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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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诧异地转过头去,与脸色苍白的谢明夷对视。
  少年望着他,有些依赖,又有些小心翼翼。
  谢明夷的口气带着祈求:“能不能,带我去一个地方?”
  -
  金龙殿。
  白蛇密密麻麻的鳞片划过细软的地毯,掀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它扭动着冰冷的身体,吐出猩红的信子,蜿蜒在陆微雪脚边,弓起身子,想要趁机爬上男人的膝盖。
  陆微雪却比它更快,精准拿捏住它的七寸,毫不留情地将它丢了出去。
  他不悦的眸子看着门口,冷声道:“既然来了,何必再躲躲藏藏?”
  阴测测的笑声响起,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慢慢走出来,停在离陆微雪七步远的地方。
  他一伸手,那条被扔出去的白蛇便听话地攀上他的胳膊,顺着他的手臂向上,一路来到他的脊背,盘旋在他的脖颈上,窝起来,伸出蛇头,一双蛇眼仇视又畏惧地看着陆微雪。
  里耶抚摸着白蛇的鳞片,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
  陆微雪瞥了他一眼,嘲讽道:“事到如今,你终于不用像只老鼠一样躲起来,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了。”
  里耶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摸索着白蛇被拔了牙的嘴,慢条斯理地道:“那个女人说的话,好像都是真的,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吗?圣子。”
  他指的是谢书藜所言的,陆微雪会为谢明夷抛弃一切。
  这是他们最关心的事,费尽心思、举全族之力扶持的圣子,怎能因为区区情爱,便将这十年大计毁于一旦?
  他们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陆微雪一瞬间变得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比先前多了几分年轻帝王的威严。
  “你无权过问。”
  他看向里耶,眉宇间夹杂着隐隐的怒气。
  目光扫过白蛇时,略通灵性的蛇更是缩了缩脑袋,忍不住往里耶怀里钻,血脉中与生俱来的恐惧,竟让它想要躲藏起来。
  里耶笑了笑,面若好女,本该看起来和善,此时却阴森森的,渗着寒气。
  他行了一礼,是苗□□有的姿势,神秘又独特。
  “陛下——按照中原的规矩,我该这么称呼您吧?很高兴您已经拥有了权势,连我都有些怕您了。但是,您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的是什么样的血。”
  说着,他脸色一沉:“看您的样子,您好像是急着想去找谁?”
  陆微雪眸间的戾气还未消散,却将一缕冷淡的杀气迅速藏匿,他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眼,“我说了,你无权过问。”
  “哦?是么?”里耶嘴角的笑慢慢凝结,竟悠闲地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佯装思考道:“那不知圣子可还记得,在进万蛊洞之前,您身上被种下了什么?”
  陆微雪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暴风雨在眼瞳中间暗涌。
  有什么念头正撕破胸口,挣扎着想要喷涌而出。
  里耶却毫无察觉,只轻蔑地看向他,仿佛是算准了陆微雪毫无办法。
  “古兰朵,陛下好像看不起你的蛊毒呢。”
  他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飞快地闪进来。
  古兰朵显然是在外面听了多时了。
  戴着面具的少年愤恨地抬起头,盯着陆微雪。
  “那我不介意让陛下,重新尝尝那难以忘怀的滋味。”
  第61章 生辰(六)
  雪早就停了。
  谢明夷披着狐裘, 拜别苏贵妃后,便和穆钎珩离开了含章宫。
  苏贵妃久久凝视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独自站在殿门口, 手拿着佛珠, 如一尊石塑的菩萨。
  宫女提醒她:“娘娘, 夜里风大,让人看见了也不好,不如早些回卧房歇息吧?”
  苏钰榕笑了笑, 道:“今夜大乱, 含章宫又向来冷清,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宫女却有些欲言又止,担忧地说:“可是娘娘, 国舅爷他毕竟身份特殊, 何况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您准他进来医治也便罢了,为何他说要走, 您便放任了他?若是怪罪下来……”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宫女张了张嘴, 还是把未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看着苏贵妃, 这个尊贵雍容的女人,此刻却显得格外孤寂, 连灯下的影子都落寞极了。
  “就当是赎罪吧。”
  苏钰榕转过身,又吩咐道:“关门, 今日之事, 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宫女照做。
  夜幕下的含章宫,又传来阵阵木鱼声,虔诚又沉静。
  —
  宫道上,一高一矮两个影子, 拉得很长。
  谢明夷跟在穆钎珩后面,步伐越来越慢。
  直到一个趔趄,他没能稳住身形,撞到了穆钎珩的背上。
  穆钎珩身体一颤,很迅速地转过身,扶住了他。
  谢明夷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谢谢。”
  穆钎珩看着他,一句“我背你吧”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终是没能说出来。
  ……谢明夷会觉得他多管闲事吧。
  两人一时无话,接着向前。
  穆钎珩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谢明夷跟上。
  从前亲密无间,原来也可以疏离至此。
  “对了,苏钰筱她……怎么样了?”
  走到一个拐角处,谢明夷轻声问起。
  穆钎珩的脸色微变,垂下眼眸,道:“将她救起后,她便呼吸微弱,高烧不退,凶多吉少。”
  谢明夷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哑:“她还活着,你别太担心了……不对,我在说什么?她是你的未婚妻,你怎么会不担心呢?”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鼻子发酸,喉咙又涩又痛,只能咬紧了牙关,不让难抑的呜咽暴露出来。
  他莫名地想到陆微雪。
  明明陆微雪的真面目已经暴露无疑,明明陆微雪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箭头对准他,明明陆微雪合谋杀了皇帝……
  可陆微雪的样子,总在他脑海中出现,有时清晰有时虚幻,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双冰冷的眼眸。
  谢明夷不愿承认自己对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如此抵触——
  原来陆微雪对他真的是逢场作戏。
  一想到这个,剜心般的疼痛便一阵阵袭来,甚至超越了伤口的疼。
  他很想问问陆微雪,一个人要如何演戏,才能演得这样逼真。
  谢明夷早早把握了这个世界的准则,走到如今,却还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毫无作为。
  他累了,真的好累。
  如果穆钎珩会担心苏钰筱,那陆微雪为什么不会……担心他呢?
  为什么令全皇宫戒严,为什么只是让穆钎珩带走他,为什么这么狠心、这么愿意让他去死?
  谢明夷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仿佛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她不再是我的未婚妻了。”
  穆钎珩突然站住,对谢明夷说。
  谢明夷抬起头,眼神微怔。
  穆钎珩道:“虽然你不愿告诉我,你和她为何会双双落水,但我也能猜到,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谋害他人性命的人,我不会再管她,她苏醒后该如何活下去,便交给上天来决定。”
  谢明夷的心跳得厉害,他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便催促道:“快走吧。”
  说着,便不再去看穆钎珩的神色,越过他,匆匆而去。
  穆钎珩摸了摸胸口,衣服里面的东西贴着最灼热的心口,藏了许久。
  他跟上了谢明夷。
  两人一路躲过巡查的侍卫,来到毓庆宫。
  谢明夷对毓庆宫的地形很熟悉,有一处不易被察觉的小门,他也了如指掌。
  因此他轻易钻进那道门,看着穆钎珩弓着身子也进来之后,便将一些杂物移过来,重新堵住了“门”。
  偌大的宫殿,一盏灯都未亮。
  谢明夷只能循着记忆,摸黑走向偏殿。
  他带着穆钎珩走进去,在黑暗中,听到一道微弱的呼吸声。
  谢明夷心头一喜,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手指悄悄往下探,一下便摸住了十五皇子的手。
  小婴儿醒着,很安静地不哭不闹,只是紧紧抓住谢明夷的手指,仿佛与他心有灵犀。
  谢明夷的心头传来一阵阵酸楚,他不知是该庆幸自己赌对了,还是该悲哀——他是谢书藜的亲弟弟,所以他知道,谢书藜不会再管任何人。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带十五皇子走。
  这般想着,谢明夷便将十五皇子包裹好,抱在了怀里。
  偏殿很静,连炭盆都熄灭了,此刻冷如冰窖。
  要么是没人来得及管十五皇子,要么是故意放任他自生自灭。
  明眼人都知道,绝对是后者。
  ——而且极有可能是谢书藜亲自嘱咐的。
  婴儿靠在谢明夷怀里,便亲昵地蹭了蹭舅舅的胸膛,表现得十分依赖。
  谢明夷的心倏忽一软,恨不能倾尽一切去保护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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