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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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延哈哈大笑,干脆站起来,手拿两把重达八十斤的战斧,在营帐中央舞动起来。
  “那天老子就是这样一斧头、一斧头地砍烂了那个狗崽子的头!穆钎珩还喊他的名字!简青,简青!哈哈哈!那小子杀了我多少弟兄!但还不是头被老子剁了!身体被马踏了!这就是与我北狄为敌的下场——我北狄勇士一出,必要荡平中原!
  “荡平中原!”“荡平中原!”
  “荡平中原!”
  营帐中的人皆野心勃勃地看着他,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呼啸声和汗臭味、羊膻味混杂在一起,入主中原的梦就在眼前,让人激动不已。
  —
  谢明夷被关回了宫里。
  一整晚,他都无比焦灼,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一会儿是父亲忧伤的脸,一会是穆钎珩被午门斩首的场景,一会又是大牢里的贺维安。
  甚至在恍惚间,还会看到生辰那日的先皇,他目光慈爱,嘴角带着微笑,胸口却被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谢明夷扶着脑袋坐起来时,才刚过卯时正刻,清晨的阳光只吝啬露出一点,宫里洒扫的侍从都未起身。
  他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冷汗连连,脸色煞白,脑袋疼得厉害,浑身都极不舒服。
  下了床,顿觉口干舌燥,猛灌了半壶凉茶,才缓过来一些,混乱的头脑也镇定了许多。
  谢明夷干脆沐浴,在浴桶里止不住发呆,直到水都凉透,才后知后觉地出来。
  裹上新衣服,他的手腕在宽大的衣袖里直晃荡,本来略带婴儿肥的脸也已经消瘦下去,容貌比从前更具有攻击性,动人心魄。
  谢明夷正出身地摆弄腰间的系带,却听见一道急匆匆跑来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抬头,正见六水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扑通”一下给他跪下了:“公子,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他……”
  听六水提到陆微雪,谢明夷的心有一瞬间的揪紧,面上却还是平淡如常:“缓缓再说。”
  六水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哭丧着脸道:“陛下夜里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烧,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可太医院全都束手无策,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谢明夷心头一震,双手隐藏在广袖中,骤然捏紧。
  他心烦意乱,懊恼于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担心。
  对陆微雪这样的人,他竟然担心,他怎能担心?
  谢明夷干脆坐在了凳子上,佯装悠闲地品了一口雨前龙井。
  “可是陛下不许我出宫,我何必折腾?”
  微微发颤的手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稳。
  张德福忽然从门后走出来,向谢明夷行了一礼,道:
  “国舅爷不必担心,只要国舅爷愿去,老奴便能为国舅爷安排好。”
  谢明夷震惊地望着他,故人一个个都走了,再见到张德福,他竟觉得无比亲切。
  张德福口中的称呼,又是那么陌生。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谢明夷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偏过头去,刻意遮挡自己脆弱的模样。
  场面沉默了一瞬。
  谢明夷站起身来,道:
  “既然一个个都来请,那我便去瞧瞧——”
  张德福和六水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露出庆幸的笑容。
  可下一句话,却让他们险些没栽过去。
  “瞧瞧陆微雪还活着没。”
  第90章 戒备
  金龙殿外, 御林军整齐地站成一排,气氛庄严肃穆。
  萧钦朗站得笔直,一身盔甲, 看到谢明夷时, 漆黑的眼珠微微一动, 便侧了侧身,让他过去。
  张德福连连道谢。
  谢明夷刚抬起脚,便听见萧钦朗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陛下说了, 除了太医, 任何人不许进去。”
  他看向谢明夷,补充了一句:“公子可以在窗户口看一眼。”
  谢明夷顿觉荒谬,一股屈辱感窜上心头, 他转头便要走。
  张德福赶紧拉住了他, 小声道:“国舅爷莫急, 老奴自有办法。”
  他三步作两步走上台阶,一把年纪了还踮着脚附在萧钦朗耳边, 说了两句话。
  萧钦朗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轻咳两声, 道:
  “待末将为谢公子搜过身后,方可进去。”
  谢明夷冷笑一声, 刚想跟他理论,又被张德福拉了回来。
  “国舅、国舅爷, 听老奴一句劝, 都这时候了,咱就不跟他们一般计较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搜个身而已, 国舅爷就忍忍吧。”
  谢明夷本来又生气又委屈,忽然瞥见张德福鬓角斑白的头发,便将那些情绪都忍了下去。
  罢了。
  他跨步走到萧钦朗身前,张开双臂,任由他公事公办地为自己搜了身。
  进门前,他转头吓唬了萧钦朗一句:
  “等陛下醒了,知道你们这么对我,必然要治你们的罪!”
  萧钦朗垂下眼睛,朝他抱拳行礼:“公子勿怪,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看到他这副“畏惧”的样子,谢明夷算是狠狠出了口恶气,趾高气扬地进去了。
  萧钦朗关上殿门,重新站到合适的位置。
  张德福一想起萧钦朗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心里便是直发怵:“萧统领,公子他只是嘴上不饶人,您别往心里去。”
  萧钦朗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答复。
  他在心底认同张德福刚才说的话。
  蛊惑圣心的“妖妃”来了,他若是不放行,到时候受折腾的还是陛下。
  谢明夷走进寝房,鼻子便有些发痒,有种想打喷嚏的冲动。
  他全然不知自己在外人眼里已经成了什么形象。
  寝房布置得空空荡荡,很多之前的古董瓷瓶、华贵之物都被移了出去。
  谢明夷踩在绣了金线牡丹的地毯上,绕过一架翠玉屏风,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张挂着金黄帐幔的床。
  陆微雪睡在外侧,此时身上只穿一件睡袍,领口有些松泛,露出的皮肤却不是以前的冷白,而是透着一股红热。
  他皱着眉头,紧闭双眼,显然是被高烧搅扰得很不安稳。
  谢明夷找了个小板凳,坐在陆微雪旁边。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陆微雪这张脸,忽而叹了一声:“妖孽。”
  上天干嘛要给陆微雪这么好的皮囊呢。
  长成陆微雪这样,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静静站着,便能蛊惑人心。
  谢明夷盯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陆微雪的脸颊。
  很软,但也烫。
  谢明夷自言自语起来:“你要是一直这么乖乖的,该多好。”
  陆微雪躺在这里,不会发号施令杀这个杀那个,也不会要抄他的家,只任由他揉圆搓扁,受他的气,多好。
  谢明夷的眼眶微微发热,呢喃道:“你不会是被我气病的吧?”
  陆微雪的睫毛细密,铺在眼皮之下,听到他的话,并未有什么反应。
  “我也不想气你,还不是都怪你,太小气了……总是怀疑我,我哪里有什么相好呢?我又不喜欢他们,我喜欢的……”
  谢明夷的心脏猛得跳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
  陆微雪又听不到,他解释什么呢。
  “傻子,傻子,傻死你了。”
  谢明夷骂了两句,便顺手拿起浸在冷水中的帕子,为陆微雪擦了擦额头。
  “就算你是我仇人,我也不想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这样说总行了吧?”
  他将帕子放回水中,便靠在陆微雪床前,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绕了绕陆微雪的一缕头发。
  乌发绕于指尖,谢明夷的心跳好似暂停了一下。
  “陆微雪,醒醒。”
  他尝试轻声叫道。
  陆微雪当然没有醒。
  谢明夷不禁自嘲,太医都束手无策,他哪有那么能耐,随便喊一声,陆微雪就醒了。
  “陆微雪,我不是真心来看望你的,是他们求我,说你快要死了,我才来的,你别以为我有多关心你。”
  谢明夷正了正神色,认真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争这口气有什么用。
  谢明夷的脸上有些羞臊,佯装没事人似的抬手为自己扇了扇风,便环顾四周,突然觉察出几分异样来。
  又是那股味道。
  从他被抓进宫后,便觉得一股奇异的花香味如影随形,尤其是陆微雪身上最为浓重。
  谢明夷以往没办法观察,现在却悄悄站起,在屋内环绕了一圈。
  他只是单纯地想——
  陆微雪还病着,怎能熏这么重的香呢?
  找了找,最后停留在一架香炉旁。
  幽香扑面而来,谢明夷一瞬间有些晃神,就像陷入某种毒瘴之中,脑子不甚清醒,身体也有些绵软无力。
  他没有多想,只以为自己是被香味冲到了。
  谢明夷叫了个小太监过来,道:“把这香炉搬出去,陛下发着高烧,不适合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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