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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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观看到周原任蜷缩着的身体颤了颤,整个人在那张肮脏的小木桌旁显得格格不入。
  陈京观不喜欢周原任,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但是看到他如今出现在这里,陈京观脑海里出现了很多人,他们同周原任一样都成了这笼中雀。
  “我最终还是没能完成他的愿望,”陈京观轻笑一声,“因为他的计划里遗漏了最重要的因素,我并不是他。”
  “可你还是成了,无论是运气还是实力,你总还是胜了他一筹。”
  陈京观笑着叹气,他的手抚过已经被阴气和血气浸染成青棕色的墙砖,指尖摩挲过长满苔藓的墙垣,突然他转过身看着周原任,“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第154章
  周原任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的人, 陈京观停顿了一下,“我想知道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在陈京观和周原任针锋相对的同时,莫汝安的手下从周府的大门长驱直入, 他的脚步停在一间柴房外面, 那屋子的窗户全被油纸糊住了, 从外头看整个屋子如同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牢。
  “做好清点, 全部充公。”
  这屋子里还只是周原任放在家里的名贵器具, 在他的书房里,有个前朝的花瓶下压着一个厚厚的账册,上面记录着这么多年他在各地的银庄存了多少银钱, 那个数字周原任也记不清了。
  “钱嘛, 谁会嫌钱多呢?”
  周原任没有直面陈京观的问题,陈京观了然地点头,又换了一个问法,“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或者说,你是从什么时候觉得南魏没救了?”
  周原任的笑容僵在脸上, 随即他轻笑一声, “你倒还真有些本事,猜到了?也是, 我本来也没想着要隐瞒,你们再迟来几天, 我就拖家带口到济州了。”
  从水患那时陈京观亲眼目睹盛州知州弃城而逃,他就已经明白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乱世更是至理名言, 这也是为何世家会抱团,毕竟钱永远只流向少部分人的口袋,捏住自己的钱袋子, 那也就捏住了别人的命。
  周原任深吸一口气,脸上与其说是悔恨,倒不如说是落寞,他抬头看着陈京观,“这天下只有钱最有用,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王侯将相,权力更迭时都不过是一场空。南魏往上数有十一位皇帝,算是个长命的王朝了,可人有暮年,国家又怎么能逃得脱?我想安乐地过完这辈子,我有错吗?”
  “那你走了,周湘呢?她是皇后她走不掉的。”
  陈京观的话问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对答案都心知肚明,周原任嘴角噙着笑,片刻后叹息道:“我把她送到萧霖床上的那一刻,我们的亲缘就断了,这之后不过是她利用我打压其他嫔妃的母家,我利用她拉拢崇宁,各取所需罢了。”
  所以周湘远不是她表现出那般人畜无害,能在这后宫活二十多年的人,哪一个会是简单角色。
  陈京观临走前又看了周原任一眼,他觉得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周原任一死,从前那些事情就彻底结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记得十年前的血雨腥风了。
  当然,除了陈京观。
  陈京观往前迈着步子,周原任站起身想要送他,走到门边时他被赶来的狱卒拦住,他自嘲似的笑了,陈京观没有回头,听到背后的人叫住了自己。
  “一切才刚刚开始,我倒还希望你真能在这朝堂上做一棵常青树。”
  “为什么?”
  周原任望着陈京观的目光有些出神,“我真的好想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人能逃脱着天定的命运。”
  这时站在光里的周原任突然变得黯淡了,他就像记载着过去一切的史书,陈京观翻开了他,阅读了他,最后将他付之一炬。
  可周原任心里的一字一句都不容修改,他目睹了萧氏姐弟的崛起,然后看着他们在权利争斗中互相折磨;他看着一批又一批意气风发的学子踏进崇明殿,有些人被抬了出去,有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明日再上朝,甄符止就成了这那朝堂上最老的人,一个新的轮回又开始了。
  陈京观没有回答周原任几近呓语似的话,他步履不停地离开了大牢,他觉得牢里的血腥味快要逼得他喘不上气了,他不敢想温书让在这样的地方待了小三十年。
  “您可算出来。”
  陈京观气还没喘匀,一个候在外头的内侍俯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公公有事?”
  眼前的人像是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陈京观,支支吾吾半天依旧用“您”做了代称。
  “太后娘娘请您去祥宁殿一趟。”
  “你这许久不进宫,大家排着队等着见你呢,陈公子好气派。”
  苏清晓嘴上打趣着陈京观,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诏狱二字,“你说太后此时找你,是为了给他求情吗?我们要把一切告诉她吗?”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陈京观看到周湘的第一眼,就了然了她的心思。
  “我叫你景豫吧,小时候你来宫里我还抱过你。”
  周湘说着吩咐人给陈京观端上茶点,陈京观将盘子里的东西打量了一遍,发现都自己曾经会在温浅宫里吃到的。
  “多谢太后娘娘。”
  陈京观也不客气,拿起盘子里的桃酥咬了一口,周湘见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怕我下毒害了你,我可就萧祺枫一个儿子。”
  陈京观端起手边的茶杯顺了顺嘴里的吃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也就温浅一个小姨,就温润一个母亲,就陈频一个父亲,就温书让一个外祖父,您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周湘望着陈京观目光又柔和了三分,她扬了扬下巴让跟在陈京观身后的宫女为他把茶续上,等着陈京观将手里的东西吃完,周湘点了点头,这屋子便只留下了她和陈京观两个人。
  “你刚从诏狱出来,是去见他了?”
  陈京观毫不掩饰地点头,“周大人一切安好,他对自己的命运很清楚。”
  周湘眼眸低垂,陈京观便寻到了空隙将眼前的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比起薛雯昭,周湘还要更小几岁,当时萧霖大选,周湘才不过十四,本不会被划进名单,是周原任自告奋勇去向崇宁暗示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崇宁自然知道周原任的心思,但他们沾亲带故,周原任拿捏起来比寻常人都要容易,于是周湘成了周原任送给萧霖的贡品,周湘成了皇后,周原任终于爬到了尚书的位置。
  可周湘只有周原任这一个父亲,周原任却有七个子女。
  按照宫中惯例,得宠的嫔妃一旦有了孕,便可以请了自己的父母进宫来探望,十六岁的周湘见着自己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她心里又喜又怕,可她最后请来的只有她的母亲。
  周湘生产的那一天,周原任新迎娶了一位明月楼的小妾,算起来,只比周湘大四岁。
  可要说恨,周湘觉得也谈不上,起初她心里更多的是麻木,后来反而慢慢生出了一种庆幸。
  她想,如果自己没有成为周原任拉拢崇宁的工具,那她会是什么下场?会被随便指给那个小厮做太太,还是被送到哪个大人的床上?无外乎就这几种选择,周湘觉得倒不如做一个装傻充愣的皇后更舒服。
  于是这崇明殿里的每一日她都得过且过,她不喜不悲,也不争宠,她觉得有萧祺枫就够了,虽然到最后萧祺枫也没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周湘从来都没有亲人。
  “你要怎么处置他?绞刑,还是游街示众后砍头?”
  “没想好,”陈京观说完又看了周湘一眼,“太后娘娘有何高见?”
  周湘笑了,在她的笑里陈京观没有看到一丝不舍。
  “你是觉得我今日请你来,是为了替他求情?”
  陈京观对周湘的问题不置可否,周湘脸上的笑意便又浓了三分,“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讲了我母亲,并且希望通过我母亲的死让我憎恨我父亲。”
  “那你恨陈频吗?你这样多少也有他的功劳。”
  陈京观摇头,却又将问题反抛给了周湘,“那你恨周原任吗?”
  “恨,恨他当初没把我掐死,”周湘笑得很轻易,好像在说着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你知道吗,我上头有五个姐姐,而我是第六个。”
  “只可惜,他当宝贝一样供着的儿子十二岁就掉湖里淹死了,他那些莺莺燕燕也没有一个能再给他生一个儿子的,这就是报应吧。”
  周湘说话时玩弄着自己垂在一边的头发,按理说见外男不该散发,可周湘到像是毫不在意,她细数着自己又新长出了几根白头发,然后笑着和陈京观打趣道,“你小姨那么爱美,要是她也像我一样在这宫里由着年华老去,她受不了的。”
  说起温浅,周湘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她抬头看了陈京观一眼,“听过你母亲的故事,那你还可愿意听听温浅的?这些话我没办法说给萧祺栩,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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