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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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想起小八说的话,天下将乱,而乱的起点,就在青城。
  难道点苍真想重掀九十年未有的战火?
  他听说过诸葛焉是个好大喜功的人。武林中传言,点苍有石金,金指的是诸葛然,是个精明干练、有智谋又深沉的狠角色。至于石头,则是指诸葛焉了,那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敲打起来顽强,但分文不值。金比石软,但只要小小一块,就更有价值。
  他估量着点苍是否有资格挑起战火。丐帮的联姻或许可以遥为声气,虽说中间隔着衡山,李玄燹可是下任的盟主候选,但是否会为此开罪丐帮,这也难说。
  至于华山,可是紧邻着青城,还有左右摇摆的唐门……
  沈玉倾盘算着,他知道父亲也在盘算。
  沈庸辞道:“诸葛掌门自然是众望所归,但这一届是齐掌门当了盟主。”
  “跟你说个秘密。”诸葛然突然低声,众人都好奇起来,不由得身子前倾,想听这矮子口中的秘密。
  “其实冷面夫人不姓唐。”诸葛然说得煞有介事,似乎自己正在说一个惊天秘密一般。
  沈雅言脸色一变,沉声道:“副掌门在开玩笑吗?”
  诸葛然道:“我向来爱开玩笑。”他说着,摊着手,又道,“雅爷莫要见怪。”
  沈玉倾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诸葛然是在暗示一件事,没有什么规矩是不能被打破的。
  然而规矩被打破后的武林,又会是怎样?
  他忽然明白,小八所说的这个天下会从青城乱起,这句话的理由。
  华山、丐帮、点苍、如果加上青城跟唐门,诸葛焉已经掌握了昆仑共议的五票,东西轮序的规则将被改写,未来的昆仑共议会是各种合纵连横。眼下的均势一旦崩解,新的秩序建立前,很有可能再次引发动乱。
  青城的位置,恰好在九大家的最中间,除了丐帮少林外,与其他六家都有接邻,青城的势力在九大家中却仅与华山唐门相若,即便三派连手,也未必优于少林武当多少。
  在这强敌环伺的处境下,顾琅琊所传下的中道正是青城派安身立命的良方。多年来,相较华山的以弱示强,青城始终走得不偏不倚,多方结交,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的武林纷争,也是九大家中最守“规矩”的一派。
  或许,这就是点苍要用这种手法“说服”青城的原因。
  诸葛然嘻嘻一笑,说道:“我刚才去看了下轿子,里头有个凹槽,你们知道吗?”他突然又转换话题,令人摸不着头绪。
  沈庸辞讶异道:“真有此事?”说着把目光投向沈玉倾。
  沈玉倾点点头道:“是有。”
  “来的路上我也去过使者遇伏的山上。箭似光阴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法门,竟然一箭射死了点苍的人,可问题是……”诸葛然道:“凶器?我可没看见凶器。我问了车队的人,没人见过凶器。”
  “四十年前,听说崆峒赠送了十六支乌金玄铁给贵派。”诸葛然微微笑着,语气不疾不徐,“我听说其中两支炼了龙腾凤舞剑,一支成贵公子的配剑无为,另有八支给了三爷跟四爷,那青城应该还剩下五支。”诸葛然接着道:“不知在下是否有此眼福,能见着这五支乌金玄铁?”
  沈雅言脸色一变,正要推却,沈庸辞却笑道:“这有何难?玉儿,去把你的乌金玄铁针取来。大哥,劳烦你走一趟,将宝物取来,让副掌鉴赏鉴赏。”
  沈雅言脸色惨白,只是不说话。沈庸辞讶异问道:“怎么了?”
  诸葛然只是微微笑着。
  那一箭中藏有乌金玄铁,力道如此之大,只要铁上磨损与轿中痕迹吻合,青城就躲不过暗杀使者这罪名,那就是宣战了。
  诸葛然忽然又道:“且不忙,我们先谈谈这次昆仑共议的事情。雅爷,你有什么看法?”
  沈雅言神色惨然,道:“这事我会与大哥好生商议,副掌……不用着急。”
  至此为止,一切都与小八说的不谋而合。沈玉倾心想:“接着该怎么办?”
  ※
  “方才那矮子是谁?尖酸得很。”朱门殇靠在牢房的墙上,望着谢孤白道,“你知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谢孤白眉毛一挑,“跛脚矮子,又提到云南,还能有谁?”
  “我也猜是他,就没想到不过区区一个使者,能引来这样的大人物追问。”朱门殇也挑了下眉毛,“诸葛然、沈雅言、沈玉倾,武林中几个难见的大人物,这几天全撞上了,也是运气。”
  “我说了我会算命。”谢孤白道,“你命不该绝,别担心。”
  这小子倒是安心,朱门殇心想,幸好有沈玉倾帮忙,这几天没在牢中受太多苦头,只是谢孤白,这古古怪怪的小子总是一派怡然自得,真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一念及此,忍不住喊道:“喂,你就这么不怕死?”
  谢孤白席地而坐,看了他一眼,笑道:“死倒是不怕,其他的,还怕些。”
  “你真有办法逃出去?”朱门殇问,“势头似乎不太妙呢。”
  谢孤白笑道:“我不一定,你肯定出得去。”
  “怎说?”这可勾起朱门殇的疑问了,“你每次都装神弄鬼,事情真的来了,你就两手一摊,说不知道。”
  谢孤白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得问小八。”
  “为什么?”朱门殇越来越是好奇。谢孤白微微一笑,只不回话。
  那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27章 夜宴
  对于刺客之事,诸葛然没有追问下去,但提到了李景风与小八。“听说客栈里还有一个活口,以及那名书生身边一个伴读,两个人证,得找回来,把这事厘清了才好。”诸葛然拄起拐杖站起身,又说了一句:“本来一个小小使者也不用费多大心,这趟来主要还是跟沈掌门谈正事。沈掌门斟酌一下,我累了,先告退。”说着弯腰行礼,等沈庸辞起身还礼,就一拐一拐地往门口走去。
  沈玉倾想着父亲与大伯要怎么处置这件事,沈雅言正要开口,沈庸辞一挥手道:“到谦堂说去。”
  三人到了谦堂,叙了座次,沈庸辞便看着沈雅言,低声问道:“大哥,怎么回事?”沈雅言支吾了半天,仍说道:“现今九大家的势态,东西照轮,我们西五派中,唐门、华山、跟咱们青城只有投票的份。我的意思是,西五派已经稳固了五票,真要轮,怎么不是我们五派照轮?还比之前少了一派。副掌说的也是理,唐门能传外姓,规矩能改,更何况这不算规矩。”
  “东四西五,那是外人的说法,青城居中,九大家中就挨着六个门派。先人说的中道,是个持中不败的理。倒是副掌口口声声,暗示使者是我们青城杀的,这是什么理?”沈庸辞看着沈雅言,说道,“大哥,你有什么事瞒我?”
  沈雅言犹豫片刻,道:“掌门稍待,我稍后再来。”说完起身便走。沈庸辞看向沈玉倾,问道:“玉儿,你知道什么吗?”
  沈玉倾摇摇头道:“还是等伯父回来再向掌门禀告。”
  “你也瞒着我?”沈庸辞皱起眉头,“四天过去,前天抓了两个人,你却说这两个是无辜,在城外死了四个点苍弟子,你说是夜榜的杀手干的。夜榜的杀手,为何要杀四个点苍弟子?”
  “杀四个点苍弟子,或许反而是点苍的意思。”沈玉倾说着,他看到父亲眉毛微微一扬。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用这个借口威逼青城?”沈庸辞道,“要我在昆仑共议倒戈?”
  沈玉倾道:“使者来点苍谈什么?谈的是同一件事。一个使者,爹有的是办法打发,但来的是副掌,那又不同。”
  沈庸辞说:“你认为杀手是点苍派的?”
  “没有实据。”沈玉倾这样回答。小八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只是给了他“可能的答案”。或许,这也是让他不用对父亲说谎的好意,父亲若这样认为,应该是最好的。至于大伯方面,他希望这件事情之后,大伯能三思而后行。
  “若真是如此,青城可不能任人欺凌。”沈庸辞闭上眼睛,似乎在沉思,“大牢里那两个,真的跟夜榜无关?”
  要怎么帮谢孤白和朱门殇安然脱身,也是个难题。为了避免父亲追问下去,沈玉倾反问道:“掌门对副掌的提议,怎么看?”他道,“诸葛副掌是有备而来的。”
  “不妥。”沈庸辞阖上的眼睛始终没张开,“规矩坏了,就会出事。点苍唱了这出大戏,想威逼我们,只要占着理字,其他七大家能坐视?”
  沈玉倾点头道:“父亲说得极是。”父亲的意思也是暗示青城绝不能失了“理” ,但父亲并不知道,事情可不是如此简单。
  过一会,沈雅言回来,见沈庸辞正在闭目沉思,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上前叫了声掌门。
  沈庸辞张开眼,沈雅言从袖中掏出一根细长物品来。
  是一根沾满了鲜血的红木,尖端碎裂,里头露出一截尖物。
  “这是什么?”沈庸辞接过一看,讶异道,“这是乌金玄铁?”沈玉倾走上前,沈庸辞把红木递给沈玉倾。那红木果真是二胡的弓,里头藏着一根细长金属,前端已经磨得尖平,犹如箭簇一般,果然是沈家的宝物乌金玄铁条。
  “这是怎么回事?”沈庸辞问道,“是谁的?”
  “我在使者被射杀的轿中见到的,里头的乌金玄铁确实是我们沈家的,前端被改过,磨尖了,这是凶器。”沈雅言道。
  “这是凶器?”沈庸辞再问,“你为什么藏起来?”
  “我见了凶器,怕与家人有关,预先收藏起来。”沈雅言道,“我回到家里翻找,我收藏的那两根乌金玄铁不知何时竟失窃了一支。”
  “谁有本事能从你房里偷走东西?”沈庸辞道,“青城有内奸?”
  沈雅言道:“这两支乌金玄铁收藏隐密,平时也不拿出来把玩,何时失窃,谁有嫌疑,毫无着落。”
  “既然找到这箭,为何不早点拿出来?”沈庸辞说道,“藏到现在?莫怪副掌要看我们家传宝物,只要拿这支箭出去,岂不是百口莫辩?”他虽未见怒容,但音量已然提高,沈玉倾知道,父亲动了怒。
  沈雅言默然无语,过了会,忽道:“掌门且看,这箭外面包着一层木材,像是什么?”
  沈玉倾一惊,看向父亲,只听沈庸辞说道:“这是红木……像是……二胡的琴弓?”
  沈雅言道:“当日福居馆,那名叫朱门殇的大夫医治了一名拉二胡的盲眼琴师。盲眼琴师就是箭似光阴,朱门殇跟夜榜脱不了干系。”
  沈玉倾道:“朱大夫不是夜榜中人。”
  沈雅言道:“那为何这玄铁要藏在琴弓之中?真有这么巧的事?”他又转头对沈庸辞道,“谢孤白不论,朱门殇必须死。对他用刑,逼问出夜榜的消息,把他正法,给点苍一个交代。”
  沈庸辞想了想,道:“若罪证确凿,那是不能放过。”
  “朱大夫没罪。”沈玉倾道,“他必须无罪。”
  沈雅言冷笑道:“到现在你还袒护他?你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他必须没罪。”沈玉倾又说了一次,“除非他跟这件事没干系,青城才会跟这件事没干系。”他见沈雅言露出狐疑的表情,继续解释道,“诸葛副掌的目的就不是使者的死因,只要掌门不答应与点苍结盟,他就会要求看乌金玄铁,这支玄铁尖端已经被磨尖,拿出去就是凶器。”
  “说是被夜榜偷走,这是嫁祸。”沈雅言道,“难道点苍真要跟我们翻脸?”
  “他压根不想相信。”沈玉倾道,“只要他问起大伯为何把箭藏起,大伯怎么交代?”
  沈雅言大怒,拍桌大骂道:“浑小子,你……”沈庸辞插嘴道:“你先让玉儿说完。”又转头问沈玉倾:“你有什么见解?”
  “朱大夫若有罪,琴师就是凶手,人是从福居楼走出去的,诸葛副掌就有借口,再见到这玄铁,青城怎样都脱不了干系。”他放慢了说话的语调,继续说道:“如果盲眼琴师就只是个寻常琴师,干这件事的人是要挑起青城点苍两派之间的纷争,就这样结案,是最好不过。”
  他这话一出,沈庸辞、沈雅言两人默然不语。确实,如果这事能这样了结,那是最好,成了一桩悬案,谁都没干系。
  “欺之以方,非君子所为。”沈庸辞沉吟道,“再说,朱门殇若真是夜榜的人,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朱大夫的事之后再做处置,眼前的要务是诸葛副掌。”
  “乌金玄铁要怎么交代?”沈雅言问道,“他硬要看,用什么话推托?”
  “让他看。”沈玉倾道,“还有一个时辰就晚宴了,让孩儿跟他说。”
  “怎么看?一看就露馅了。”沈雅言疑问,连沈庸辞也纳闷了起来。
  沈玉倾从怀中取出自己收藏的那支玄铁乌金,交给沈雅言道:“孩儿出去会,若晚宴时孩儿未回,请父亲大伯代为拖延一时。他若要看乌金玄铁,给他看这个。”
  ※
  诸葛然离开钧天殿,上了马车。
  再一个时辰就晚宴了,得让沈庸辞松口才行,如此这趟青城之行才算达到目的。至于幕后主使是谁,八九不离十该是沈雅言了,这叔侄俩争权,倒让自己钻了空子。这事查下去,青城得内讧,不查,就得低头。
  他忽地瞧见前方一辆金顶马车驶来,他认出车驾,喊了声停,跳下马车。
  对面的那辆马车见他站在路口,也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名华服美妇,说道:“副掌好久不见。”
  诸葛然行了个礼,说道:“楚夫人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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