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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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鸷挺想问戚缈,他所认知的“想”究竟是怎样的概念,话到嘴边又收回,戚缈这样的人,说话察言观色,做事谨小慎微,其实每一次的不假思索都不必要再估量意义。
  “想我什么,戚缈。”蒋鸷问。
  戚缈就删繁就简向他透露纪望秋和秦落廷的事,蒋鸷毫无同情心地评价:“难为他还有闲心想别的,庄意泓盯得不够紧。”
  “够紧了,庄教授给他布置很多任务,他都逮不着空隙出门。”戚缈说,“我怕一对上他憋闷的表情就忍不住替他解决作业,所以在外面转悠一会再回去。”
  蒋鸷佯装不知:“现在转悠到哪去了?”
  “在静晖路,你的停车位上。”戚缈蹲累了,慢慢站起来,那两个发光字像是被他从视野上端丢到底部,“我想了好久,如果从亏欠的停车费开始算,我要还的不止是一颗糖。”
  蒋鸷直觉他想说什么,刚要开口,戚缈突然转了话锋:“你什么时候回来?”
  航班已在昨夜定下,是蒋鸷拉紧行程,特地提前的返程日期。
  四月的最后一天,白昙市飘了半下午的融融细雨,日头在云后半隐半现。
  谈助来接机,蒋鸷坐进后排,边上的座位搁着只黑箱子。
  “直接过去吗?”谈助问。
  蒋鸷闭目养神:“嗯。”
  从机场过去目的地不过四十分钟,车停稳,蒋鸷睁眼挥散浅梦,车窗外是一所僻静的私人医院。
  凭着探视通行卡,两人一路无阻,到特殊病房外,谈助自觉止步,将手上的提箱交给蒋鸷。
  透过观察窗,卧在病床上的男人形容枯槁,难让人追忆他早年在商界中叱咤风云的高调形象。
  蒋鸷冷眼欣赏良晌,抬手压住门把,一步踏入病房中。
  一室空气冰凉得赛过四月的最后一场雨,蒋鸷伫立床尾,目光下压时宛如一座令人遍体发寒的塔纳托斯雕像。
  他的存在感极为强烈,床上的人费力地掀了掀松弛的眼皮,望向他。
  双目对视,蒋鸷启唇问好:“好久不见。”
  “爸。”
  第46章
  一场车祸之后,纪向桐记不清自己在这不见天光的病室里躺了多少个日夜,无法行走,不得言语,只能以药物勉强维持生命体征。
  但他辨得出来看过他的都有谁,除去神情淡漠的医护人员,无非是他那两个差八岁的儿子——大的阳奉阴违,在不受重视的年月里露出了狡诈嘴脸;小的被寄予厚望,却因他常年疏于陪伴而感情浅薄,进来喊声“爸爸”就没了倾诉内容。
  还有一个人,总是沉默无声地站在观察窗外,从不踏进房内半步。
  纪向桐转头扫向戚缈时,戚缈就退到离他余光更远的地方,兴许是视角和灯光的缘故,他好像在戚缈一贯不露悲喜的脸庞读出了寡情和轻蔑。
  而眼前这个人。
  纪向桐吃力地拼凑着印象,终于在对方以讥讽的口吻喊出那一声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跃至嗓眼,险些猝死。
  蒋……
  蒋鸷。
  是他从没倾注过心思的孩子,连姓名的构思都未曾参与。
  忘记上一次见他是多少年前,只记得那个夜晚暴雨如注,研学回来的少年连行李包都没卸下,转身追着母亲就跑出门去,此后白昙市再没降过那么汹猛的雨。
  年轻时没做过多少仁义事,后来东窗事发导致妻离子散,事业鼎盛期遭私生子暗算,现在成了池鱼笼鸟,当然不会乐观到认为蒋鸷喊他这一声是为了来与他叙旧。
  声带受损,纪向桐张了张嘴,除了嘶哑的怪声就吐不出任何字眼,蒋鸷提着黑箱踱到他床头,俯身看了看他,勾嘴笑笑:“纪明越竟然还没把你折腾死。”
  纪向桐向他伸出手,求救的姿势,蒋鸷轻缓地把他骨瘦如柴的小臂按回去,用第一次见纪明越时与对方相握的那只手。
  “你还是躺得太舒服了,求救都不肯拼尽全力。”蒋鸷将箱子搁上医用床头柜,“需不需要教你一种你能接受的方式?”
  似乎不太在意对方的想法,蒋鸷径自打开箱子,被困多时的黑王蛇寻到活动空间,兴奋地攀上主人探进的手掌,前阵子蜕过皮,眼睛乌黑发亮,不屑于藏起觅食的贪婪。
  三斤重的黑蛇被置放于洁白的空调被上,爬行时如在纪向桐的腹内蠕动,他怪叫着要甩开这生物,使尽全力攥拳挣扎也不过是挺了挺上半身,反惹得爬宠好奇地扭头盯向他。
  “蒋……蒋……”
  “我有段时间没给它喂食了,你小心馋到它。”蒋鸷双手抄兜,身姿懒散地钉在边上看一人一蛇互动,“不过我看你也挺高兴的,有没有回想起一些有钱有势生杀予夺的自在日子?”
  纪向桐动不敢动,僵直着身板惊骇仰视着床头边的年轻男人,这人着装矜贵、气质温雅,再难透过他平静的眼神描摹出他幼时的面容。
  “可惜我没法像纪明越那样有耐心陪你消磨,过来只是想找你确认几件事。”蒋鸷摸出手机,善解人意道,“考虑到你说话不便,你抬一抬高贵的手指就行,左手代表‘是’,右手代表‘否’。”
  他把手机怼到纪向桐的浑浊双目前,屏幕上是一只法国品牌的高端打火机,被装在透明物证袋里,金属壳身有些焦黑:“这是你的东西?”
  纪向桐的视线落在上面,只一刹就弹开,直直地与蒋鸷对视。
  “我的宠物不太听话,我不确保它什么时候会下嘴。”蒋鸷垂眸掠了眼往纪向桐手臂上缠绕的蛇,小东西可能把那截肢体当成了心爱的杉木段,“纪董事长,你最好提高答题效率。”
  颤颤巍巍地,纪向桐抬了抬左手食指。
  ——是。
  蒋鸷点点头,就说福利院怎么可能拿这种牌子货去点蚊香。
  他收起手机,丢出下一个题目:“我查到一份十年前的治疗记录,纪望秋有个叫纪临冬的双胞胎弟弟,他受过脑损伤,罹患认知障碍,有没有这回事?”
  ——是。
  “那他敢纵火也没什么好稀奇了。”蒋鸷下结论,“所以他在火灾里意外丧生,是不是正中你下怀?”
  ——是。
  “按我对你几近于无的良心了解,你不会突发善意去收留一个小孩,是不是由于当年予贝福利院那场火灾,戚缈拼死救出了纪望秋?”
  蛇身沉沉地盘在左臂上,纪向桐艰难地抬了下食指。
  “你认为这是在赎罪?”
  ——是。
  “你的赎罪是指把人困在无牌诊所里四个月,用治疗的理由,通过电刺激强制性诱导他的思维,让人一辈子陷在自我谴责中,给你宝贝小儿子当免费佣人以此反向赎罪。”蒋鸷眸光阴冷,“纪向桐,你算盘打得可真响亮。”
  蛇信子蹭到纪向桐的手背,他全身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向蒋鸷投去求饶的眼神,喉间挤出不成词的叫声。
  蒋鸷置若罔闻,滑动手机界面翻到下一张照片,歪首打量屏幕里年轻时的纪向桐,西装革履,英俊傲气,再偏移目光瞧向病床上风采不再的人,越对比越好笑:“你那同校师妹被你囚禁在北蚺山二十多年,得知孩子被你养死一个,精神出现问题依旧没被你放过,这么一想我妈还算幸运。”
  冰凉的蛇头朝纪向桐的手心里钻去,分明没咬下去,他却嗷嗷惨叫起来,蒋鸷高抬贵手把宠物拎出来,另一只手捏住纪向桐被蹭乱的被角,像是准备为他掖回去:“你是真惦记她啊。”
  “最后一个问题。”蒋鸷挡在顶灯前,一身黑衣,掌中黑蛇,神情冷冽居高临下,如同下一秒就要索命,“你对我妈有没有存过哪怕一分感情。”
  纪向桐的精神状态已趋近崩溃,纪明越对他的慢性折磨都不及今天的半刻钟煎熬,整条左臂被蛇身压迫过,仿佛无法再受大脑驱动,他微微抬了下右手。
  ——没有。
  意料之中,蒋鸷再次颔首:“不爱她还要欺骗她,有些东西是该处理一下。”
  攥被角的那只手没有为纪向桐掖回去,蒋鸷扬手掀开被子,勾住他的裤腰往下一扯。
  在纪向桐惊恐万分的瞪视下,蒋鸷单手拨开存储麻蜥尿液的瓶盖,将诱蛇进食的液体浇向那坨沉眠的东西,随后松开右手,黑王蛇脱离掌控,饥肠辘辘地朝主人为它定点的位置飞窜而去,冲着诱人的食物张开嘴巴。
  “啊——啊——”
  血腥味和尿骚味同时在病室内弥散,蒋鸷不欲沾染,拉开门迈出病室。
  “到你了。”蒋鸷冲戳在观察窗前看血腥片的谈助说,“让他拿稳笔再签字,记得录视频。”
  “不是,”谈助笑容一僵,“我现在进去啊?”
  “再晚点人就晕过去了,不好办。”蒋鸷抬抬下巴,“速战速决。”
  离开医院的时候凑巧雨歇,蒋鸷先上了车,靠在后排座椅拿湿巾一根一根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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