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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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安道旁若无人的水平也大差不差,闻言用拇指抚过杨心问的眉:“我又不与人动手,要这么多人做什么,你既然有要事办,就快些去吧。”
  “那我走了。”杨心问亲了亲陈安道的侧脸,在他耳边轻轻耳语一声“你也要小心”。
  随即挥挥手,朝着门口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花金珠和郭川冲着陈安道匆匆行了个礼,便几步追了上去。若不是那两人身着明察所的衣袍,看起来就像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带着俩小厮上街。
  陈安道倚在窗边看着那身形渐远。
  那红衣踏在雪上,方圆百里的冰雪之中似乎便只能瞧见这一点颜色。
  像他在春时放在河里的一捧落花,顺流而下,渐行渐远。
  而后那花却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猝不及防地回过了头,冲二楼喊道:“师——兄——要——不——要——给——你——带——糖——炒——栗——子——”
  他喊得整条街都在回头,连明察所中都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陈安道一时失笑,只摇了摇头,他知道杨心问这个距离是看得见的。可半晌又站起身来,从窗里探出头去,似是这辈子没那么大声说过话一样喊了一声“好”。
  杨心问原地蹦跶了两下,开心地转了个圈,身上的银铃铛叮当作响,随后一手捞一个提灯士,大张旗鼓地往京郊走了。
  喊那一个“好”字对陈安道来说着实不易,他鲜少高喊,更别说是在大街上喊,心中的急跳许久才平复。
  案上摊了不少书,那本《东山门野志》已翻到了最后一页。陈安道心绪渐平,坐回了案前,视线在那血印上一扫而过。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秦世人来到了门前,面上不见之前为老不尊的模样,肃然道:“陈仙师,宫里来人了。”
  陈安道将书上几行字抄录了下来,随即搁笔道:“谁的人。”
  “是衡阳公温广栋。”
  他似是有些惊讶地抬眼看来:“我还以为太子那边会更快。”
  陈安道说着将刚写好的纸叠了起来,墨迹晕到了一块,字迹看不清了,他起身,顺手将纸扔进了火盆中。
  “请他到顶楼一坐。”陈安道说,“先给他看茶,若他要见我,告诉他我已先与人有约。”
  秦世人问道:“他若问起是何人……”
  “不必答他,你一言不发,他便会觉得是太子的人抢先一步投了明察所。”陈安道斜眼看向盆中升起的烟,“待他开始坐立不安,谈及有要事相告,第一次便告诉他,钦天监有明察天地之责,忘甘寺放生池里的水有多深,我还是知晓的。”
  “第一次?”
  “他听闻此言,必定越发觉得赢面太小,便会咬咬牙,告诉第二次告诉你,他还有一件惊天大案要禀。”
  秦世人沉吟片刻:“可是那三宗命案?”
  “不错,你与他说,眼下坦白已是迟了一步,季左知、邵长泽、唐轩意三人的共同之处明察所已然明了,蕊合楼那四年里两出两进,百万两的银子何去何从,也已清楚明白。”
  陈安道的双手笼在火盆上,方才不过写了一会儿的字,他的手便已经冻僵了。
  是手冷,字冷,还是心冷?
  “既是要投靠,那便拿出诚意来。”陈安道一字一句道,“三代皇帝几乎终身不曾上朝,十几位皇子公主,在新皇登基时却永远只剩一个,他们在玩弄什么邪术,我无意追究,但是一个小小的皇室吞不下近百万人的命。”
  窗台上还留着杨心问昨夜翻窗的手印,几只鸟雀落在上面,好奇地转着脑袋。
  “背后是谁,为了什么,都吐干净了。”陈安道望着那鸟雀在雪上留下的细碎痕迹,半晌道,“我只要结果,至于这结果是张玢还是张珣给的,我不在乎。”
  第145章 双魂
  虽有妖乱, 但到底是时近年关的京城,街上的人还是不少。
  毕竟被妖怪吃了也是死,穷死也是死, 前者死得还痛快些,这年总得想办法过去的。而且目前为止,那妖吃的全是京中有钱有势的人, 跟祖宗故事里那个鸟妖截然不同, 或许就是个惩治为富不仁的衣冠禽兽们的好妖怪呢?
  郭川这些日子听过不少这样的论调, 可没曾想连红绡院的乐师也这么说, 不禁让他觉得有些丧气。
  “这世间魔物哪有好的?”郭川摸着自己腰间的铜锣,“魔物食人精气血肉乃是本能,伤人是必然的, 便是心地再善良之人成了魔也是一样的, 他们那种侥幸的念头多危险啊。”
  一旁的杨心问“唔唔”地点头称是,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刚听录出来的曲谱,若非两个提灯士一左一右地拥着他,他早撞人身上了。
  “人们就喜欢听好人作恶, 坏人行善的荒唐故事。”却是花金珠叹道,“这样便显得世上既无好人, 也无坏人, 都不过是寻常人罢了。”
  “有理有理。”杨心问一个字没听进去地敷衍一句, 接着问道, “郭川, 你这谱子真没错?”
  郭川哽塞道:“……杨仙师, 您这都已经问三回了, 没错, 真没错, 我记得很清楚的。”
  “哦——”杨心问拉长音,“你记得这个,却记不住顾小六给你下泻药的事儿?”
  郭川尴尬地挠挠头:“我记性一向很好的,只是这阵子总是头晕,容易忘事儿。”
  见杨心问的眼睛像是长在那张曲谱上了,花金珠便开口:“却不知杨仙师对乐理也这般造诣非凡。”
  “不啊。”杨心问头也不抬道,“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花金珠:“……”
  他就随口拍的一句马屁,怎么这都能歪的?
  “杨仙师看不懂?”郭川没什么心眼,径直问道,“那你为何从方才开始便看得这么认真?”
  杨心问说:“因为看得有些眼熟。”
  “眼熟?不应该呀。”郭川说,“笙离的琵琶曲都是专门找人谱的,旁人连弹都不让弹,这首又是新曲,市面上都没有这首谱面的,仙师是在哪里看过这张谱子?”
  “谁知道呢。”杨心问哂笑一声,终于收起了于他而言有如天书的那张谱,“可能是在梦里吧。”
  郭川觉得这位杨仙师多少有些不靠谱,略显惆怅地往街边看去。
  不少商户的摊前都摆着驱邪的挂件,桃木剑和佛珠东挂一个西放一个,少有几个赶时髦,还在桃木剑上挂了个十字架,十字架上顶着净瓶,不伦不类到了个空前的高度。
  除了好笑,还叫人看着心酸。
  病急乱投医,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今年南边的战事没停,北方又大旱,税收不降反增,若是临了再来一场妖乱,怕是天子脚下都能有大年夜饿死的人。
  “仙师。”郭川半晌小心翼翼道,“您真要去找唐大人的麻烦?”
  杨心问偏头看他:“麻烦说不上,砍他脑袋而已。”
  “就、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
  “我昨晚想搞暗杀来着。”杨心问看着郭川的眼,“说来不好意思,昨晚骗了你。”
  骗了我?
  郭川有些茫然,刚要出声,便觉得头又有点发晕,半晌忽而想起来——是了,这人昨晚说去散步来着。
  “那您要不要今晚再试一次。”郭川揉着太阳穴,他都有些不记得自己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了,“如果唐大人在千机营,您跟他正面起冲突,他必然会让千机营的将士们动手,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怎么。”杨心问像是有些不高兴地仰起头,“你觉得我打不过他们?”
  郭川忙道:“不敢不敢!我是觉得千机营的将士打不赢仙师——也不对,就是说,就是……他们、他们只能听上级的命令,但未必就是跟唐大人一伙的。”
  杨心问不置可否,斜眼看他,似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大家都不过是讨个生活。”郭川不知为何有些害怕杨心问,但他说不清究竟在害怕什么,杨心问不是个坏人,他知道的,“千机营里的那些将士,不过是您跺跺脚就能踩死的蚂蚁,你稍微收收脚,蚂蚁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他这话说得有些难听,郭川后知后觉得意识到。
  “蚂蚁。”杨心问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如果那些人是蚂蚁,那你是什么?”
  郭川心道,稍微大只点的蚂蚁。
  “你们晨间在屋外说的话我听见了。”杨心问没有等来回答,倒也不在意,“你看起来很擅长说谎。”
  郭川闻言莫名道:“我说什么谎了?”
  他们停在了一个无人的摊贩前,那铺子上卖的是麦芽糖,摊前的棚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杨心问左右看看——像是在看摊主在哪里,没瞧见,便自己伸手切了块麦芽糖丢进了嘴里。
  “我昨晚明明从窗子里跳了出来,跟你在窗下说话了。”杨心问一个铜板都没留下,径直走了,一边嚼着不义之财一边说,“你却跟他们说,昨晚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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