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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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蹙眉,垂眸去看。
  轻薄透气的特制白纱被剪成长条,从她左手拇指、食指一直包裹到手腕。如此收束下,本就纤细的手腕更显得不堪一握,盈盈可怜。
  天气这般热,这烫伤怕是要拖上好一段时间了……
  戚白商幽幽想着,跟着紫藤与芍药绕过抄手游廊,转入主母院里的明堂。
  一道苍老里略显尖锐的女声正在说话:
  “……夫人放心。定北侯是早就对婉儿十分属意,否则上京城中这么多名门贵女,怎么不见他下帖旁家?”
  “若真如此,往年为何不见他下帖?”
  “那,那往年定北侯也不在京中啊。且国公爷也说过,圣上有意今年就给定北侯赐婚,还说要等到那时,再连进爵国公的封号册宝一同赐下——定北侯也该知圣意难违,显然是借此机会,向婉儿表露心意呢!”
  “我是担心征阳公主……”
  话音随着戚白商身影出现而停住。
  紫藤与芍药停在前面:“夫人,大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见过夫人。”戚白商执了礼,自觉停在明堂外。
  按礼,她该喊大夫人宋氏为母亲,不过早在九岁她被认回府那年,宋氏就厌恶至极地警告过她,不许她用此称呼,只准和旁的下人奴婢一样,管她叫夫人。
  “你们两个下去吧。”
  “是,孔嬷嬷。”
  等芍药和紫藤退出院子,明堂里,那道苍老尖锐的女声也再次响起:“大姑娘还真是一面难见,在庄里那会就称病不愿离榻露面,如今到了府中,还要大夫人亲自吩咐,才能将大姑娘‘请’来?”
  戚白商依然低垂着首,气浅声缓:“白商体弱多病,怠慢之处,望夫人与孔嬷嬷见谅。”
  “体弱?我看你是牙尖嘴利,不识礼数!”管家嬷嬷冷笑,声音更显得尖锐。
  大夫人揉着头,厌烦道:“小些声,府里出了如此粗鄙的姑娘是什么光彩事情吗?”
  “是,夫人明见,”管家嬷嬷腔调一转,腰杆也跟着直了,“大姑娘还不进来拜见?”
  “……”
  戚白商缓步迈入明间,站定。
  大夫人的审视目光落上来,停了两息:“抬头。”
  戚白商依言抬眸。
  方才她站在日光炽烈处,屋内主仆二人未能看清。
  此刻一见着那截云纱,管家嬷嬷就寻着由头,尖声道:“见主母还敢覆面,你知不知礼数?摘下来!”
  戚白商微蹙眉:“病愈不久,怕病气——”
  “你还敢顶嘴?”
  “……”
  戚白商也懒得再分辩,抬手摘了一侧挂耳。
  面纱下,那张美得近妖的脸就再无遮掩地露出来。
  还要训斥的管家嬷嬷话声梗住。
  大夫人拿起茶盏的手也停下,皱眉,愣过后她有些惊疑而厌恶地盯着戚白商:“与你那个狐媚母亲,还真是相像。”
  “——”
  戚白商缠着白纱垂下的手一停,蓦地抬眸。
  眸色清泠透冷,如冰泉涤荡,一瞬就将那张脸近妖的美感濯得出尘。
  “夫人见过我母亲?”
  大夫人脸色一变,似乎察觉自己的失言,语气更冷:“…大胆!庆国公府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问话了!”
  戚白商轻咬牙关,止住心绪。
  她垂眸,回声:“白商失礼,请夫人恕罪。”
  宋氏望着那张似是故人的脸,只觉恨妒之意时隔多年卷土重来。
  多年不见,没想到她竟和她母亲一样,显露出冠绝京华之姿。
  纵使是天独垂怜,只怕也是个福薄命浅的主儿!
  宋氏心中咒着,厌恶地跌下眼帘:“戴回去。”
  “……”
  戚白商依言,将面纱挂回耳后。
  “你身位国公府长女,却擅自出府,置闺阁清誉不顾,更是为凌永安拒婚而当街闹事,丢尽了庆国公府的脸面!此事你可知错?”
  “夫人误会了,”戚白商轻声慢语,“凌永安败坏戚家名声,我是去拦他的。”
  “你倒是伶牙俐齿!”管家嬷嬷恶声恶气,“你去拦他,那怎么还越闹越大了?!如今上京中人尽皆知,戚家大姑娘丑得——”
  对上隔着面纱那张脸,管家嬷嬷又硬生生噎住。
  偏那姑娘还轻眨了下眼,茫然问她:“知什么。”
  “砰!”
  大夫人一拍桌案:“你还敢狡辩,若非当日谢侯爷拦下,就让你铸成大错,更是坏了我两府交情!你父亲宽仁,不与你计较,我这个做主母的却不能放任你这等无礼少教的行径!”
  宋氏冷声说着,却再未去看戚白商一眼:“罚你今日不许用膳,给我去祠堂,跪抄《女诫》十遍。”
  堂下无声。
  宋氏等了几息,不耐拍桌:“为何不答?!”
  戚白商此刻才抬眸,声音轻弱:“白商不知,《女诫》,何物?”
  宋氏一哽。
  戚白商楚楚可怜地垂眸:“夫人知道的,白商自小流离在外,归府亦少教,不曾识过一字。”
  “你……你意指我教化有失了?!”
  “白商不懂,”女声栗然轻颤,“夫人息怒。”
  “好…好!”
  宋氏气得手抖,颤着抬起来指向院外:“那就去祠堂跪上一日!不到天黑不许出来!”
  “……”
  戚白商淡淡低了眸,徐徐屈了膝,又缓缓应了声:“多谢夫人。”
  堂下女子言罢,转身,柔弱怯懦之色于那一刻尽褪,归于疏慵漠然。
  在撇清戚家与母亲之死的干系前,她还不能离府,来一桩忍一桩便是。
  等查明了当年真相,她自会一并奉还。
  戚白商踏出明堂,转入廊下。
  隔着门墙,管家嬷嬷压低却尖锐难藏的声音溜到她耳边:“夫人,这等狐媚子生得妖孽,惯会勾搭男人,决不能叫她在琅园一众贵人面前露脸,更不能让定北侯见到她啊!”
  “闭嘴!”宋氏冷乜了嬷嬷一眼,“我自有打算。你去叫人看着她,不到天黑不许她离开祠堂!”
  “是。”
  “……”
  宋氏将视线投向了院内。
  廊下那道叫朝阳照得斜垂的清影,不见半分停顿,就已翩然远去。
  那道影子再看不见了。
  宋氏终于松了牙关,也松开了从看清戚白商如今长相后,便死死攥着的指尖。
  房内沉寂许久,终于听得一声快意又恨意的哑笑——
  “安望舒,你贵为安家嫡女、昔日大胤朝第一美人又如何?如今你的女儿,还不是个一字不识的蠢物!”
  嫉恨刻骨,叫宋氏保养得体的面容都扭曲起来。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便会把你女儿嫁入凌家做妾,叫她给那不成器的纨绔当个玩物!她会像你一样——这辈子不得翻身,死后都入不了安家与戚家的祠堂!”
  -
  祠堂跪了一日,折腾得戚白商头晕眼花,烫伤还没好,旧病就差点卷土重来。
  休养过两天,转眼便到了赏荷宴当日。
  一早醒来,戚白商就开始靠在榻上,三不五时地幽幽叹上一口气。
  紫苏是个话少的,但听了一早也忍不住了。
  “姑娘为何叹气?”
  “还能为何,”戚白商慢慢吞吞地,在太阳底下把自己翻了个面儿,“谢清晏啊。”
  紫苏略作思索:“姑娘是忧心近两日上京内流言纷扰,不想婉儿嫁给定北侯?”
  戚白商欲言又止,懒怠地跌回眸。
  ——关于那夜骊山所遇杀人不眨眼的恶煞修罗,很可能就是世人皆知温润如玉君子无双的谢清晏这件事,她只是直觉,毫无实据。
  况且即便说给紫苏听,也只是多一个人跟她担惊受怕罢了。
  戚白商懒慢地把自己又翻回去,对着太阳轻眯起眼。
  也说不准,谢清晏早将她和那夜之事都忘了,此次下帖,就是对婉儿起了意,想要借与戚家结亲之事,党附二皇子?
  ……那好像也算不得好事。
  “嘶。”
  一不注意,压到了左手烫伤处,戚白商抽了口凉气,忙哆哆嗦嗦地将包着白纱的左手抬起,细细打量。
  就在她研究白纱下的伤况时,连翘飞奔进了院子——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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