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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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管家看着穆钎珩,恍惚间又回到江南的四月天,那时他的背还未佝偻,而十二三岁的穆钎珩还没有他高,少年的脸鲜活又朝气蓬勃,眼睛乌黑又明亮,仿佛蕴藏着无穷的能量。
  而现在,他看到穆钎珩脸上的伤疤,便鼻子一酸,叹道:“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奴也不知道,只知道少爷的性子从此变了。得知少爷进京时,老奴欣喜地睡不着,赶快从江南赶来。可是少爷再见到老奴,只有简单的问候。老奴每每想跟少爷搭句话,都不知怎么开口。”
  穆钎珩垂头哑笑,眼圈泛红,劝慰他:“都过去了,宋伯,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往后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告诉我。”
  “是了,这就是了。”宋管家拿手帕擦掉脸上的泪,释怀般说:“少爷现在的语气,神态,和以前又是一个样了,虽然不知道少爷经历了什么——老爷将你从牢里带回来时,你昏迷不醒,身上全是伤,不光老奴没睡,老爷也衣不解带地照顾你,直到少爷醒了,老爷才匆匆进宫请旨,要带少爷你去戍边。”
  提到天牢,穆钎珩脸色微变,那个雪夜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
  他自知身负重伤,生还的可能渺茫,便干脆撕裂了多年来刻意伪装的面具,对谢明夷说了许多话。
  ——虽然谢明夷可能一句也没有听见。
  而现在,谢明夷没了下落,但以陆微雪的搜查力度来看,谢明夷极有可能还活着。
  更何况穆钎珩是知道贺维安就在那驿站中的,托前太子陆泽呈的福,他掌握了贺维安的行踪。
  所以他在赌,赌贺维安愿意隐瞒谢明夷的下落,保护谢明夷离开。
  他将谢明夷放下时,还故意制造出了些响声,随后便隐藏起来,躲在远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出来的是一个女子,接着是贺维安。
  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谢明夷的安危有了着落,但谢明夷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他相见了。
  直到确定谢明夷被救进去,穆钎珩才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离开。
  苍茫的雪林中,他不知该归往何处。
  但他必须一直朝反方向走,走得越远,引开那些追兵的可能性便越大。
  果不其然,在黎明即起之际,穆钎珩听到了那些沉重的脚步声。
  他终于倒在山坡上,看着再次降落的雪花朝他直直地砸过来,但连闭眼的力气都没了。
  在意识涣散的倒数时光,穆钎珩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还没来得及跟谢明夷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离开你那天,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
  谢明夷心思敏感得要命,又爱哭,一定难过了很久吧。
  但是这句对不起,他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官兵们将他包围时,他已经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眼,是在天牢中。
  他遭到不同人的审讯,每一个都要他交出他最爱的人的下落。
  只有在阴暗潮湿的牢里,穆钎珩独自听着老鼠啃噬墙皮的声音时,才敢在心底悄悄承认,他爱谢明夷,爱到可以为谢明夷去死,数千个日日夜夜以来一直都爱,从没有改变过。
  后来,没过几天,他便回到了将军府。
  虽然穆毕武没有明说,但穆钎珩知道,这其中一定少不了他的助力。
  现下他不得不离开京城,这个重逢的地方,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宋管家突然用手指向天空,惊呼道:“少爷,快看,有白鸽!”
  穆钎珩抬头,细眯着眼,于冬日的晴空中,看到一群振翅的白鸽,在蔚蓝的天空中盘旋。
  宋管家喜笑道:“京城有见白鸽,百愁消的说法,这一定是预示少爷此去一帆风顺!”
  穆钎珩了然一笑,再与宋管家做了简短的道别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离开了将军府。
  宋管家却久久站在门前,挥舞的手臂还未放下。
  他看着马车逐渐消失不见的影子,喃喃道:“老爷,你会怪我吗……”
  ——
  宁州,贺府。
  宅邸坐北朝南,布局严谨,规模中等,却胜在层次分明,且吸收江南山水之灵气,不大的宅子处处都能移步换景,房屋内饰皆典雅古朴,且处于宁州这样的风水宝地,最是能聚气养人。
  日上三竿,贺维安结束了上午的要务,提着糕点,穿过一个垂花门,眼前便豁然开朗,来到了后院。
  入目是粉墙黛瓦,交相辉映。
  后院中央摆放着一道大理石屏风,再便是葡萄架子,只是今日才腊月二十七,离葡萄发芽还早得很。
  宁州的天时常晴朗,谢明夷便搬了个摇椅出来,躺在上面,身上盖着毛绒绒的毯子,晒太阳,看话本,好不享受。
  他今日也是如此。
  看到贺维安来了,谢明夷便眼睛一亮,将书一扔,毯子一揭,几乎是跳了起来,跑到贺维安身前,期待地问:“买回来了?”
  贺维安笑着点头,道:“喏。”
  他将那包糕点递过去,看着谢明夷激动的模样,心中不禁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谢明夷一刻也等不了,赶紧将油纸打开。
  看到里面躺着的如意糕,欢喜地叫了一声,“太好了!我看话本上说小姐喜欢吃如意糕,便好奇这如意糕是什么味,这下总算能尝尝了。”
  说着,他将糕点放入口中。
  轻轻咬了一口,是软软的口感,谢明夷眉头紧锁,认真品尝了一下。
  随即苦着脸,将那块如意糕丢回去。
  “什么嘛,根本就是普通的糯米而已,食之无味。”
  谢明夷嫌弃地撇撇嘴。
  贺维安只觉得他任性的样子着实可爱,心头蓦地一软。
  便捧着如意糕,凑到谢明夷跟前,放轻了声音,道:“这是我跑了几条街才买来的,且是最后一份了,险些跟一个人打起来呢,好不容易才抢到,明夷就这样嫌弃吗?”
  他知道谢明夷耳根子软,心也软。
  果然,一见到贺维安佯装可怜的模样,谢明夷便真有几分愧疚。
  他轻咳两声,道:“那好吧,既然是刺史大人为我费尽心思买来的,那我就再吃几口。”
  谢明夷把那块如意糕重新拿回来,一边小口咀嚼,一边指着贺维安说:“不过说好了,就这一回,要是下次还有不好吃的东西,我说什么都不会吃的!”
  “遵命。”贺维安自是笑着应答。
  他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便急匆匆赶到后院来。
  而每每准点回家,从不参加他人宴请,同僚们都说,他必定是金屋藏娇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竟能把刺史大人的心勾得这么紧。
  对于这样愈演愈烈的传言,贺维安只是不置可否。
  他确实被勾了心了,只要一想到谢明夷前来迎接他的样子,他便心痒难耐。
  在外表现得清心寡欲的刺史大人,其实私底下是这样灼热地期盼着一个人。
  看着谢明夷乖乖将如意糕吃掉,贺维安满意一笑。
  养病以来,谢明夷总是食欲不振,贺若昭特意叮嘱过,一定要想办法让谢明夷多吃一点,否则伤口如何长得起来?
  贺维安变着法子吸引谢明夷吃东西,他发现谢明夷无聊时喜欢看话本后,便伏案拿笔写话本到深夜,亲手创作了一本又一本情节生动、故事跌宕起伏的话本,当然,这些话本里面不时掺杂一些人的吃食描写。
  接着他便让丫鬟将这些话本拿给谢明夷,说是在外面买来的,让谢明夷自然而然地看起来。
  贺维安相信,这样一定能勾起谢明夷的馋虫。
  目前来看,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谢明夷将剩下的如意糕塞给贺维安,眨眨眼,无辜道:“我没有说我要吃那么多,我只是尝尝而已,你得把这些都吃掉。”
  贺维安自是欣然答应,“我向来不挑食的。”
  但他很享受谢明夷盯着他看的感觉。
  谢明夷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耳朵一红,移开眼睛,道:“……到时间了,得去看看小景了。”
  那天为十五皇子选名字,皇帝附在他耳边,向他说出了最终选择。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皇帝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宜景,是那孩子的名字……”
  现在回想起来,皇帝称宜景为“那孩子”,肯定早就知道了宜景的身世。
  但他还是选择包容,没有揭穿。
  只要一提到宜景,谢明夷的神色便有些复杂,眼神也黯淡不少。
  他难免想起生辰那天的血腥。
  贺维安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明夷,你看。”
  谢明夷回身,顺着贺维安的目光,抬头看天。
  一群洁白的鸽子自北方而来,飞过宁州的天空。
  第69章 啪嗒
  皇宫。
  张德福抱着拂尘, 站在殿前。
  两根巨大的柱子矗立在他身后,破败的宫殿经过上千工匠的精心修缮,现下已是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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