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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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到了时辰,蕊合楼对面的银楼见。”杨心问直起了腰, 扭头就走。
  还不走寻常路,非要翻窗, 一脚踏上了窗, 又忽然回头道:“仙师可仔细着别叫夫人知道了, 她生着病, 又知晓丈夫出去喝花酒, 怕是要病得更厉害了。”
  陈安道微微皱了眉。
  真有意思, 杨心问想, 一说到夫人便能见到这人面色微变, 真有这么喜欢?
  那也不过一瞬, 陈安道的眉眼很快又松了下去,只寻常道:“还不曾问过小兄弟的名字。”
  司晨抢先道:“陈仙师,地属提灯士的名单和画像皆在所内,若需调取,属下现在便去!”
  他显然对杨心问起疑,想要借此来核人。
  那自然是核不上的,这衣服和杀邪锣的主人的幻象都被他震得粉碎了,杨心问已经开始琢磨明天该抢谁的衣服和身份了。
  正想着确实得赶紧跑,不然得在这里把一屋子人全杀了,余光却看见陈安道那已然平静下来的神色。
  这世上能叫十五岁的陈安道动容的事已经很少,能让十八岁的陈安道色变的似乎只有他的夫人,剩下的千万种情绪都压在了那恬静的眼里,确实不是无首猴捏出来就会傻笑的玩意儿能比的。
  可原来的陈安道从未用过冷淡的视线看过他。
  “仙师问我名字。”杨心问迎上了那死水样的目光,半晌答道,“贱名好记,姓杨名二。”
  随即半步不停,逃也似地越出了窗外。
  屋外风雪交加。长空之上的白云尽碎,落地成了这一望无垠的雪地,空中飞舞着白色的沙砾,沙砾堆砌成的虚假之境之中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都格外清晰,每句言语都言之有物。
  老者与他擦肩而过,皑皑覆雪的朱墙边还挂着不知谁家兔崽子扔的炮仗。
  四散的火药味让杨心问一时有些喘不过气。刚才跑得有些慌不择路,他的心在狂跳,每一次跳动都牵动了他太阳穴的里的一根筋,扯得他整个头都在疼。
  他寻到了自己之前换下的衣服,那身“长生套装”被他压在了一户缺角的院子边,用石头给堆在下面了。衣袍冷的发硬,杨心问穿上后觉得自己动都动不了,生怕给衣服扯裂了。
  墙角便有个雪人,杨心问跟雪人并肩站着,头疼得愈发厉害。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哪怕是记忆,这也太清晰了。
  而且邵长泽离开之后,陈安道为什么表现得依然那么像“陈安道”。
  记忆,邵长泽的记忆……可是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半月前?几天前?还是……
  杨心问扶着墙,摇摇晃晃地朝邵长泽的宅中走。可眼前的雪越来越大,路面被覆盖,屋舍被掩埋,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从天上,从地下。
  不对。
  四下只剩下了一片纯白,杨心问站在一片云海之上,那似是传说中的天上白玉京,可他不过一脚踩空,便坠入人间。
  “清风过岗,拜狐狸仙,入东山门,见地藏仙,万般仙,万般仙,今我众人,梦中得道,魂归净土,敢问同侪何在,今思那——知妒鸟,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他在急坠?
  不,上下如何区分,他又怎知自己不是在高飞?
  “哈。”杨心问张开了双手,在越来越大的杂音和濒死的窒息感里笑了起来。
  “装神弄鬼!”他撕心裂肺地大笑,“你就这点本事吗!”
  那无孔不入的人声钻进了他的耳里。
  “梦非虚,梦非虚。”
  “我乃半侠仙,不要高官不要金银,路见不平——一声吼哩——”
  一声铜锣响,杨心问猛地张开了眼睛。他落在了实地,却又像是被拢在一滩水里。
  入目是轻轻摇晃的青素纱帐,窗间一条丝缝里吹进的寒风才露了个头,便被屋内充盈的暖意驱散。炭盆里静静地烧着细腻的银炭,香炉里飘出烟来,带着像是春草般的清香,携着屋内的暖意,叫人一时分不清这飘雪的隆冬是不是早已过去。
  杨心问慢慢坐起来,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落了下去。
  “呱”
  一只青蛙蹲在床头,黛蓝色的指蹼扒拉着床沿。大而无神的眼睛倒映着杨心问苍白的脸。
  “这又是哪。”杨心问慢慢开口,声音滞涩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屋内除了一只傻青蛙外没有旁人,杨心问掀被下榻,走到窗边,便见屋外是熟悉的园林寒梅雪景,正是白晚岚那宅子的后院。
  杨心问靠在窗边,下巴搭在窗框上,北风吹干了他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却吹不醒这纷沓而至的迷梦。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檐下,那里干干净净,被新雪埋得严实,当然不会有谁的尸体在那里。
  “都是假的。”杨心问喃喃自语,翻出了窗外,“别想骗我。”
  现实中的自己眼下还瘫在床上,身在临渊宗,就算忽然醒了,也是个床都下不了的废物,决不可能这般行动自如。
  外头已至黄昏。杨心问分不清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可还是在人家后院顺了套不打眼的常服,换下他那花枝招展的长生套装。
  刚脱下外衣,却见一张纸飘了下来。
  他蹲下身捡起,却是一张符纸。上面画着阵法,还竟是反阵,杨心问朝里头注些魔气进去,便见那符纸发出了黑光来,俨然是贴在他身上的咒。
  反阵他认不得多少,也懒得去想这符箓是干什么的,左右不过是幻境,想太多才是中了那猴子的圈套,顺手揉成一团塞进了袖里。
  换了衣服,又偷了个带纱的斗笠,径直往蕊合楼跑。蕊合楼前已经有人在挂红粉绣球,杨心问进了对面的银楼,一楼就一个看店的伙计。
  那伙计见人就笑:“诶,这位爷要看些什么啊?”
  杨心问扫了眼对面,半晌道:“对啊,我看什么啊?”
  伙计愣了。
  眼下是什么日子,他不清楚,昨天那陈安道会不会带人来这儿堵他,他也不知道。但凡冷静想想,都该知道眼下应当去盯着那邵长泽,而不是傻了吧唧地来这儿等着跟人一起逛青楼。
  见他在盯着对面的蕊合楼,那伙计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狗腿道:“这位爷,可是要打首饰送给对面的姐儿?”
  当然不是,可杨心问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
  “诶,那您可得仔细瞧瞧。那楼里的姐儿眼界高,寻常首饰都是看不上的,您要是想讨人欢心,还得对着人给。”伙计搓搓手,熟稔道,“比如那翠青姑娘,就喜欢金银琉璃器,越是锃亮发光的那种,她越喜欢;若是蓝采姑娘,那就须送些玉器,我给你寻些岫岩老坑的料子,您打个镯子明铛送过去,她必是会收的。”
  杨心问偏头道:“那若是笙离姑娘呢?”
  那絮絮叨叨的伙计一听笙离,立马嗤笑起来:“那笙离自命清高,惯爱装乔,自诩不喜金银宝玉,要讨她欢心,怕是不值当。”
  那绣球已经挂了好一会儿了,可这铺子里还不见旁人。杨心问索性坐在了柜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两眼依旧盯着对面,问道:“这蕊合楼的排场这样大?”
  伙计忙不迭点头:“上头有人,自然硬气。”
  正说着,便见一辆牛车驶过。站在蕊合楼门口的龟公忙迎了上去,同那驾车的人换了位置,驱车绕行。
  杨心问挑眉:“那是什么东西?”
  伙计答:“不知哪里的有钱人送给姑娘的东西,每个月这个时候都会送一批进来。”
  杨心问眯眼看着那车身晃荡,渐行渐远,没回话。
  “这位爷,楼里姑娘这样多,除了笙离,您寻哪个我都能给您说出喜好来。”伙计见他意兴阑珊的模样,忙道,“若是喜欢听曲,那翠青姑娘也称得上琵琶大家了。她时常也喜欢来我们这儿买些银器——”
  “打个银铃铛吧。”似是不堪其扰,杨心问随口道,“就——”
  一串清脆的铃音响起。
  半卷的袄棉门帘外来了人,杨心问坐在柜上,一手托着腮,冲那掀帘而进的人抬了抬下巴:“打个跟他身上一样的。”
  陈安道合了伞,打帘而进,面上被风吹得鼻尖眼角通红。刚一进来,就见一人一幅劫匪作派地坐在柜上,微微一愣,许久才道:“可是杨二小兄弟?”
  “是我。”杨心问翘着脚,高高在上,“仙师来迟了。”
  第120章 翠青
  陈安道将伞放在了一旁, 拱手致歉。他今日没穿那招摇过市的家主袍,老老实实着了青衫常服,外笼狐裘。白狐毛衬得那脸上被冷风吹出的薄红愈艳, 鼻尖眼底都似揉了胭脂。
  杨心问瞧过去,心道此人难得有些活人气,嘴上却说:“陈仙师穿成这样, 不像是要喝花酒的, 倒像是要去筵经的。”
  他跳下柜来, 负手身后, 大爷样的迈步而来。一旁的小二听见“仙师”立马不作声,退到了一边,不敢乱瞧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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