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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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习惯用逻辑来思考问题,进而推导出准确的结论,但他并不呆板,有时候,还会表现出一些很懂得规则和话术的“圆滑”。
  比如娴熟地打牌出老千,故意靠演技让人倾向答应自己的要求,流畅地模板式填写各种报告里的“个人的不足与反思栏”。
  闻绛其实喜欢恶作剧。
  他的恶作剧不是那种将排场铺得很大的类型,既不含故意想让人出糗的目的性,也鲜少有精心准备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临时起意,其最大的特点,谢启认为是“没有前摇”。
  要具体形容的话,他的恶作剧的风格就像你走夜路时意外在路边看见他,于是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俩人该干嘛该干嘛,你继续往前走,他也继续做自己的事,然后你走了几步,闻绛忽然从后面默默地跟上来,冷不丁从背后戳了你一下。
  如果你被吓了一下,恶作剧成功了,他就会有点高兴,失败了也无所谓,闻绛的恶作剧很奇妙,它的成功概率其实很高,在谢启“看得出来”的范畴里可谓百发百中,无一失手,但能不能被看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些时候,旁人成功被吓到的同时,又根本没意识到闻绛只是想吓一吓自己,反而会很正经地询问他怎么了。
  遇到这种情况,闻绛就会变得比平时还有更“面瘫”一点,然后他会云淡风轻地接过话茬,当做无事发生,配合地现想出一件事来继续话题。
  某种意义上,和他讲笑话的处境有相似之处,但二者不能一概而论,因为笑话的“成功概率”也是另一个话题。
  谢启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闻绛恶作剧,是一个普通的聚会上。
  圈子里喜欢呼朋唤友的人不少,反正谁也有开派对的能力,今天这儿来一个邀请,明天那儿来一个邀请,堆在一起就变得仿佛每天都在聚会,而钱朗会选择性地带上闻绛。
  谢启明白钱朗的目的,他有意将闻绛“向上拉”,又想保护对方的安全以及让闻绛不被“污染”,为了达成这颇为苛刻的要求,就要有意识地筛选结交场所和结识对象,在一开始的时候,谢启觉得钱朗操心的像个闻绛的管家。
  在谢启和闻绛已经称得上熟悉,但还算不上十分要好的阶段,钱朗就是那个负责牵线搭桥,并“制造机会”的人,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钱朗去拿饮料,沙发上就只剩下了谢启和闻绛。
  彼时的谢启已经消磨了不少对这位“冰山男神”,“高岭之花”的刻板印象,但当惯了大爷的他素来不会主动去炒热气氛,即使知道钱朗有意让他们进一步交好,他也没有创造话题,率先搭话的念头。
  而闻绛也很少说话,他们已不陌生,故彼此间的氛围不算尴尬,真要聊天肯定是能聊的,只是没人起头,闻绛好像本来是在玩手机上的游戏,然后忽然默默思考了两秒,转而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来一袋饼干,平淡询问谢启要不要吃。
  ......好没有波澜的“示好”。
  被装在袋子里的饼干外观朴素,平平无奇,吃进嘴里无疑是相当廉价的味道,最迟也是昨天就烤了的,这种东西下人们都不敢摆到谢启面前,也就青池里那些不在圈子之内,不懂圈子规则的学生会考虑分享,偶尔闹点“真心最无价”的笑话。
  谢启瞥了闻绛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话,很给面子地拿了一块。
  然后他就被这精心伪装的魔鬼变态辣饼干辣到呛出声来。
  剧烈咳嗽时,闻绛还贴心地给他递过来了一杯水,等谢启平复下来,扭头去看闻绛,闻绛已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默默地看手机。
  “......”很难说清自己是如何感受到的那种无形的氛围暗示,总之,谢启鬼使神差地,十分配合地吐槽了一句:“你装没事人有什么用。”
  然后闻绛就毫不掩饰地,很轻地笑了一声。
  闻绛对辣味和苦味的承受力都很强,但他不太擅长应付很烫的东西,等谢启越来越能从闻绛不常变化的脸上看出多种感情倾向后,他便发现如果闻绛一不小心喝到了很烫的水,眼神就会变得更“木然”一点,然后再默默地等水温下降。
  之前等一杯茶水变得可以入口的时候,闻绛趁这个功夫在桌边垒橘子,垒出来一个橘子塔。
  很可爱吧。谢启边回忆边想,心脏不知为何泛出点疼痛来。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在又漫长,漫长到好像填满了自己的人生,又短暂,短暂得转瞬即逝的相处时间里,一点点地敲碎了谢启全部的固有印象,塑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很多人不了解的闻绛。
  闻绛从来不怕自己。
  有些时候,谢启自己都会为此感到惊讶。
  这或许也是他们早期摩擦比较多的一个原因,闻绛一不怕他,二不有求于他,既不会带着目的谄媚靠近,也不会故意表现得抗拒,好显得自己清高,闻绛对他的态度十分......普通。
  如果能靠道理说服闻绛,让他觉得是自己理亏,他会主动来道歉,但面对单纯的少爷脾气和耍性子,就不理会也不退让,他也不会故意跟你置气耍性子,或者记恨这件事很久,只是不会为了缓和关系卖个面子,说出违心的讨巧话来,有时候谢启在那里生闷气气了一下午,闻绛则平静地该干嘛干嘛。
  谢启在磨合的过程中,被迫学会了一定程度上的“和平谈话”和“换位思考”。
  谢启知道闻绛其实很信任他。
  闻绛信任他的“人品”,从不觉得两人起了矛盾后,他会利用相差悬殊的家世针对自己,故而从不露怯,闻绛也信任他的安全,尽管闻绛见过【风暴】的威力有多恐怖,也从不警觉。
  闻绛总体上是个乖学生,但他也会动手打架,有时候玩心也很强,并不排斥刺激比赛和极限运动。
  闻绛很轻。
  当然,对于战斗系的能力者来说,人类本身就很轻,谢启只是以前没有过这么具体到个人的实感。
  从艺术楼三楼窗户往下跳的主意是闻绛提出来的,或许是一时兴起,想走“捷径”,谢启记得对方趴在窗户口问自己能不能接住他,语气有点懒洋洋的,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
  谢启愣了愣,然后说:“可以。”
  闻绛便点点头,然后把窗户开全,右手一撑翻越过来,相当习惯高空的谢启还是被对方吓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着气流上涌,托着闻绛稳稳地落回地面。
  就像慢镜头回放一样,他看见闻绛的发梢和衣摆被吹动,就这样落向自己的怀里,但他们没有结结实实抱在一起,闻绛其实是在风的作用下轻巧地降落到了自己的旁边,如同蜻蜓点过水面。
  谢启的手虚虚擦过闻绛的腰,看着对方冷淡的面庞,身上又流露出一点雀跃来,然后和自己说:“能替代威亚。”
  谢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那天起,开始觉得闻绛轻得就像翩然乘风飞舞的蝶。
  谢启其实很难像分析数据报表一样,精准分析出自己的情感变化,也难以找到一个极其鲜明且绝对权威的情感拐点,标志着自己的感情正式“变质”,钱朗或许是对的,感情从起因到发酵到盖棺定论,各个环节皆不讲道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开始为分离感到惶然。
  胸口的疼痛加剧,肺部蔓延上些许窒息感,谢启皱了下眉,没有想起疼痛从何而来,他接着往下回忆,他主动提出要帮闻绛做小组作业,里面其实包含了不少私心。
  身为演员,闻绛的日常仪态一向很好,他的皮肤雪白,带着一点冷,春夏季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时,又会显出种近乎透明的温润玉白来,这在他的耳垂上尤其明显。
  那天他站在树下,光穿过层叠枝杈投下,照得耳垂透白,婆娑的树影打在他挺拔的背上,如一尾尾游鱼游过银滩,谢启看见些许蓝色的光芒,凝聚在闻绛的指尖上。
  据说,那是在模拟存在于书本中的异能【因果蝴蝶】,闻绛的异能占主体部分,最理想的情况下,异能的开启、观测,和回收都由他来负责,林雯之则提供必要的辅助和矫正,加入一些调整异能的“要素”。
  作业对实验对象没有门槛,要求也是让人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可以完全把这事给忘了,谢启看着闻绛将那些光芒聚拢成一个蓝色的椭圆状的小球,然后轻轻一推,它便没入了自己的身体,消失不见。
  这本该成为谢启进入秘塔的凭依。
  就像离别之前,人们会想得到一件支撑自己的信物,只要异能的痕迹还在,谢启自信自己可以在秘塔长久地生活下去。
  但计划出现了重大的变数,谢启自己收到了“闻绛”的表白。
  短信上还说,“不要离开我”。
  一想到这儿,谢启于浑浑噩噩的回忆之中骤然清醒过来,疼痛跑出脏腑,钻出骨缝,心脏明明在鲜活地跳动,却像被百吨重的锤子砸下,又像在心尖上挂了个千斤重的坠子,谢启疼得快要呕出血来,但紧接着,他感到种更深的惶恐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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