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2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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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裕笑着摇头道:“阿寿,你我永远是在战场上的兄弟,是可以互相为了对方,舍出性命不要的,我是几次救过你,但你也是宁可跟你爹决裂,宁可命不要了也是要来维护我,我当然会当你是兄弟,不管你爹怎么建军组队,那是他的事,不是你的事,我是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刘敬宣轻轻地摇着头,说道:“我怕的就是这个,寄奴,在少年的时候,你我都不过是寻常的士卒,最多是个队正,幢主,军主之类的,我们不需要负太多的责任,也不会有太高的军职,我们可以自己冲锋陷阵,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用考虑太多的事情。”
  “可是到了后面,我们立的功越来越大,自己的官职越升越高,一切就会起变化了,你要为京口出身的良家子兄弟们谋个前程,继续为了正义,光明,还有那驱逐胡虏,恢复中原的理想而战,胜利之后,兄弟们能升了职,当了官,最不济也是得到了赏赐,可以回去光宗耀祖,置田购宅。”
  “可是我们淮北的强人们呢?以后不管是我爹,还是我,都要继续带这些兄弟的,他们不要官职,甚至不要赏赐,只要在战斗中的缴获,打仗时招之即来,打完仗后掳掠即走,即使是俘虏的敌军,也是在战后卖给朝廷,取得钱财,就象鲁宗之,他当年就是给高素的部下俘虏,最后到京城拍卖,而那些拍卖所得的钱财,世家拿了一半,另一半,则归了这些强人将士们所有。”
  刘裕点了点头:“还上交了一半,不容易,难怪我在淝水之战后看着不少其他部队的将士忙着缴获和捕俘,却不去追击苻坚,我是给慕容兰所阻,没有追上,想来要是其他部队也去追杀的话,苻坚在那次战斗就会被拿下了。”
  刘敬宣笑道:“我是当时吃了大力丸,直接晕过去了,不然的话我也会追击的,不过刘毅倒是跟我们这些人一样,去抢你射杀苻融的军功了,所以其实我应该和刘希乐换个位置,他才是适合继承我爹的最佳人选,而我,应该一直跟你当兄弟才是。”
  刘裕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希乐对于部下的管理,和你爹这种强人的方式,倒是高度接近,难道,他家也是强人出身吗?”
  刘敬宣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刘毅的曾祖父和我的曾祖父曾经都是祖逖将军的部下,只不过,我曾祖身为寨主,统领了上千兄弟,而他的曾祖父,则当年只统领了百余人,后来受到了其他世家的赏识,举荐为彭城一带的捕头,游徼,以保护一些来往来淮北与吴地之间的运输商队,最后累功和钱财,买下了一个京口的户籍,就此落户京口,这些往事,寄奴你恐怕是不知道的吧。”
  刘裕微微一笑:“我们京口的规矩,不问以往,只谈现在,刘毅家在京口落户了几十年,我们京口人早已经把他视为本土乡亲的。”
  刘敬宣摇了摇头:“希乐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些,他家当年的这些旧部,在他落户京口之后,也分得了不少他们以前护卫时的报酬,各自散去,有些人是就此消失不见了,甚至是改名落户,做了一个土豪富商,而更多的人,则是买下一块偏远山地,自立为山寨寨主,他们还是放不下以前的战斗经历,但又不愿意再回淮北,于是就在淮南一带,干起了绿林好汉的营生,平日里看着象是个乡中的绅士,地主,但实际上却是收养了不少江洋大盗,绿林好汉,变成了帮派。”
  刘裕的眉头一皱,说道:“淮南那地方,自古是楚国的公子春申君的封地,收养的门客成千上万,大多数是手上有人命的豪杰之士,这风气一直流传,以至于今,当年诸葛恪据淮南叛晋时,手下就有五百多门客,在诸葛恪死后拒不投降,敌人大将每问一个人降不降,不降则杀,如此杀尽这五百多人,竟然无一人贪生怕死,此等豪侠义士之风,天下闻名,现在看来,就是这种宁死不屈的绿林强人吧。大概正因为民风如此,希乐的这些江湖朋友,才会在淮南落户安家呢。”
  刘敬宣冷笑道:“但这些人跟我们淮北的山寨强人不一样,他们是在大晋的内地活动,接受雇主们的请托,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甚至会去攻击来往的官船队,有时候也会杀一些来往于荆扬之间的官吏,手上沾满了鲜血,我们淮北的汉子,并不看得起这些不杀胡虏,却是在内地兴风作浪的帮派,但大家有明确的地盘,只要他们不来淮北生事,我们也不会为难他们。有的时候,也会跟这些人有合作关系,刘毅的祖辈,就和这些帮派有些交情,所以刘毅这辈时,也对这些人多有庇护,这些就是刘毅找来的外援,攻击刁逵府时,就是这些人出手。”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人武艺高强,手也黑,我第一次见到时,也吃了一惊,我们京口人绝不会这样做,这让我第一次对希乐,有了一丝恐惧。”
  第5223章 希乐势力寄奴惧
  刘敬宣笑了起来:“这世上还有让你害怕的人啊,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呢,不会是真的这样想吧。”
  刘裕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有撒谎,阿寿,在你面前我没必要隐瞒什么,老实说,让我恐惧害怕的,不是因为他们杀了人,因为在京口,外地过来的江洋大盗,北方南下的流民,与我们京口人起了冲突后有所死伤是常见之事,还有吴地的世家高门的家丁护卫在我们这里耀武扬威,想要横行乡里的,给我们私下打死的也不是没有,死人之事,我之前见过不少,身为乡吏也帮着处理善后,掩埋过一些无名尸体,并不是没见过那种场面。”
  “但让我害怕的,是刘毅居然带着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竟然大胆到直接进攻刺史府,我当时只是想杀了刁逵,因为他公然地侮辱我们京口,侮辱我们京口为国战死的前辈先烈,还企图指使刘毅来杀我,挑起我们京口的内斗,对于这种敌人,非杀不可,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所以我是选择悄悄地暗杀,这也是符合我们京口法则的。”
  刘敬宣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你们在祖逖将军的神庙面前起过誓,抽过签,最后是决定由你执行,你孤身一人走茅厕道潜入,几乎是得手了,若不是谢玄早有准备,带着我爹出现,刁逵兄弟早成你刀下之鬼,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对你只有一个大写的服字,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我若当时在场,必会助你成事。”
  刘裕笑了起来,但这笑容转瞬而没,他叹道:“本来刘毅是在外面接应的,可是当我杀到刁家兄弟面前的时候,才知道刘毅居然率众公然从正面杀了进来,这性质就不一样了,那是攻打官府,如同造反。而且刘毅是先抢了武库,带走了大批军械,然后才去抢刁家的金银财宝,根本就没想着按之前的约定那样,冲进来杀刁家兄弟。从这件事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刘希乐真正的野心,他是想借一切机会,抢夺足以让他建军组队的资源。”
  刘敬宣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只有手中有足够的家伙,尤其是军用的盔甲,军械,才能组起自己的军队,你既然知道刘毅是这种人,为何还要多年来跟他继续合作呢?”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我那时还以为,刘希乐这样做,是想组建一支自己的人马,小队,然后带队投军,这样提升自己在军中的地位,进军队后就能成为一个军校,可我想错了,后面刘毅似乎也只是带着十几个亲友和伙伴投军的,并没有组队而来。”
  刘敬宣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不了解刘希乐的地方了,以后我才知道,他的那些江洋大盗朋友们,是以个人的名义,分散投军的,分在了不同的部队,这样不显山露水,后面老虎部队选拔的时候,有三四十个这样的高手,进了我们部队,然后都慢慢地分到了刘毅的手下,成为他起家时的部下。”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还有这种事情?这组队难道还能是靠关系在一起吗?开始我还和刘毅在一个队里呢。”
  刘敬宣叹了口气:“寄奴啊,你就是太实诚了,我们当时是选拔各队的队正,幢主之类,这些军官的位置,是靠本事在选拔中取得优胜才有的,但队员选择队长,愿意跟谁,是可以自愿的,要不然为啥铁牛,包括我是一直想跟着你呢?后来只不过是因为我没进老虎部队,所以没在继续和你一个队而已,可是刘毅的身边,刘藩刘粹这些他的兄弟,还有赵毅,诸葛长民兄弟等人,多年来可是一直跟着他的,你以为这些只是个巧合?”
  刘裕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说道:“我记得这是双向选择的,作为队长的可以挑自己看中的战士,而这些人如果愿意跟随,那就可以成为部下了,这也是我们北府多年来的规矩,现在你这么一说,我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希乐看来是早有准备,让他的同伴们分头进入老虎部队,最后归于他的部下,实在是高。”
  刘敬宣冷冷地说道:“不止如此呢,后面作战的时候,还有数百名分散在其他普通部队的勇武之士,也都临时归于刘毅所在幢的指挥之下,这些人配合熟练,在战场上用了很多帮派冲突时的小队作战模式,非我北府军训练出来的,一看就是以前就相识,共同使用的战法,所以我爹对刘毅一直非常警惕,因为他不仅是这样指挥来历不明的旧识,还有意地在俘虏中挑选那些精干强悍之人,甚至是自己出高价买下,名义上这些人成为了他们家的仆役,但后来这些人大多数也成为了他的部下,甚至是那个建康的地下军团,现在有不少管事都是当年淝水之战时,给他俘虏的精锐呢。”
  刘裕叹了口气:“他的计划很成功,这些年来,靠着不断的胜利,靠着不停地收编这些精兵猛将,希乐的军团规模和势力越来越大,而且只听他一人指挥,这是我非常头疼的地方,其实阿寿你的部下也只听你的号令,但问题是你听我的话啊,我就是要你交出军团给镇恶,你也二话不说地答应,,但是希乐…………”
  说到这里,刘裕摇着头,难以继续了。刘敬宣沉声道:“所以这些年来希乐跟我争来斗去的,一有机会就要踩我,其实也是因为我们是同类的人,都自己有自己的军团,有竞争关系,只有把我打下去了,他才有资格挑战你,这回你大战没有带他参加,已经是有考虑如何夺他军团了吧。”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瞒你说,确有此意,希乐虽然是跟我们一起建义起事,一起投军报国的兄弟,几十年来也算是同生共死,但他现在的存在,已经严重地威胁到了大晋的利益,甚至不排除国家的分裂,所以,他的军,我必须要夺,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助我。”
  第5224章 军团主将致乱源
  刘敬宣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寄奴,这并不和我们京八党建立时的规矩啊,我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但要是坏了你一手确立起来的规矩,你就不怕失了京八内部的团结吗?”
  刘裕正色道:“阿寿,你说说,我们京八党是什么?”
  刘敬宣不假思索地说道:“京八党就是我们北府兄弟,尤其是落户在京口的北府兄弟,当年为了打倒桓玄,护我北府,而成立的军汉武夫们的团体,为的是上保国家,下护北府,再不能受桓玄或者是世家高门的控制与欺压。”
  刘裕点了点头:“桓玄的本质,是那种世代割据荆州,不服朝廷,不尊国家的军阀世家,而吴地的世家高门,你说的那些世代欺压我们,控制我们的,则是那种不知军事,只想着权力世代传承,让我们如同他们的鹰犬一样,随意驱使,任意撤换或者是诛除。对吧。”
  刘敬宣笑道:“太他娘的对了,这些人仗着自己有文化,会治国,掌握国家大权,可以随便地发号施令,要我们打仗了就得招之即来,看我们建功立业了就要拆我们的军队,夺我们的军权,甚至对我们北府的元老宿将们无情地清洗杀害,我们不想受制于他们,这才有了京八党,有了京口建义,后面我们也宣称了我们北府兄弟亲如一家,同气连枝,不能随意地插手,剥夺兄弟们手中的军队,这也是你们三巨头当时商量好,作为全京八党的原则,寄奴啊,我的军团交给你,是我心甘情愿,但如果希乐他不想交,你不能硬抢。”
  刘裕微微一笑:“在京八党内部,确实是这个原则,但凡事不是一成不变,我们痛恨的是世家并无撑起国家,为国征战的能力,却是要死占着权力,而我们京八党,北府军诸将,如果都是手握重兵,掌握军团,甚至是再兼任刺史,割据一方,那一个个不就都成了桓温桓玄吗?要是把所在的地盘再传子传孙,不听朝廷的号令,那不就是让大晋再次分裂,甚至是必然要内战了吗?”
  刘敬宣笑着摆了摆手:“不会的,不可能的,大家都会听你的号令,就算是刘希乐,他也…………”
  刘裕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正色道:“那要是我不在了呢?要是我死了或者是不再掌权了呢,大家到时候听谁的?谁会服谁?刚才王镇恶在这里说的话还不明白吗,诸多同辈的少帅大将,并不服他。就象希乐,无忌这些同辈的兄弟,也不一定会完全服我,听我的一样。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如果只是服从我而不是服从国家的将令政令,那是不是只有我当皇帝这一条路了?我死之后,他们会听从我的儿子,继任的皇帝吗?”
  刘敬宣哈哈一笑:“你若是真的可以取代司马氏的皇帝,别人我不知道,我是愿意向你效忠的,而且我也敢说,除了希乐他们这些人,这恐怕是我们全体北府兄弟都想要做的事。”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你们就算愿意臣服于我,拥立我为帝,那我儿子呢?现在我刚刚两岁的义符,义真他们,你们愿意以后向他们也效忠?”
  刘敬宣的笑容马上僵在了脸上,刘裕的话说中了他不愿意去想的事,也让这个汉子,无言以对。
  刘裕长叹一声,拍了拍刘敬宣的肩膀,正色道:“阿寿啊,我知道兄弟们对我的崇敬之情,但这不是我想学那些篡位之人,想取代司马氏的晋国,再建个王朝的理由,我们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明明没了能力,却要为了保自己的权力,要让子孙世代继承,从而打压,欺负有才有能之士的世家高门,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成器,所以不准备把你的军队,地盘让他继承,最多只让他袭个爵,有口饭吃,连你阿寿都明白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刘敬宣咬了咬牙:“可是很多事情,如果你不是以皇命下达,而总是要通过王皇后再以皇命来传达,那是不能天下人从命的,尤其是世家高门。”
  刘裕正色道:“也许以后有一天,我会以某种方式来行使天子之权,但我绝不会嘴上说着打倒父死子继,世代相传的世家门阀体制,自己却是当了千秋万代,让儿孙继承的皇帝,一边说着为了国家,要让你们放弃自己手中的军队,地盘,一边把这些收为自己家族所私有,这是最大的虚伪,我刘裕,要的就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就算取天下之权,将来也会交给足以继承这个权力的,而不是靠了血缘,传子传孙。”
  刘敬宣哈哈大笑道:“痛快,我就是喜欢寄奴你的这份梗直,不管你做什么,我以后都是会全力支持的。”
  刘裕沉声道:“我谢谢阿寿你,还有众兄弟们的抬爱,但我想说的是,世家高门也曾经是为了国家作了大贡献,有功于天下的人,但他们因为迷恋权力,不思进取,子侄没了担当天下的能力,所以我们要起来推翻他们,可我们推翻他们,也不能变成他们那样的人,继续占着茅坑不拉屎,在那个位置,就得做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事,如果是要把军队,地盘给传子传孙,形成割据,那我们京八党,就会变成比世家高门更可怕,也更祸及天下的组织了。”
  刘敬宣的神色一凛:“有这么严重吗?”
  刘裕叹了口气:“当然是这么严重,世家高门占的是朝政权力,军队打完了仗大部分是要解甲归田,返回原籍的,但我们京八党,可是兵为将有,只认将官的这种武夫集团的性质,而且为了保有军队,这些军团将官们,是不会让将士们解甲归田的,就算回归,也是军户性质,随时要召集,试想一下,要是他们不听从朝廷的号令,只认主将,那是不是以后我不在了,各军团主将之间看不顺眼,就会挑起象八王之乱那样的内战?”
  第5225章 京八改制箭上弦
  刘敬宣的额头开始冒起冷汗出来,他喃喃道:“不会的,我们,我们北府兄弟,我们京八党是情同手足,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我们,我们绝不会手足相残,绝不会内战,自己人打自己人。”
  刘裕冷冷地说道:“八王之乱的那些司马氏的宗室亲王,难道就不是兄弟手足了?人家还是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呢。不也照样打破了头?在权力面前是无父子的,我们北府兄弟,这一代是并肩作战,战场上生死与共,下一代呢?就算是镇恶和田子,石头兄弟他们这些同辈的少帅大将,他们没有经历过我们这些曾经一起投军,一起训练,一起战斗的过程,你就这么确定他们的关系会和我们一样?哪怕是现在,他们也是竞争关系大过同袍之情吧。”
  刘敬宣默然无语,低下了头,久久,才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大家不能拥兵在手,割据一方,也得跟以前一样,解甲归田,才是正确的?”
  刘裕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思维还是淮北山寨强人的那种模式,想着是兄弟们永远在一起,下一辈,下下辈还是兄弟。但实际上,哪怕是你们淮北的山寨,也做不到这点了,你自己也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到其他地方过正常百姓的生活,我们总有老的一天,总有打不动的时候,我们老了还可以为将,为帅,可是我们的孩子们呢,他们就一定要继续我们之间的关系,继续从军吗?”
  刘敬宣抬起了头,沉声道:“不是有军户,世兵的这些制度吗,这也是保证国家兵源的一个办法吧,只有从小习武,接受军事训练,才可能成为优秀的军人,这点我们应该是有共识的吧。”
  刘裕叹了口气:“我认为,这件事上,不能强迫,现在天下大乱,北方故土没有收复,我们必须要保持强大的常备军,但这些常备军,不应该隶属于某个将帅个人,而是应该属于国家,世家门阀的权力世袭,和我们京八兄弟的兵为将有,都是祸国殃民的致乱之源,我们军人,是要保家卫国的,而不是埋下以后天下大乱的种子。”
  刘敬宣咬了咬牙:“可是我们京八党成立的时候不就是允许了这些事吗,那你的意思是为了国家,我们京八党也需要重整,甚至是解散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们建立京八党的时候,是为了保家卫国,反击桓玄这样的大军阀对于我们北府军兄弟的杀戮,迫害。是为了导正国家的风气。在消灭桓玄之后,为了阻止世家高门重新掌握权力的野心,我们不停地战斗,征战四方,与胡虏,与妖贼,与各路阴谋家,野心家战斗,所以我不得不维护军管天下的这个原则,维护兵为将有的这些规则,因为,不这样做,那权力会归于世家为主的朝廷,我们又会回到以前那样受人欺压,而欺压我们的人,甚至还没有谢家这样的治国之能,那天下会重归大乱。”
  “可是现在,离建义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内贼也好,外敌也罢,一个个地给我们消灭,这场天师道之乱,也走到了尽头,明天这一战打完,包括后续的追击残敌,不出意外的话,半年之内,我们大晋能彻底地安定,我打算休兵几年,恢复国家的生产,让饱经战乱的百姓,能喘口气。而这,需要从我们京八党作起,我们要为恢复天下太平而努力,一段时间内,维持军团分镇各地,为北伐作准备的模式是可行的,但是,北伐成功后,我们再也不能继续这样兵为将有,割据一方了,京八党说到底是一个私兵集团,这和长治久安的军队为国家,为朝廷所有的原则,是相违背的,早晚也得彻底改过来。”
  刘敬宣叹了口气:“寄奴啊,你说的道理没错,我也很支持你,我的军团,你说交我就交,眼皮也不眨一下的,但是其他人未必这么好说话了,尤其是希乐,你既然规定了京八党的这个原则,就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京八党的兄弟才是你的基本盘,离了他们,这个天下你坐不稳的。”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阿寿啊,你此言差矣,真要说我的基本盘,那是天下万千的百姓,而不只是军中的兄弟,如果我只为了京八党,那就可以放纵兵为将有,世代割据这种事,可以纵兵掳掠,让天下百姓被迫为将士们劳作,但这样的天下,不会持久,因为当兵的永远远远少于当平民百姓的,历朝历代,这种世兵军户制,到最后全都要崩溃,不就是因为军户制的后代,往往会厌恶军事,不愿从军,而一旦失去了对普通百姓的武力压制,那就无法维持了吗?”
  “以前春秋的时候,是靠着将士们,能打仗的部落族人们后面变成国人,变成士族,以这样的方式来转军为士族,通过控制文化,政治来继续掌权,但这一套,在后来战国时的各国的变法面前,不堪一击,我一直反对的,就是那种明明没有能力,而占着位置的行为,无论是世家还是京八党,这都是取死之道,最后的结果,给那些压制的对象揭杆而起,或者是被外敌入侵而无法抵抗,最后国破家亡,难道对子孙后代就是好事了?”
  刘敬宣咬了咬牙,沉声道:“这些道理我明白,但你如果是真的想要取销京八党,只怕会有强烈的反抗,就是现在的兄弟们,也未必会追随你了,这件事,你一定要慎重才行。”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我当然要慎重考虑,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如果你肯作为老将大帅,率先响应交出军团,那希乐,长民这些人,也会有所顾忌,至少,军中主将功成身退,到朝廷为官,这也是给京八兄弟们一条出路,只要明确这军队是国家的,不是私兵,能让将军们世代拥有,明确这个认知,就是成功。”
  第5226章 京口法则平天下
  刘敬宣迟疑了一下,说道:“军队归国家所有,听起来确实应该如此,但这样会带来兵将互不知晓,战斗力难以维持的问题。”
  刘裕沉声道:“这个容易,就象我们老北府军,是设立大营,平时保留骨干军士,战时迅速地扩充人手,而这些扩充的新兵,是象汉时的良家子一样,每年是要经过材官试之类的军事或者是准军事操练,知道武器的用法,队列的编组,行军作战时的基本纪律,如此,招之能来,来之则战。”
  刘敬宣笑了起来:“听起来是不错,不过,这得是全天下能招兵的地方,都得象京口或者是我们淮北山寨那样哦。而且,全民习武,对于朝廷来说,就会有民风凶悍,难以控制的风险,就好比京口,你这样的带头大哥,要是觉得受了欺负,连刺史都敢杀,那可怎么办?”
  刘裕平静地说道:“要说民风强悍,难以制约,最强的不就是古之秦国,赵国这些国家吗,那真的是全民皆兵,个个能打,但越是这样的国家,越是纪律性严明,有秦一带,到二世上台法纪崩坏之前,从春秋时的秦国到秦始皇时期,你听说过有几次聚众作乱,对抗官府的情况?”
  刘敬宣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转而变得兴奋起来,显然,这个问题也是他一直想了解的,只听他开口问道:“是啊,我也一直奇怪这个事情,你能帮我解答一下吗?”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是民风强悍,一言不和就开打开干,这种最多是一勇之夫,匹夫之悍,靠个人的武勇,是无法对抗朝廷,官府的,因为人数上相差太多,我之所以在京口的时候就能去刺杀刁逵,不是靠我一个人,而是靠了上百的京口汉子,此外还有刘毅这些从外地帮派招来的部下,加起来数百人,才可以直接攻击刺史府呢。”
  “而让我们这些人能团结在一起,敢杀地方大官的,不是因为当时我刘裕的个人魅力,而是基于京口法则,那套从司马睿开始就定下的规则,我们京口人当兵,承担保家卫国的义务,流血流汗,换取朝廷对我们这里不得随意干涉插手,更不能如对待其他地方的普通民户那样,欺男霸女,掠民为奴,甚至公然地侮辱我们京口人,若如此,别说一个身为刺史的刁逵,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我们京口人也照杀不误!”
  刘敬宣哈哈一笑:“痛快,好男儿当如是也,我们行走天地之间,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皇帝也不配决定我们的人生,甚至于生死,京口法则也好,淮北规矩也罢,就是我们这些人的立身之本呢。”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当然,这些法则,也是前辈,祖先们和当时的皇帝,官府定下的契约,我们去杀刁逵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祖逖将军,在这个一手建立起京口的前辈名将面前起的誓,因为他当年北伐之前是允许部下去洗劫,打伤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京城高官的,这就是对于我们京口人,对于为国征战的将士们的尊重,也是京口法则的由来。我们是以这京口法则去诛杀贪官污吏,以正世间风气,而绝不是聚众谋反,所以说,这种规则,才是把一盘散沙的武夫,乡勇们给凝聚起来的内核所在。”
  “而匹夫之勇缺的就是这种凝聚力,秦国在商鞅变法前,是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为了点村里乡里的小事,可以打打杀杀,甚至闹出人命,但要是国战的时候,却又是推三阻四,不愿效力,再推行到平时,那就是人人平时横行乡里,却不事生产,既不愿意当兵报国,也不愿意种田交税,如此造成了秦国的积弱积贫,只在有利可图时才出去打仗,一旦碰到强敌则逃避自己的义务。商鞅变法,就是看准了这点,先是徙木立信,竖立起了国家的信用和法律的权威,然后以国法一次性地处死了上千名私斗的村民,几乎是屠了两个大村,以此震慑全国百姓,不敢再拿国法当儿戏。”
  “在此基础上,则赏罚分明,建立起了军功爵体系,其中的核心不是那二十级爵位制度,而是在于立功回乡的退伍老兵,作为乡吏,代替国家来统治这些村庄,基层,秦国上下,闻战则喜,因为知道一旦打仗立了功,那就意味着可以回来掌握权力,这种认知,才是秦国上下一心的基础,有这种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以敌军的首级作为自己这辈子富贵的凭据,在这种共同的意识下,秦国才会民强国富,战无不胜。”
  刘敬宣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寄奴你总结得太好了,老秦就是这样,散是一盘沙,但是以这种共同的理想和欲望作战,那就是所向无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民风强悍,但如果只是私斗,就成不了气候,朝廷的基层掌控力足够强,那一两个横行乡里的强人,也会给很快收拾了。但我还有个疑问,那就是如果是有这种当乡吏,村官的地方豪强起了不臣之心,就好比你当年京口建义,可是一呼百应,京口从者如云,那这种自下而上的反叛,又如何去应对呢?”
  刘裕微微一笑:“阿寿啊,你说要是换了今天,在京口,或者是在别的地方,再出一个象我这样的地方上有影响力的带头大哥,想要起兵造反,推翻大晋,消灭我们北府军,那会如何?”
  刘敬宣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现在对面的天师道的妖贼不就是这样吗,现成的,蛊惑地方百姓,然后借口起兵,想要夺天下,哼,只是我们这些忠于朝廷的将士在,就容不得他们嚣张!”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了,只有朝廷无道,奸人当权,弄得民怨沸腾时,野心家才会有他的起事空间,就象我,如果不是因为桓玄篡位,杀戮我们北府,破坏京口法则,就算我想反他,又有几个人会追随呢?谁会放弃安逸太平的生活,去起兵谋反作乱?”
  第5227章 梦回当年助祖逖
  刘敬宣笑道:“京口兄弟是这样的,有自己的家业,亲人所牵绊,所以遇到不公,最多也只是杀了那些贪官污吏,还要假借那个京口法则,抬出祖逖将军作为大义的名份,其实,这点上我是有点想法的,要是换了我们淮北山寨的强人们,如果不顾及在吴地世家寄养的家人,可能直接就会扯旗造反了。”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那是苏峻,祖约的遗风,当年觉得被朝廷,被世家高门坑了,所以对朝廷,甚至是对国家,并无太多的忠诚可言,更多的是为了自己而战斗,我没说错吧。”
  刘敬宣点了点头:“没错,在我们看来,祖逖将军就是很可笑的,明明是自己打下的一片天下,明明朝廷没有帮任何忙,只是给了他一个将军的名号,却要在他胜利的时候出来摘果子,如果当时祖逖将军就奋起反击,拥兵自立,甚至是攻入建康去清君侧,也不至于后面苏峻他们的结果。”
  刘裕正色道:“阿寿啊,这些事情我们从没有深谈过,但今天你提到了,我也不得不跟你统一一下认识,就象司马睿,这个南渡的东晋的开国皇帝,我们都认为他是一个无能之辈,而且还有与其能力不相称的野心,明明他的皇位是靠了王导为首的世家高门,还有流民帅如祖逖苏峻这些人而坐稳的,却又偏偏不自量力,在朝中想夺世家高门之权,在军中想夺流民帅的军队。对吧。”
  刘敬宣咬了咬牙,沉声道:“是的,我们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甚至也都认为,司马氏从当年的司马昭开始,就不配坐这天下,他们家就是篡夺曹魏,或者说篡夺了汉室的江山,捡了一个大便宜罢了,后来司马氏宗室内战,弄出八王之乱,开启了整个大乱世,这百年来的天下大乱,都可以说他们是罪魁祸首,我一直也不明白,这样的皇帝,为啥还要保,就算从司马睿开始改朝换代,哪怕是王导,王敦,甚至是苏峻当了皇帝,也比司马睿要强!”
  刘裕平静地点着头:“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二十年前,我其实和你一样,了解这些历史,往事的时候,愤愤不平,叹息不已,想着若是我早生到当年,定会推翻司马睿,拥立新皇,再辅佐他平定天下。但是胖子后来和我聊到这些事的时候,突然问我,就说若是我这样回到百年前了,那是会拥立谁呢?拥立祖逖将军还是拥立王导丞相呢?”
  刘敬宣不假思索地说道:“这还用问?肯定是拥立祖逖将军啊,他是北伐的大英雄,是可以平定天下,结束乱世的那个人。”
  刘裕微微一笑:“我也是这样说的,然后胖子就问我,说是那按这个说法,当年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这父子,对于当时的魏国来说,也是平定天下,灭蜀灭吴的大将,是顶住了诸葛亮的北伐,保家卫国的大功臣,那他们这样篡了曹氏的江山,代魏自立,是不是也是可以的?”
  刘敬宣的眉头皱了起来,毕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句话,是天下闻名的,而司马昭作为篡位者,其智囊贾充当街指使成济刺杀了曹髦的事,更是让所有人认定了司马氏篡权夺位的事实,司马家的恶劣名声,无过三件事,一是司马懿背弃洛水之誓而诛灭曹爽,桓范等政敌全族,二是司马昭的部下当街弑君,三是司马氏诸王引发八王之乱,导致五胡乱华,这三件事,任何一件都可以说是遗臭万年,而全部集中在这一个家族身上,也难怪早就失去了天下人心,成为一个人人妥协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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