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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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为了这个使者?”沈玉倾不信。
  小八道:“主人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现在,我们的命都在你手上了,还不去救?”
  马蹄扬起,再往福居馆。
  ※
  李景风刚拆下门板开张,就看到一名年轻人站在门外。他背着一把刀,漆黑的刀鞘分外醒目。
  “客人,我们掌勺的没了,只剩下些干果点心,还有茶水和酒,客倌要用饭吗?”李景风忙招呼道。
  那刀客问道:“有粥吗?”又道:“再配点干果酱菜行了。”
  “白粥有。”李景风道,“您稍待,马上来。”
  李景风进了后堂,掌柜的也刚从门外走进,见有客人,忙打招呼笑道:“客倌早。”随后走进后堂,对着李景风道:“最近什么日子,天天有事,大清早的也有客人。他点了什么?”
  李景风道:“白粥,酱菜干果。”
  忽然听到屋外马蹄声响,掌柜道:“真发达了?大清早人越来越多?”他走到大厅,见四名壮汉下了马,忙上前问道:“客倌,要用点什么?”他话刚说完,一名壮汉一拳打在他脸上,直打落两颗门牙,掌柜惊叫一声,李景风走出,正看见这一幕,喝问道:“你们干嘛?”
  一名壮汉喝道:“跟我们走!”四名壮汉两两上前,先押住了掌柜,一人伸手去抓李景风胳膊,李景风一个缩手,避了开去。那壮汉抓不着,一拳打向李景风面门,李景风侧身一闪,刚巧避过。另一人喝道:“找着了,这家伙会武功!”
  他这话一说完,另一名也揉身上前,去抓李景风。李景风不停喝问,对方只是不理,挥拳攻来。实则李景风真不曾学武,所会的一点粗浅武学全是母亲转述父亲所学而来,连堪用也不算,更遑论实战。壮汉一个虚招,连环两拳,打在李景风胸口,几乎便要把他肋骨打断,李景风哇了一声,几乎摔倒。但他性格刚硬,不仅不倒,索性向前一扑,将打他的人扑倒在地,挥起拳头,在那人身上打了一拳,骂道:“你们干嘛打人!”
  那人吃了一拳,甚是恼怒,掀起膝盖,撞向李景风后背。李景风向前一跌,另一名壮汉抢上,又一脚踢向他臀部,骂道:“给老子趴下!”
  李景风臀上吃了一脚,失了重心,向前一跌,他双手撑在地上,明知会吃更大苦头,硬是不肯跌倒。那人见他没摔倒,又从后抢上,一拳挥出。
  这一拳正要得手,那人突然觉得背心一凉,身上顿时失了力气,一低头,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正穿过自己胸口。他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同伴,只见他们个个神情惊骇,浑不知发生何事。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胸口一痛,那柄刀便从胸口消失,随即身体一软,扑地倒下。
  李景风回过头来,这才看得清楚,是那名背着乌黑刀鞘的刀客。
  余下三名壮汉立刻抽刀围攻那刀客,掌柜的见状不妙,忙大喊一声:“快跑啊!”
  李景风转身就跑,掌柜的自然也不落后。拜那大汉刚才的一脚所赐,李景风此时离门正近,他刚逃出大门,就听到一名陌生人的惨叫声,他猜测是那三名壮汉其中之一。掌柜的还在里头,他一念及此,忙转过身来,只见里头与黑衣人缠斗的壮汉只剩两名,那掌柜正要跑出门口,他心中一喜,伸手就要去拉他。
  那刀客见掌柜要逃,混战中,忽地从地上抄起一把钢刀,掷了出去,穿过掌柜的胸口。掌柜惨叫一声,向前扑倒。李景风与他相处日久,虽然平日被他克扣,却也有感情,见他身亡,不禁悲从中来。又听到一声惨叫,两名壮汉当中又死了一名,李景风知道刀客武功高强,不能耽搁,眼看门口停着马匹,翻身就上。他不曾骑马,一翻身,这才发现错了边,马头在后,自己对着马屁股。此刻要在马上转身也困难,客栈内又一声惨叫,最后一名壮汉也已身亡,眼看刀客便要追出,他用力拍马臀,那马只是不动,慌张之下,他弯下腰用力往马臀咬了一口,不料那马甚是驯熟,虽然吃痛,只是不停翻腾乱转,就是不肯跑。那刀客冲出门口,正要对李景风下手,却见那马翻腾纵跃,一时竟靠近不得。李景风在马上被甩得头晕眼花,一个把持不住,摔了下来,幸好摔在另一边,与刀客正好隔着一匹疯马。那刀客绕过来要杀李景风,李景风知道跑不赢对方,易安镇居民本少,大清早的更少人出入,他怕牵连无辜,不敢呼救,只得绕着马转。
  那刀客绕了几回,追不着李景风,不由得大怒,手起一刀,将那马腿斩断,那马哀鸣一声,摔倒在地,刀客正要动手时,前方马蹄响起,刀客抬头一望,约在三十余丈外,是沈玉倾纵马赶来。
  沈玉倾带着小八,一马双乘,脚力受累,那刀客与李景风相距不过七八尺,足可行凶。刀客也察觉这点,见李景风往沈玉倾方向逃去,首先翻身上马,策马追上李景风,手中刀便要挥下。估量这一刀得手,立即调转马头逃走。沈玉倾未必追得上。
  眼看救之不急,沈玉倾正心焦时,一匹青骢玉狮子从身旁急掠而过。沈玉倾心中一喜,喊道:“快救人!”
  小八只见马上那人一头乌黑秀发随风飘逸,忽地身子右倾,半副身躯悬在马腰上,随即手一扬,一道明光闪电飞出。
  那刀客一刀挥下,正要斩杀李景风,那道明光飞驰而来,正撞在刀上,顿时虎口剧震,手中刀险要脱手飞出。刀客知道来的是高手,此时不容耽搁,调转马头,急驰而去。
  那匹青骢玉狮子停在李景风面前,李景风这才抬起头,看见马上一名女子,容颜秀美,典雅清丽,便如仙女一般。真料不到这名柔弱女子,竟能发出刚才那雷霆一击,救他性命。
  沈玉倾随之跟上,淡淡笑道:“这是未来青城第一高手,我小妹……”他一脸得意掩不住,只是碍于身份教养,不好在外人面前宣扬妹子的大名,便住了口。
  沈未辰对着李景风微微一笑,道:“我叫沈未辰。”
  李景风一愣,竟似看得痴了。
  第26章 虚实之间
  四十名精壮剽悍的豪士,黑衣劲装,腰悬钢刀,神情肃穆,骑着清一色的大宛红驹,护着十三辆并驾马车,缓缓驶入了青城,虽然人数上比之前的点苍使者不过多上数十人,但这排场与马上豪士的气概,却不可同日而语。
  为表慎重,沈庸辞领着沈玉倾亲自来到吉祥门迎接。
  “果然来了。”沈玉倾心想:“事发至今不过四天,点苍的人就到了,他们早守在边界,等着飞鸽传讯,一收到消息马上就进了青城。”
  就在昨天一早,守在黔地的沈从赋也传来消息,说是点苍的人进了青城,也就比这车队早了一天。
  居中的一辆马车,金顶玉帘,紫檀车辕,两匹神驹黑得无一丝杂毛。车上走下一人,束发为冠,身着紫衣华服,沈玉倾上前迎接,道:“在下沈玉倾,恭迎诸葛副掌。”
  又听到一个声音道:“娘的,终于到了,颠死我也。”
  说话那人从马上跳下,落地时颠了一下,随即伸出手,那身穿紫衣华服的人从马车中摸出一支拐杖,恭敬地上前递出。那劲装黑衣男子个头矮小,才约摸五尺出头,比沈庸辞矮上整整一颗头,他接过拐杖,敲了敲马屁股,说道:“地头不好,还得费点周章,就怕不小心一箭穿了心。”
  见到他个头与拐杖,沈玉倾心中登时雪亮。“躲在这群豪士之中,倒是个欺敌的好办法。只是暴露在敌人目光之下,这胆色也非同一般。”沈玉倾忙上前行礼:“在下沈玉倾,恭迎……”
  “得了,一句话不用说两遍。”那人举起拐杖对着沈玉倾的头上比划一下,说道:“比你爹还高。待会说话你得弯个腰,我怕听不清楚。”又回头对沈庸辞说道:“沈掌门,好久不见。”
  沈庸辞双手抱拳,笑道:“久别再见,副掌可好。”
  “还不错。到青城这条大概是我走过最凶险的路,回程还得走一回,不知道有没有这运气回点苍。”那跛脚矮子又转过头对着穿紫衣华服的汉子道:“把这衣服脱下来,弄脏了还得洗,麻烦。”那汉子忙拱手称是,跛脚矮子道:“沈掌门,等我换个衣服。”
  沈庸辞道:“太平阁已备好上房,请副掌移驾。”
  那跛脚矮子拐杖往地上敲了两下,上了马车,沈庸辞挥了挥手,几名青城剑客上前领路,将整个车队带往太平殿方向去了。
  “小八说得没错。”沈玉倾心想,“诸葛然真的来青城了。”
  ※
  沈未辰见李景风无事,跳下马来,从地上拾起一物。那是她方才射出的明光,像是白色,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细细长长的,似乎只有一根筷子粗细。小八忽然好奇起来,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小妹的兵器。”沈玉倾道,“木制的峨眉刺。”
  “若是木制的,令妹得有多深厚的内力跟手劲,才掷得出这力道?”小八道,“果然是青城第一高手呢。”
  “未来的。”沈玉倾难得地挑了下眉毛,谁都该为有这样的妹妹自豪,只是那峨眉刺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沈玉倾喊道:“小妹,把你那对凤凰借给小八瞧瞧。”他转头看去,沈未辰正对着李景风问话,似乎是关心他是否受伤。
  只见李景风木讷地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多谢大小姐关心。”沈未辰走到沈玉倾身边,递出了一对峨眉刺,问道:“怎么了?”
  沈玉倾将峨眉刺递给小八,摸摸沈未辰的头道:“怎么突然出城了?”沈未辰道:“见你走得匆忙,想你有事,就跟了出来。先是去了竹香楼,见爹把你的朋友抓起来,又听赵强说你出了城,就一路追上来。”
  “真被说中了。”沈玉倾心想,安慰沈未辰道:“别担心,你爹不会为难他们的。这次多亏你来了。”
  “这对峨眉刺怎么了吗?”他问小八,“你看这许久了。”
  “重量不对,里头藏着东西吧?”小八说着。与一般峨眉刺两头开锋不同,那是一双平头的木制峨眉刺,沈玉倾把妹妹的兵器接过,将顶端约一分长的地方拧下,露出了一小截约摸织针粗细、乌沉沉的金属尖头。沈玉倾道:“小妹爱习武,却不愿伤人。这里头是乌金玄铁,嵌入木头中,两端包覆,便有了份量,抵挡兵器也不至于断折。如果真遇到危险,不得已时,取下两端包覆,里头也有伤人的兵器。”
  “乌金玄铁?这可是罕见的珍品,崆峒来的?”小八问。
  “是掌门爷爷继任时,崆峒派掌门亲赠,一共十六支,每支长八寸,重二两三分,虽然细,可比相同份量的铁器重上三倍。”沈玉倾说道。
  “乌金玄铁用来铸剑,只要一点就能增加刚度与韧性。”小八道,“这是一口气送了十六把宝剑给青城。”随即又问:“你说十六支,收藏在哪?”
  沈玉倾道:“掌门爷爷把这十六支乌金玄铁分成四份,每份四支,分赠给了父亲跟三位叔伯。父亲用其中两根,请崆峒巧匠打造了龙腾凤舞剑送给母亲,第三支……”他伸手摸了自己腰上的配剑,“是这把无为。还有一支,家母收藏着。”
  母亲的意思是,等他找到对象后,以这把乌金玄铁制造兵器作聘,至于这种事,就不需要向小八解释了。
  “雅爷那四支,用两支做成了这对峨眉刺?”
  沈玉倾点点头,小八为什么问起这个?
  小八忽然道:“啊,差点忘记李兄弟了,不知道他受伤没有?”沈玉倾转过头去,见李景风正坐在掌柜身边,低头难过,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
  “掌柜是个好人。”李景风难过道:“他本不该遭遇这种事的。”
  “那是夜榜的人。”沈玉倾道,“拖累无辜,我很抱歉。”
  “夜榜?”沈未辰显得很惊讶,“他们杀一个掌柜跟一个店小二做什么?
  沈玉倾道:“看来是灭口。”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李景风说,“你、朱大夫、谢先生、小八,你们来过客栈,又抓走了掌勺的老张,我们就知道这些而已。”
  “沈玉倾,你到底还有什么用?”沈玉倾暗骂自己,眼前的事仍是一团迷雾,结果只害到两个无辜。
  “先把李公子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小八道,“我不能进城,进了城便要被抓了,这事得交代信得过的人。”
  “公子怎么称呼?”沈未辰道,“哥还未介绍呢。”
  “这位是小八,是谢孤白谢公子的伴读。这位是李景风李公子。”
  李景风站起身来,道:“我就是一个店小二,不是什么公子。”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哥得罪的那个人?”沈未辰笑道。李景风脸上一红,忙道:“小的不敢。”
  沈未辰行了一个拱手礼,道:“我哥有些架子,那是门派里养出的习性,他不会看不起人,若是以前说错话,你莫怪罪。你是我哥的朋友,以后称呼你一声景风,可否?”
  李景风一脸窘急,忙道:“可以,唉,担待不起。你叫我,嗯,还是叫景风好了,沈大小姐。”他慌张无措,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我带你去驿道上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待着。”沈玉倾还没说完,觉得小八正拉着自己衣袖,狐疑了一下,看向小八。小八道:“沈公子,我还有话跟你说。”
  “又是怎么回事?”沈玉倾心想,“这对主仆料事如神,大概又有些新名堂了。”于是又改口说:“小妹,你带李公子找个地方躲着,记着,别进城,若有问题……”到底有谁是可靠的?沈玉倾自己也不确定,只得道:“别告诉别人这件事。”
  沈未辰说道:“好。”她翻身上马,对着李景风说:“上来吧。”说着伸出手要去拉他,李景风连忙摇头说不用,右脚先踩上马蹬,想起上回的经验,连忙换了左脚,翻身上马。
  沈未辰笑道:“你扶着马鞍,我走慢点,别摔着了。”
  李景风应了声是,沈未辰轻轻踢了一下马肚,慢步去了。
  沈玉倾转头问小八道:“你有什么事想说?”
  小八指指福居馆,道:“进去聊吧。”
  沈玉倾走入屋内,见四具点苍门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心想:“他们可没料到来抓个店小二,竟丧命在此。”他回过身,将倒在门口的掌柜尸体搬进屋内,以免他横尸在外,吓着附近邻居,又挑了个角落坐下。小八径自走入后堂,找了个小炉,煮了一壶水,拿了茶叶与茶杯,并着火炉一起走出。
  “舍妹与我手足情深,有什么话,不用避着她。”沈玉倾道。
  “这件事就不能说给她听。”小八倒了茶,说道:“我知道凶手为什么藏起凶器了。”
  “喔?”昨天还不知道的事,怎么今天就知道了?这古怪伴读,装神弄鬼倒是跟他主人一模一样。
  “我先说结论。”小八取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壶中,又用热水烫过杯子,将滚水冲入,茶叶在壶中漾开,逐渐舒展。
  “后天诸葛然会来到青城,就这件事兴师问罪。”
  诸葛然来青城?这不可能。沈玉倾心想,不过就是一个使者,又是夜榜杀人,到底与青城何干。要劳动诸葛然这个点苍二把手?再说,即便飞鸽传书,恐怕也得到今天点苍才会知道消息,就算星夜兼道,最快也是三天后才能到。
  “这事一层包着一层,层层叠叠,才让这一件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先问公子,你怎么得知夜榜在此行凶的消息?”
  沈玉倾想了想,道:“夜榜在九大家都有暗桩,想当然尔,为了反制夜榜,九大家也各自安排了自己的密探。一名密探在贵州查可疑人物,循线听到了这桩交易,五百两,买点苍使者的命。”
  “既然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可认得人?可有抓到人?”
  “大网捕鱼,百密一疏,让对方跑了。”想到这事沈玉倾便有些懊恼,若当日抓到人,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消息本来就是故意传出去的,消息不出去,你怎会来福居馆等人,又怎会放走使者?”
  “你的意思是,是雅爷故意要我出丑,排下这事?”想起大伯这几年的冷淡与威逼,是有这个可能,要不谁会用五百两的重金,请来箭似光阴这等人物杀一个使者?
  “雅爷急于结案,也是为此,这是他的视野。”小八为沈玉倾倒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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