下故事与你,你且起来。’
  “那老者道:‘我本是一蜈蚣,一千五百年前,张天师白日飞升,立下一碑,预言将有青城一派崛于此地,我恰好经过,不慎被石碑压住,这一压就是一千多年。这一千年我虽不能动弹,幸得天师仙气喂养,餐风露宿,潜心修行,竟修得了道行。后来青城在此开宗立派,拔去石碑,我本以为得到自由,不料又盖了一座道观,把个老君像压在我身上。我就这样又被困了一百多年,直到你们搬走,道观冷落,人烟稀少,我这才逃出来。
  “我逃出来后,本想登仙羽化,却始终不能。我潜心祈求,问道于天,许是天师怜悯,竟尔示现,说我修行足够,功德未满,我一身仙气俱是青城山灵秀所集,当于青城山救助生灵百年,以还山恩。至而今,恰恰百年足矣,我现要飞升而去,你之后可在观外门碑下掘土三尺,可得我肉身,赐予有缘人,于修道大有帮助。
  “说完,那老者倏忽不见。弟子知道见着了活神仙,连忙叩头拜谢,第二天到了老人指示的地方,果然挖出了宝物。”
  朱门殇将木盒打开:“就不知万金难买与千年难遇,哪个更难得些?”
  玄虚看去,只见一条干瘪长虫,头如蜈蚣,唯无百足,盘旋于盒中,怕不有七八尺长。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物,不由得目瞪口呆,连严非锡也不禁动容。
  朱门殇道:“这是一条羽化登仙的蜈蚣精,掌门觉得珍贵吗?”
  严非锡道:“不过就是只怪虫罢了!”
  朱门殇笑道:“长有八尺的虫,你见过几条?”
  严非锡道:“若真是蜈蚣,它的脚呢?”
  朱门殇道:“你这问得也蠢,它被压了一千多年动弹不得,脚早没用了,你要坐着一千年不动,脚也残废了。等它成了仙人,有脚无脚也不重要了。”
  玄虚听他说的有理,严非锡竟是哑口无言。
  这怪虫果然前所未见,若不是仙体蜕壳,哪有蜈蚣能长足八尺长?反过来说,蜈蚣若有八尺长,你能说它没有千年道行?玄虚这下当真左右为难,一个是万金难求的“登仙阶”,一个是千年难遇的蜈蚣仙体,到底怎生取舍是好?
  过了好一会,玄虚才道:“严掌门……诸葛掌门这礼物贵重,我……不能收。”说着,将装着“登仙阶”的木盒推到了严非锡面前。
  谢孤白看着严非锡,只见他眉头紧皱。
  看来分出胜负了。
  ※※※
  杨衍来到茶水房,见伙房工人正在收拾东西,故意问道:“上茶了吗?”
  一名工人道:“还没呢!”
  杨衍道:“华阳师叔让我来催促,客人口渴了,让我送茶过去。”
  工人道:“待客茶准备好了,就放在那边桌上!”
  杨衍走上前去,掀开闻了一闻,道:“别用龙井,客人要喝普洱。”
  工人啐了一口道:“真是麻烦,知道了!”说着从杨衍手上接过茶水喝掉,另外又冲了一壶普洱。
  “这叫‘寸草不生’,是唐门最猛恶的死药之一,要泡在普洱里才能掩盖气味。”杨衍想起明不详的叮咛,“只是你报仇成功,却势必连累武当。”
  只要报仇成功,自己便担下罪责,即便被千刀万剐也是心甘情愿。
  杨衍接过了新冲的六杯茶,随意点了五名弟子,向迎宾厅走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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